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寒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冀衡。
青年人无知无觉,正全心全意地哄着怀中那枚闹别扭的玉扣,显然连半点心思都没有放在他们身上。
沉烨得寸进尺地贴在他耳边,好声好气的解释,连半点脾气也没有,只是钳制在江岁寒腰间的手臂却箍得很紧,丝毫不肯松力半点。
那股江岁寒习惯了的青竹药香从男人身上徐徐飘来,在无声无息间令他放缓心神。
像一颗小仙女给他吃过的粘牙糖,甜得腻人,粘的发紧,念头一闪而过。
“不是不和你说,是没有必要,我不想其他人分去你的注意力。”
“那小子说的也没错,我确实算不上他的师傅,也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不过是以前来灵界小住过几日,托老灵主之邀,替他管教过几天不听话的臭小子罢了。”
三言两语间,沉烨就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带江岁寒直接去找小灵主的原因,同时也将那段被上任魔尊血雨腥风追杀的时日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江岁寒没有读心术,也没从沉烨的话中听出异样,他望去一眼,只见男人满面坦荡又真诚,便就信了沉烨并不是存心想要诓他的。
只是男人毕竟有戏耍他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江岁寒眼睫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看似是暂且将此事揭过不谈了。
见危机解除,某位没脸没皮不长教训的男人开始得寸进尺。
毛发黝黑的粗实长尾好似做坏事一般,轻轻勾了勾江岁寒的雪白尾尖,一黑一白绒尾交缠一处。
沉烨道:“那现在,我可以牵你的手了吗?”
江岁寒的幻耳颤了颤。
关着沉胥的那间屋子离这里不远,不过才堪堪拐过了两个弯口,江岁寒就见到了两旁熟悉的景象。
垂下的宽大袖袍遮掩下了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男人灼热的温度贴着掌心传来,有一些烫人。
江岁寒的目光不自在闪烁,一时间竟有些后悔方才心软的允诺了。
沉烨的牵手方式逐渐从一开始的勾勾手指,变成了现在的几乎将他的整个手都纳入掌心,一点空隙也不留。
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在日积月累的得寸进尺后,变得愈发霸道和专横了起来。
他知道江岁寒不会拒绝他。
那端只闻轰隆一声巨响,冀衡一马当先地踹开了门。
木门在大力的踢踹下撞击墙面又被反弹回来,震下了一层的屑灰。
江岁寒看了冀衡一眼,不难猜他是把方才沉烨踹他的那一脚怨气,如数发泄在了这薄薄的一扇门上。
更有可能,他就是把这扇门当沉烨踹了撒火。
房间里的人显然也被这一脚吓得够呛,嘶哑尖锐,难听得仿若指甲刮擦木桌的变调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其间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恐惧。
“你,你还来做什么?人不是都已经交给你了吗?”
冀衡咧嘴一笑,话音中流露出满满的恶意,“是啊,所以为了感谢,”他刻意咬重字音,“我特地带一位老朋友来看你来了,你可要好好招待。”
屋中没有点灯,只有廊上红色的笼灯残影微微落进室内,从朦胧光影中可以依稀看清里头佝偻着身型,正缩在椅子上的模糊身影。
江岁寒和沉烨要慢上冀衡几步,屋里没有声音再传来,只有人呼哧呼哧地惊惧喘气,仿若寿命快到尽头的风箱正在苟延残喘。
冀衡无所谓,他在心上人面前耍了一统微风,目的达到后,他就转脸对江岁寒微微一笑,目光在二人相叠的长袖上一顿,又似没看到般的滑开了视线。
“人就在这里了,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听到冀衡要走,隐约认出来人是谁的男人才彻底慌了神。
他先是低声下气的哀求,试图让这位小灵主留下来,或者将来人带走,可在发现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后,又开始用无数难听的字眼恶狠狠地咒骂和威胁。
“叛徒。”
“畜生。”
“不得好死!”
“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他会一点点碾碎你的手指,挖掉你的眼珠,剥掉你的皮,敲碎抽出你的每一块骨头,吃光你的每一块肉,冀衡!冀衡!冀衡!”
一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咒骂声响起,冀衡无动于衷,只是神情却愈发冰冷了下来。
早在屋子里男人开口说第一句时,他就屏蔽了怀中玉扣的感知。
“我想,”他眉梢一扬,征求似地看向沉烨,“一条狗的舌头应该对你没有多大的用处?”
