“诸位,”

一道温和沉稳的声音如风般轻轻刮过,却在瞬间使厅中的喧闹戛然而止,将正在交谈的众人目光如数吸引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位长相俊俏的青年男子,他额头饱满光润,鼻正圆隆有势,如柳叶般细长又俊秀的眉眼间存有一股温润贵气,一看便知是位金贵人。

他只单单是站在那里,便不容叫人忽视半分了。

而让江岁寒在意的,却是这人也穿了一袭黑白色的道袍。

不过和在修卫庭中所见到的其他人不同,这位青年的道袍上白色几乎覆盖了整个袍面,唯有肩臂和腰间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墨色。

这个人莫不是……

长睫微微一掀,他环顾四周,不出所料。

只见在场修士的目光大都落在台上那俊秀青年的身上,就连神情间都带上了几分崇敬之情。

江岁寒心下顿时明悟,这位该就是修卫庭如今的掌庭使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江不落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位就是如今修卫庭的掌庭使之一,聂晁。”

至于为什么说是之一,这一点倒不用江不落做多解释。

修卫庭这一届极其罕见出了两位掌庭使的这件事,在修真界中早已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台上聂晁侃侃而谈。

“想必在座的诸位都已经知晓,此次修卫庭邀请诸位前来,是因为最近流传甚广的一则谣言。”

讲到这里时他言语间微一停顿,目光朝着江岁寒这端看来,确切说,他是在看坐在这端的柳风痕。

众门派自然下意识随之一并望来,但目光在这位触及面无表情,只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的长白道君时,又如鼠见了猫,一个个顿时开溜了去。

聂晁对着柳风痕微微一颔首,没在意他不理睬的态度,只自顾又说了下去。

“据说,在一方秘境中发现了龙的存在。”

“世人皆知,龙族早在千百年前就于龙岛之上覆灭,当年那场屠龙之战,损失了先辈数以万计的豪杰英雄,才换来如今的此方太平。若当真还有龙族余孽苟活于世上,那千百年前的那些英魂又该如何安息?”

这话音还没落地,下面就有人跟话。

“那东西当真是龙吗?怎知不会是以讹传讹?要知道这世上肖似龙者不胜其数,什么长蛇什么斑蛟,反正都是些天上飞的怪物,不值得大惊小怪。”

“确实如此,再者言,龙这种东西大家伙儿的有谁亲眼见过?大都是从古籍中探知一二罢了,难不保就一个走眼,那看错就是件很正常的事嘛。”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纷纷附和。

这一一问一答算是说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修士的心声,江岁寒随声看去,见二人皆是一袭青灰道衣,便知是月牙岛的人了。

聂晁微微一笑,“我修卫庭既是邀诸位前来,必不会空口白话,诸位若是不信,便请看看此物罢。”

他抚掌拍了下手,便有一人手持托盘自门廊走进。

众人纷纷勾头去看,只见那红木托盘之上有一纯黑锦盒,盒中装盛着一颗白玉明珠。

有一老人抚了抚垂至胸口的银白长须,肯定道:“存影珠。”

这种珠子是由一种极其特殊的灵石所造,可以储存记录一些影像,市面上虽不多见,却也是易寻的。

看到这个珠子,江岁寒下意识皱了下眉。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和那群凌山弟子相遇的过程中,他并不记得有人在其间拿出过这种珠子来。

事关沉烨化龙的事情他一向谨慎,倘若当真有人如此作为,他不会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枚珠子中当真存有他和凌山弟子相遇的画面,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江岁寒的眸光沉了沉,看了眼站在上方的聂晁。

想不到修卫庭中人竟也会使用搜魂一术。

场中窃窃私语连成一片,无不猜测这枚珠子里记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聂晁自锦盒中取出珠子,掌心间源源不断的灵力朝着珠子灌入,不消片刻,众人眼前就出现了一幅景象。

