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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这是什么?”,桃子眼睛一眨不眨。

叶惭的脚下,堆了七八块木头,手中拿着一块,右手一柄短刀,一下一下,翻飞如银练。

“你瞧着像什么?”

桃子歪着脑袋瞧了好一会儿,“像一只......狗”。

叶惭哭笑不得,“这是一匹狼!”

“狼......”,桃子伸出手去,“便是长这个样子么?大少爷你见过?它同奴婢家的狗长得可真像......”

叶惭笑了笑,手中未停,“你喜欢什么?”

桃子把头枕在胳臂上,怔怔想了一会儿,“苍鹰”。

叶惭顿住手,转头瞧着她。

桃子仍是怔怔地,目中迷蒙起来,“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以前老爷教大公子念诗,奴婢在旁边听过这两句,苍鹰展翅直上九霄,离天那般近......若也能做那苍鹰多好,不受人奴役,自由又......”

叶惭轻轻笑了。

听见他的笑声,桃子猛地回过神来,惶恐地退在一旁,跪伏下来,“大少爷......奴婢说胡话,奴婢......”

“为何是胡话?”,叶惭的声音很轻柔。

桃子颤声道,“奴婢不该妄言,请大少爷责罚”。

叶惭拉她的手腕,“桃子姐姐,你莫怕,我不会罚你,你又未说错什么”。

桃子想挣脱他,可那只手是那般温暖,轻柔,桃子怯怯地抬起头,叶惭的笑干净又真诚,鬼使神差地,她大着胆子问道,“大少爷方才说,奴婢未说错?”

叶惭拉起她,要她仍坐在身旁,手中的刀又翻飞,碎木片片而落,“你为何会觉着自己说错?”

桃子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用力攥紧了衣裳,“奴婢只是个粗使丫头,就该本本份份地做事,那些不该是卑贱之人想的......”

叶惭沉默一会儿,道,“你觉着自己卑贱?”

桃子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嗯”。

叶惭道,“什么人才不卑贱?”

不等桃子回答,叶惭又道,“卑贱的人是不是很可怜?”

桃子点点头。

叶惭轻声道,“那你觉着他可不可怜?”

桃子一怔,一时未反应过来,待明白他所指之人时,慌地低下了头。

叶惭道,“那你认为他卑贱么?”

桃子拼命摇头,“大公子,怎会是卑贱之人?”

“可有什么用?”,叶惭道,“他能够像你一样,看漂亮的花朵,听美妙的音律,读快意的诗句,难过时听得见自己的哭声,开心时听得见自己的笑声,不必顾忌脚下,蹦蹦跳跳,跑来跑去么?”

桃子咬住了自己的嘴。

叶惭叹了口气,“这世上太多可怜的人,与尊卑无关”。

桃子嗫嚅道,“天子不可怜啊,天下都是他的,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叶惭道,“天子可以像苍鹰一样,直上九霄,上击翻曙光么?”

桃子愣愣地瞧着他,道,“可是天子已经拥有一切了......”

叶惭笑道,“那么他所拥有的,便是他所想要的么?”

桃子道,“大少爷说的,奴婢听不懂......”

“我也不懂”,叶惭吹了吹短刀上的木屑,“若依你的意思,我也是卑贱之人”。

桃子又要跪下去,叶惭忙拉住她,笑笑地,“莫要跪我,我害怕”。

桃子手足无措,只得低头抱着膝盖,小声道,“大少爷才不是卑贱之人,大少爷是......”

“林公的养子对么?”,手中的木头已脱去拙形,愈加灵动起来,叶惭小心地用着刀,“你莫不会以为,林公买我回来,真的是要我做一个少爷罢?”

桃子瞧向花草丛中,“老爷是怕大公子无人陪伴......”

“要人陪他的话”,叶惭道,“何必这般费心思找一个府外之人?”

桃子用力想着。

“林公要的,是灵卫”,叶惭漫不经心道。

桃子不解,“灵卫是什么?”

“灵卫便是”,叶惭道,“若是小家伙死了,我也得死”。

桃子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大少爷,你怎会要做这......灵卫?”

叶惭笑道,“人总有些不得已的时候”。

桃子还想细问,却听叶惭又道,“不重要,各人有各路”。

“那......”,桃子小心地问道,“你会离开么?”

“我若要走,谁也没法子”,叶惭横起短刀,自食指上一割,殷红的血自指尖滴下,渗入木料之中,“不过,请佛容易,送佛可难”。

他的话,桃子未听进去,她忙不迭地取出自己的绢帕,将叶惭的手指包了起来,“大少爷,你这又是做甚?”

