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寂静当场,接着哗然一片。
江岁寒心下一沉,端握茶盏的手指微微一蜷,再抬眼时,那双浅茶眸底间,竟有一丝如蛛网般纤细的杀意转瞬即逝。
“沉吟之子?简直大言不惭!胡编乱造也要讲点实质证据!”
“众人皆知沉吟和其魔后皆是寻常魔族,怎么会养出一条有龙血脉的儿子?再者,那位小殿下很久之前就已经夭折了,不然又怎么会轮到他沉辞去继这魔尊的位置!”
“荒谬至极,简直是荒谬至极!”
将众派修者反应尽收眼底,娑罗沙华不由想起临行前的场景。
赤边玄衣的高大男子孤身站在廊亭之下,掌中托着一方白瓷小钵,他神情恬静,举止优雅,半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嗜血乱杀的恐怖魔尊。
看到娑罗沙华的到来,沉辞不紧不慢的将手中饲料捻落入池,特殊的香味在瞬间引来无数锦鲤摇尾相争,翻沙走泥,搅浑一池潺潺清水。
沉辞的瞳眸不似往昔皇族一般是金赤色,那双几乎全赤的瞳眸扫来,无形间予人说不出的惧意和压力。
“他的出现就像这钵里的饵,一旦入了水,就会引来众鱼的相夺,使这一汪清池彻底搅浑,你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再加上一把食,”
话音间,他翻手去,钵里余食尽数入池。
不消片刻,各种碎鳞散落,争食的锦鲤纷纷翻起白肚,一个接着一个地浮上水面,唯剩几尾白琼摆尾远去,沉辞目光暗沉。
“让他们抢的更加烈些。”
娑罗沙华抬起眼,笑意盈盈。
“仙长所言不错,只不过在沉吟魔尊故去后,那位小殿下其实一直被我们尊上镇压宫中,直到不久前,此子在苍山伤人外逃,下落不明。”
“诸位仙长有所不知,”梭罗沙华的笑容里满是恶意,“曾经的魔域皇族便是当年在屠龙一战后,隐藏身份活下来的龙族。”
魔族掩藏了千百年的秘密,就在娑罗沙华这三言两语中被挑白了天下。
这是真的,江岁寒心道。
从他在镜虚天那不知名院落中翻出的古籍来看,确有此事。
再加上……尘无钰对沉烨龙身丝毫不惊讶的态度。
就足以证明他的那位半仙师叔祖早早便知道,魔域皇族是龙的这一件事了。
若再想远一些,当年屠龙之战后,帮助龙族掩藏身份化为魔族的这件事,是否也和秋露涧的先祖有关?
其实这似乎是有迹可循的,就譬如,秋露涧对待魔族的一贯态度。
江岁寒眸色渐深。
但娑罗沙华说的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接受的,尤其对于在场的一些门派而言,此事的冲击力无异于方才在存影珠中看到真龙一样。
“妖言惑众,”罗仙门中有人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厉声斥道,“你这意思。莫不是说千百年前的那场屠龙战役中,有人私自放过龙族?你这简直是在侮辱我仙门已经逝去的英灵豪杰。”
“这位仙长别发这么大脾气嘛,什么侮辱不侮辱的,不过也就是当年你们屠龙的那个队伍里出了个叛徒而已,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女子懒洋洋地倚在身旁的下属肩上,涂着蔻丹的指甲在阳光下红如鲜血,仿佛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正昂首吐信。
这话当真是稳稳拉的一手好仇恨了,当下众门众派看她的眼光接连不善了起来,若非聂晁的面子,必是有人要拔剑出手了。
曲玉轩低声附耳身旁人道:“她这话,你觉得有几分真?”
淮月收回落在沉烨身上的目光,心下有了计较,他低声,“半……”
谁料他不过才堪堪吐了个字音,那端柳风痕的目光便如剑般扫了过来,只是在落下去时,却又轻飘飘的没半点威慑,反而隐含无奈。
淮月轻轻笑了笑,朝他做了个手势,接着对楚玉轩道:“半真半假。”
没有证据,一切空谈。
要知道,凭借那年那场屠龙之战出名的门派不在少数,而娑罗沙华这寥寥几言,就等同于将叛徒的帽子悬在众人心头
——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家门派的头顶上。
谁也不愿意平白落得叛徒一称。
虽然这件事并非是一门派便能做成的。
“当年龙族战役后,族中仅剩的几只幼龙被人下了封印,以魔气掩盖真身,唯有成年期时,封印才会解除。”
妖媚的女子十分悠闲地把玩长甲,一个接一个的向众人抛出重磅炸弹。
“但这种封印会让幼龙的成年期变得十分凶险,如无命定之人的相伴,只会因此丧命。虽说龙族喜淫,但只有相伴度过成年期的命定之人才能诞下龙的子嗣。”
“诸位仙长倒也不用那么担心,至今为止,这世上怕就只剩下这么一条龙了,不过呢,究竟是谁替这位小龙度过的成年期,啧啧啧,那可就不好说了。”
江岁寒:……
亲眼见到江岁寒红了耳尖的沉烨微微一愣,疑惑之余后知后觉的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他倏而抬头,瞳孔猛地一缩,再看江岁寒的目光已近乎灼热。
是……师尊吗?
这般灼热的注视目光江岁寒自不会察觉不到,他本就因娑罗沙华的浪言浪语而心生恼怒,此时掀眼望去,视线中满是冷意。
那边女子还在喋喋不休。
“不久前,此子在苍山外逃……”说到这里时,她不怀好意的看了众人一眼,“后有魔使追去时,却在苍山那洞中发现了被破坏的剑痕和残余下的几缕仙气……”
这话没有讲完,但众仙门却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到了秋露涧和凌山派的身上,正逢江岁寒抬眼眸间冷意未消,仿若初春霜雪,环扫去时,竟好似令众人窥见了柳风痕的影子。
众所周知,当日于秘境中,和龙同时出现的就只有这两派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此女所言属实,那么这条孽龙必就藏于两派之中。
好一招挑拨离间的高超手段。
“空口无凭!”
方才还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冒头的凌山派弟子当场怒而拍桌,虽然这条龙的消息是从他们这儿放出来的,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的嫌疑可比秋露涧的要大上许多。
“哎呀呀,仙长这可是把奴家吓坏了,这要什么证据呀,你们修仙的不都是讲究清者自清的嘛,仙长,奴家可没说这龙藏在你们派里呀。”
魔女娇笑一声。
“尊上只是让奴家来给诸位知会一声,顺便给诸位带来一件东西。”
“那小龙封印既破,想必对诸位的弑父弑母之举很是怀恨在心,但我们尊上一向心软,不忍去世兄长的唯一孩子死于仙人手,好歹那孩子也该叫他一声叔叔,所以我魔族愿同诸位一并退龙,只望那龙能交由我魔族之手,镇封魔宫,永世不出。”
娑罗沙华从旁侍手中接过递来锦盒,她打开之际,只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