画面中青山碧水一片祥和,偶有弟子追逐打闹,十分昭显少年心性,但忽然,异变突生。

却见众人身后清澈的湖水如煮沸一般开始沸腾,源源不断的热气蒸腾升空,只听扑啦一声出水声响,竟有长翅黑鳞,金瞳长角的庞然大物冲天而起。

纯黑的鳞甲在光线下透着使人心惊的金属锐意,那双属于兽类的冰冷眼瞳不带任何温度,在瞬间令人遍体生寒。

那不过短短的一个对视瞬间,在座众人就觉得背脊发冷,自身渺小的可怕,那是面对庞然大物,由心而起的胆怯。

一时间场中无人再言,唯有江岁寒在暗中轻轻松了口气。

并不是他想的那副画面。

对于沉烨的龙身瞒不住的这件事,他早就心知肚明,那日在场的人足有上千,不可能不走漏一点风声的。

他这一番自以为细微不查的举动,如数落入对面青年眼中,令他眸中生暖,犹如春水般缓缓荡开涟漪。

“真,真的是龙……”有人精神恍惚地喃喃自语。

“这条龙莫不是一直就生活在那个秘境中?”

“这龙和秋露涧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是有凌山弟子见过龙和秋露涧的人在一起。”

猜忌的窃窃私语不断响起,其间夹杂着不少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柳风痕不耐地轻哼一声,这些目光又顿时不知所踪。

“聂掌庭,”有人试探着开口,“关于这条龙,修卫庭的意思是……”

此时已经无人再猜忌是否有龙存在的事实了,反而口分一变,转去商讨如何对龙之法。7K妏敩

至于传闻中秋露涧勾结龙族一事,倒是没人再去提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遗忘。

聂晁面色不变,仍旧一副温润面孔,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看着柳风痕道:“不知柳道君是怎么看的?”

那端有人轻哼一声,低声道:“好一招祸水东引。”

江岁寒视线下意识扫去,正见对面昆仑坐席上的曲玉轩满脸不悦,他这句话的话音虽然不高,但在此时安静的环境下自然逃不过众人的耳朵。

不过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冒头接话。

一来是因为昆仑家大业大他们惹不起,二来是知晓这位昆仑掌门座下,被传是接任下一任昆仑掌门的曲玉轩和丹圣淮月私交甚好。

所以此时皆是一副装聋作哑之姿,权当做不曾听见。

柳风痕闻声竟也十分罕见地掀眼扫去,他目光在曲玉轩身旁坐着的人身上微做停留,神色当即一凝,冷声道:“互不作扰。”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神色各异。

江岁寒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垂下的浅茶眸底蓄了冷意。

柳风痕提出的这个办法从表面上而言,确实是好的,但唯独架不住人心迥异和难测。

没人会放任已知的危险而不提心吊胆,这就好比猎人和樵夫在下山途中遇到了食兔猛虎。

猛虎已经饱餐一顿自然不愿搭理二人,樵夫大喜,自此下山,但对猎人而言,却是会令他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生出对虎皮虎骨的贪婪心思。

眼下众派便是如此。

“柳道君所言在理,这龙如此之大,想必不是幼龙,龙岛覆灭至今已有千百年,既然这些年都相安无事,说明此龙未有生事念头。”

“楚君此言差矣,你怎不知这龙是在修生养息,准备一举吞噬我修真界?要知龙族臭名昭著,若真到了它发难那一日可就迟了,说不准第一个就拿你崆峒派下手!”

“你你你!大言不惭!”

“我觉楚仙长说得十分在理,冯兄说得也不差,只是这龙如此之大,放于那处始终是个隐患,不知这秘境在哪一处?进出是否容易?又是否当真能困住那条龙?”

“此话有理,若是这秘境可以困住那条龙,道君之言倒是不错选择。”

“但那龙始终是祸端,若是破境而出,难不免会酿成大灾祸。”

“听说昆仑有神器东皇钟,不知能否借来一用?”