叶惭神秘地笑笑,“血,是有灵的”。

桃子向他的手上瞧去,双耳尖尖,眼狭目利,齿锋鼻突,端的有些骇人,一时竟不敢去碰。

叶惭跳了起来,欢快地奔向花草丛中,慢慢走向林尚瑧。

桃子托着脸,在后头瞧着二人。

林尚瑧偏了偏头,伸出手,正触到那匹“狼”。似是骇了一跳,他先是缩回了手,很快又抓住了它。他细细地摩挲着,摸了一会儿,嘴巴张开,无声地喊着什么。

叶惭读懂了,他在说一个字:狼。

仿佛被什么吸引了注意,林尚瑧将其捧在脸前头,轻轻吸着鼻子。手指抚过木狼的右耳,一个略凸起的刻字。小人儿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又张了张嘴。

叶惭扯掉手上的绢帕,淡淡地血腥气味,林尚瑧立即转过了头。

“小家伙,你的鼻子很灵么”,叶惭抓过他的左手。

林尚瑧一个激灵,想要抽回手去。

叶惭压着他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慢慢划着。

十四划。一笔一划,一遍又一遍。

林尚瑧抖个不住,却又挣脱不开,叶惭划到第七次时,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叶惭也松了力道。

桃子瞧得稀奇,只见林尚瑧抬起右手,在叶惭手心里用力地划着。

十四划。

瑧。

叶惭又划了两个字,林尚瑧慢慢辨认着,在他的手心里回写:林、尚。

林尚瑧。

林尚瑧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晃着,嘴巴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桃子骇了一跳,急急奔过来,“大公子他......他这是?”

叶惭笑笑地瞧着他,“他似乎很开心”。

桃子的眼睛弯了起来。

叶惭拍了拍小人儿,又拿过他的手,林尚瑧辨认着写:叶。

而后又是一个字:惭。

林尚瑧愣怔着,坐在那里冥思苦想。

叶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在他手心里写:林、尚、瑧。又抓着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写下:叶、惭。

林尚瑧似是明白了什么,在叶惭手心写了很多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叶、惭。

明亮的日光裹着他,小小的一个人儿,脸颊上的皮肤薄薄一层,仿佛一戳便破。

叶惭戳了一下。

林尚瑧先是一抖,而后平静下来,抓着叶惭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感觉着。最后,又在他手心里写了:叶惭。

叶惭偏了偏头,“桃子姐姐,识得字么?”

桃子脸红红的,小声道,“认得几个”。

“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桃子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你来”,叶惭要她在身旁坐下,“将你的名字写给他”。

桃子睁大了眼睛,怯怯地摇了摇头。

叶惭笑道,“你不想要他认得你么?”

桃子低下头,“奴婢只是......”

只见林尚瑧向着桃子的所在之处伸出了手。

桃子目瞪口呆,险些跳起来,”大公子……听得到么?!“

叶惭亦是吃了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他认得出你的味道”。

“味道?”,桃子扯起衣袖嗅了嗅,“在这花草丛中,竟嗅得到么?”

叶惭瞧着他,“看来,他的鼻子是真的不错……”

无光,无声。

无影,无息。

万物俱都沉睡着。

棺木着实宽敞,两个人躺在里头仍是绰绰有余。

“这棺材还挺舒服”,叶惭一手头枕着手,打起了呵欠。

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叶惭垂下左手,手心里划出一个字:沙。

叶惭用力嗅了嗅,反手写:饿么?

棺木被敲得山响。

一丝月光漏了进来,棺盖被掀在一边,青色鬼头面具悬在头上,“阁下有何吩咐?”

叶惭翻身坐起来,笑眯眯道,“饿了,要吃东西”。

青面人噢了一声,道,“不知阁下想吃什么?”

叶惭认真想了想,道,“牛肉面,好酒”。

青面人道,“林大公子呢?”

“我问问”,叶惭盘腿端坐,手落下去。

“他说”,叶惭笑了一声,“既然马车停下了,便休息一会儿,外头这家酒铺的酒闻着不错”。

青面人盯着仍躺在棺木中的怪人。半晌,打起帘子,一个走卒立即出现在外头,土色皮肤,毫不起眼的一张脸,让人难以记住。青面人低声吩咐几句,重又放下了帘子。

叶惭道,“这外头风沙太大,我们便不下去了,劳烦朋友,幸苦一点,当一回跑堂”。

青面人道,“阁下真是好兴致,坐在棺材里吃面喝酒,在下也算是开了眼了”。

叶惭笑道,“当心眼珠子掉出来”。

青面人也笑道,“只怕要掉眼珠子的,并非是在下”。

叶惭面露好奇之色,“哦?那么是何人的眼珠子要掉出来?”

青面人的声音突然变了,慢慢取下鬼头面具,“这算是,久别重逢么?”

叶惭面上的神情凝固了,“易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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