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无人再言,室中难得寂静了下来,唯余廊上笼灯被风吹撞的簌簌声。

江岁寒诧异于沉烨和小灵主间的关系,一时竟有些发怔,那些隐在他心里的不对劲处,也都在此时如数有了答案。

沉烨从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一股说不上是失落,还或是什么的别样情绪在他心底下滋生。

虽知晓这种事情沉烨没必要专程来和他讲,但……江岁寒忍不住闭了下眼,还是有股火在心肺间隐隐约约地烧了起来。

说不上欺骗,但有些介怀。

化作一枚玉扣别在仙人雪白前襟上的肖潇,是最先察觉到江岁寒情绪变化的人。

她幸灾乐祸地‘看’了眼丝毫不察的沉烨,心里暗道了声活该,谁让这狗男人凶她来着,报应来了罢!

冀衡显然也在这话中受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都没有下意识去反驳沉烨。

他诡异的目光在沉烨和江岁寒身上转了两圈,尤其在二人发顶耳朵位置停了又停,才后知后觉的将这二人同前不久,在坊间闹出名声的人对上号。

好半晌,他幡然醒神,“那个小妖是你杀的?不,不对,你竟然欺师灭祖!也不对,呕,谁承认你是我师傅了。”

沉烨:“能理解,孩子大了,总是会离经叛道,揍一顿就好了。”

眼见男人眸色一沉,真有动手的打算,冀衡攥紧拳头,朝门看去一眼,咬着牙不愿低头半分,“要打就打,打完赶紧滚。”

“够了,”江岁寒冷声打断这场插科打诨的闹剧,也将在场二人的目光如数吸引了来。

“说正事。”

他眸色清浅,神情冰冷,眉心隐有几分不耐。

本来只是想借夜宴之机带走天灵草,却无意撞破冀衡勾结魔孽一事,不知沉烨是怎么想的,但江岁寒却由此想到了万魔朝会上蠢蠢欲动的那些人。

若是没有依仗,那些不会有如此胆量。

不管这个前六皇子是否和那些魔孽有关系,单冲他和冀衡谋划的这一点来看,留下就必然是个隐患。

江岁寒虽然不喜欢魔人,但却更不喜有人从中作梗,欲想颠覆如今平静局面,挑起仙魔争斗。

眼见江岁寒面露不悦,沉烨心下猛地咯噔了一下,当即正了颜色,“说说罢,你背着我和沉胥商议的事。”

冀衡明显一愣,随即有些不敢置信:“你跟踪我?”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大步上前直逼沉烨,竟是想去攥他的衣领,那双墨色眼睛里隐隐流露出疯狂的赤红色。

“是你,是你把她带走了?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就说沉胥那条狗怎么会有胆子来骗他!

然而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沉烨衣领的一角,就被一道法芒径直给弹了开,收手的江岁寒掀眼看他,浅色的眸底是冻人心寒的冷意。

沉烨也没想到江岁寒会出手,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此而嘚瑟。

他神情得意,几近挑衅地看了冀衡一眼,那意思好似是在炫耀,看罢,你动手啊,有人护着我。

冀衡:……

“做个交易吧。”

不愧是凭借一己之力稳住灵界动荡的人,他在江岁寒的一击之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十分清晰地认知了当前的形势。

沉烨没道理伤害肖潇。

魔域内部的事情本就和他无关,他也没有吞噬魔域的野心,更何况他确实打不过沉烨,就别提还有一个不知身份底细的江岁寒了。

冀衡:“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包括人也可以交给你们,但是我要先看到人。”

他不相信沉烨,他的目光径直略过沉烨,看向安静坐在那端的江岁寒。

这个时候打马虎眼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以,”这本来就是江岁寒他们为此而来的目的。

只是他先前毕竟已经答应了少女,见不见由她自己做主,江岁寒不愿做言而无信之人,“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冀衡很是爽快,相较于沉烨而言,他更愿意相信江岁寒。

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沉烨和他的关系,但不能否认沉烨确实教给他很多有用的东西,譬如,识人。

这可真是稀奇,冀衡想,心下对江岁寒的好奇却更多了。

幼年时的相处让他非常清楚沉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刻薄、凶狠、专横……乃至传闻中那些所谓心狠手辣、残忍无度的词汇完全不足以形容这个人。