江岁寒也随之看向沉烨,男人神情无动于衷,可在察觉到江岁寒视线后,却又立马变得委屈巴巴了起来,就像一条丢掉肉骨肉的狗。
他指腹蹭了蹭还握在掌心里的手,如同告状一般道:“师尊,我没有,他骗人。”
就连头顶的耳朵都趴下去了一半。
男人骂声猛然停住,像是被什么人突然扼住了脖颈,在江岁寒看不见的地方,沉烨眸底的浓郁血色一闪而过。
“吵。”
收回施禁言术的手,江岁寒无视了正眼巴巴看着他的高大男人,对冀衡微微一颔首,意思是他可以离去了。
一簇接着一簇的火焰燃起,照亮了屋中的昏暗。
佝偻着腰的男人当即捂起脸就想要往桌布下面钻,再没有半点方才那破口大骂威胁人的气势了。
“等等。”沉烨盯着男人动作片刻,忽然玩味似的开口,语气笃定,“他不是沉胥。”
话音落地片刻,不管是走出没多远的冀衡,还是屋中正狼狈躲藏的男人都在一瞬间停住了动作。
不同的是一个面色不俞的转身,一个却十分狼狈的拼命往桌底下钻躲。
“不是沉胥?那他是谁?”
沉烨牵着江岁寒迈过门槛,面上再无半点方才温柔委屈的神情,火焰在他身旁跳动萦绕,主动为他让开了前路。
江岁寒看着他,神情有些恍惚,好似许久之前,也有人这般牢牢牵着他,带他去了灯火辉煌的人间。
“沉向明。”
沉烨一把掀开垂下的桌布,和藏在桌下的男人对视了正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瑟瑟发抖的男人,解开了他的禁言。
“把你留在这里,沉胥又在哪里?”
冀衡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了。
虽然他是找到了想要的人,但是这种被魔人当成猴来耍的憋屈感,足以让这位,一向自诩将人玩弄于鼓掌中的小灵主万般气恼了。
直面沉烨的恐怖已经让桌底的男人面色发白双眼无神,他似陷在了巨大的恐惧当中,眼前是修罗,是魔鬼,他一边胡乱挥舞着双手一边不断蹬腿想要往后退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沉烨轻啧一声,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见男人身体剧烈发颤,瞳孔骤然一缩,瞳仁缩小,下一刻却又扩散了开。
那骨瘦如柴的身子痉挛抽动了两下,如失去支撑的稻草人般无力栽倒一旁,屋中弥漫起一股骚臊的味道。
竟然是被活活吓死了过去。
江岁寒:……
沉烨:……
冀衡:……啧啧啧。
沉烨愣怔片刻,显然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能这样被他吓死。
完了,他心下一凉,他这下应该要怎么和江岁寒解释?他真的没做过男人嘴里说得那些乱七八糟事情。
沉烨难得有些头痛,将这笔账如数算在了罪魁祸首头上。
好在江岁寒并没有多加追问,他只是静静垂下眼,心中有了其他的盘算。
这个魔人一死,就意味着没法再从他嘴里获知更多有用信息,不过想来,这可能也只是个弃子。
不管怎么样,都还是要再去一趟凡尘了,江岁寒的眸色深了深,不过去之前,要和沉烨将身体互换回来。
沉烨的这具魔躯,他用起来始终不太适应,若是遇到需要打架动手之流的事情,恐会吃亏。
只是如今天灵草虽然已经找到了,但草龄还太过年幼,尚不足招来天雷……
想了片刻,江岁寒对在门前看热闹尚不曾离去的冀衡道:“劳烦,此处可有什么灵气充盈的地方?”
他要催熟天灵草。
灵气充盈的地方自然是有的,且不说这个万灵园本身就含纳了众多灵物,已能称得上是灵气充足之地。
冀衡找人领着江岁寒和沉烨去了万灵园后面的灵泉涧。
灵泉涧如其名,依山壁而建,其中一汪万年灵乳精泉正灵气满溢,四周长满奇花异草无数,在这里催熟天灵草想来是事半功倍。
见江岁寒取出天灵草栽种在灵泉旁,沉烨这才知晓了他的目的,他想上前帮忙,却被江岁寒拦了下来。
“还不够,”他望了眼沉烨轻声道,“这里虽然灵气饱满,易促灵草生长,但只这般栽下,却远达不到‘催熟’的效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沉烨:“需要我做什么?”
江岁寒:“造炉。”
江岁寒的丹囊里有上千种灵药,以至于他不必如其他丹师一般随身携带炼丹药鼎。
而如今,为了使天灵草能被及时催熟,他需要一味极其特殊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