众人目光看向曲玉轩。

见有人打上东皇钟的主意,曲玉轩冷笑一声,把玩了下酒杯,爽快又不失嘲讽道,“能借,你上啊?我昆仑出宝,你们出力。”

众人:“……”

“咳咳,这种大事我觉得还是由尘仙出面比较好,当是事半功倍。”

众人眼前一亮,目光又看向柳风痕,对啊,秋露涧中可是有一位堪比半仙的恐怖存在啊!

柳风痕这次倒是没有出声,他只顾盯着对面坐在曲玉轩身旁的人看。

反倒是江不落摇了摇扇,笑眯眯地接过话,“可以啊,我们倒是没意见,但得你去请。”

众人:“……”

“咳咳,这件事还是需从长计议。”

“对对,从长计议。”

“此事可需要同魔域和灵界一说?”

众人看向聂晁。

虽说如今修真界和魔域势如水火,但这种大事上,当然是能拽一个垫背的就拽一个了,除非那群魔人不怕被龙一窝端了。

然还没等聂晁出声,便有一道轰隆炸声凭空响起,众人面面相觑,当场警惕起来。

随着一股魔气的冲天而起,含着妖媚的娇滴滴女声,轻飘飘地落于众人耳中。

“你们牛鼻子也就在这种事情上会想想奴家了,但不用特意跑去知会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奴家这不就来了嘛。”

厅前落下五道身影,为首的女子环视一圈,笑嘻嘻地走上前。

她身穿一身飘逸红纱,雪白的藕臂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皆露于众人眼中,她双足未穿鞋袜,脚下步步生莲。

□□的足踝和手腕上带着金色铃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好听惑人的叮当声。

魔域圣女,娑罗沙华。

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但还不曾拔剑,便见一道无形又杀意磅礴的剑气横扫而去。

女子咯咯一笑,绕在手臂上的红纱无风自舞,然下刻便被凛冽剑气当场搅碎,化作一片荧茫不知所踪。

“柳君,许久不见,你就是这般想奴家的?亏奴家还对你日思夜想,寝食不安呢。”

话音将落,曲玉轩便眼睁睁看着一只柔软无骨的手,硬生生捏碎了,据说是硬度堪比铁木的淮扬木桌一角。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下。

娑罗沙华的出现,也同时让沉烨的面色沉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女人所来必然不怀好意。

满含肃杀的冷冽剑气横空扫荡而去,未曾留有半点情面,在柳风痕眼中,此五位魔人已然是死尸五具了。

众人本因魔女到来的惊惧,也在这势如破竹的剑气下渐渐安心,更有甚者甚至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反正他们有柳风痕啊!他们怕啥!更何况此处还是修卫庭,敢在修卫庭中撒野,等吵醒了瘟神,倒霉的也只会是这群魔人。

娑罗沙华一看柳风痕是当真想置她于死地,舞动红纱之时还不忘朝着聂晁厉声道:“聂掌庭就光站在那里看热闹?”

修卫庭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其中不光有修士执法者,更有魔人和灵兽的存在,就拿这届修卫庭掌庭而言,一位极阳生人,一位却是极阴生人。

听到娑罗沙华的求助,聂晁才不紧不慢地出手替她挡了一挡柳风痕的杀招,只是波及去的剑气还是震得这位妖艳魔女口吐鲜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柳风痕冷眼朝去,“何意?”

聂晁笑道:“道君勿怒,所谓和气生财,魔女所来必然有因,听完再战也不迟。”

“不错,”似是怕柳风痕再度出手,娑罗沙华吐出口中鲜血,随手一抹,紧随着聂晁话音道:“奴家奉尊上之命,来于诸位传个消息。”

“你们魔人有这般好心?”

“这消息不知真假,还是警惕为妙,魔孽一向诡计多端。”

……

私私窃语飘进娑罗沙华的耳中,她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讽,“奴家只是个传话的,信与不信,自当随诸位仙长。”

“尊上让奴家告诉诸位,那条龙,是前任魔尊沉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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