但如今,他却好似乖巧收起獠牙,自愿戴上项圈的野兽,将拴在脖子上的致命绳索主动交到了这个人的手里。

江岁寒:“你为什么一直在找她?我要听真话。”

似乎没想到江岁寒会问这个问题,冀衡微微一愣,“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

他下意识就想说是因为她偷了东西,但话到嘴边,冀衡眼神柔了柔,“……我想她了。”

“想我?想我干什么?是给你跳舞唱曲儿鼓个掌?还是拔光你宝贝园子里的花?你这个花心大尾巴狼。”

凭空响起,带着几许气愤的熟稔女声成功令冀衡一愣,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声音间都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喜色。

“阿潇?是你吗?你愿意和我说话了?你愿意来见我了?”

然他却没有得到女子的下一句回应,江岁寒面无表情地放下施了禁言术的手,言简意赅道:“说正事。”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肖潇:……

冀衡道:“那条狗,哦不,沉胥,他承诺替我找到肖潇,我替他……”

话音微微一顿,似乎意识到早死晚死都要死,冀衡看了眼沉烨,一耸肩,无所谓地道:“在修真界中布下蛊。”

果不其然,在他这句话音落地后,沉烨的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危险了起来。

“什么蛊?”江岁寒眉心一蹙。

冀衡道:“嗜心……”

蛊字还没来得及从他嘴里冒出个头,冀衡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砸了出去,半大个身子都牢牢陷入墙体之中。

弥漫的灰尘中,沉烨神情阴鸷,眸中血色流转,周身气势逼人。

“你也敢?”

冀衡狼狈地吐出嘴里鲜血,倏而冷笑一声,目光扫向那端

——不知什么时候被结界好生护起,连点烟尘都漂不过去的椅子。

“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江岁寒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切,顺手封起了看到冀衡受伤就在蠢蠢欲动的玉扣。

眼见沉烨还想再出手,他道:“够了,你是想打死他吗?”

黑袍男人身型一僵,慢慢收回了手,提着狼狈不堪的冀衡扔到离江岁寒不远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冀衡之前有特别交代过,明明方才那般大的动静,外面却仍旧十分安静。

但这刚好方便了沉烨和江岁寒。

“噬心蛊?”江岁寒看向沉烨。

沉烨:“不过一种不入流的控制手段罢了,噬心蛊又分为噬蛊和心蛊,前者可控人神思,后者可改人心念。”

“臭小子,你放出去多少了?”沉烨踢了冀衡一脚。

半大的青年抬手抹去唇边污血,只一双黑瞳亮的惊人,再没有江岁寒初见时,他站在宴台上的清风之姿了。

冀衡:“放出的有一个城,但现在有多少我也不知道。”

虽然修真界和魔域近百年来都相安无事,但仙魔隔阂毕竟已经在那里许久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打破和融洽的,而灵者却完全不同。

不得不说,那个魔人借小灵主之手的这一招是真的高。

江岁寒垂眼思索,又道:“这个蛊可以轻易攻下上修界中的任意一派?”

他想到了万魔朝宴上信誓旦旦的魔人。

冀衡点头,“这东西传播很快,只要有‘源’,但‘源’一旦死亡,蛊就会陷入沉睡。”

时间刻不容缓了。

问到了想要的,江岁寒把别在前襟的玉扣解封,转手抛给冀衡,“带我们去找沉胥。”

玉扣入手,冀衡正有些不明所以,从中传出的哭腔女声便让他心彻底静了下来,他万般小心的将玉扣拢在袖子里,染着灰的面上带着笑。

他朝江岁寒点点头,推开门。

“没事,嗯,我不疼。”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个误会。”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温声细语不时从前方飘来,沉烨听了几句只觉心尖有些痒痒,他有样学样地想去牵江岁寒的手,和他咬咬耳朵,却不想手下却牵了个空,他诧异低头去看。

只见仙人将整只手都牢牢缩在袖子当中,连半个指尖也没露出来。

“师尊?”

江岁寒没理他,步子迈大了些。

沉烨以为他是没有听见,就耐着性子又叫了一声,“师尊?”

江岁寒还是没理他,不仅没理他,甚至连步子都放快了些许,男人这才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沉烨失笑,上前一步,几近蛮横地搂着江岁寒的腰将人拖进怀里,不由分说地贴近那白玉耳边。

“又生气了?气性怎么就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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