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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叶惭呼吸一窒。

‘大哥,下次你回来,再一起喝酒’

‘大哥,莫要打趣我了,人家大小姐,怎会瞧得上我’

‘大哥,二公子许我离开,我想......四处行走,先去北疆瞧瞧三弟,许久未见他了,这几日便要动身了’

‘大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耽搁一段时间,这是生辰贺礼,替我向大公子赔礼,这次来不及为他庆贺了,待我回来,定上山当面致歉,再好好喝几杯’

世间早无君。此生不复同长醉。

叶惭慢慢恢复了那浅淡的神情,“你的手笔?”

青面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在下可没有这等功夫,自然是出自青面君之手。只可惜在下没有他那般改变声音的本事,不然阁下的神情,一定比方才还要精彩”。

“未想到”,叶惭缓缓道,“青面君对一个已不在人世多年的无名之人这般熟悉,我甚至已快要忘记他的脸”。

“阁下倒也不必奇怪”,青面人道,“易嗔本就是青面君的朋友”。

“朋友?”,叶惭笑了,“我还真是觉着稀奇”。

“易公子曾是青夜赌局的常客”,青面人看起来很是吃惊,“阁下莫非竟不知道?”

叶惭仍是微微笑着,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哦?他赌些什么?”

“他很少亲自赌”,青面人道,“却很喜欢看人家赌”。

叶惭道,“赌场里怕是要赶他出去的”。

“那不会”,青面人把玩着手中的鬼头面具,“因为他同我一样”。

叶惭的手指顿了一下,旋即继续在林尚瑧手心里划着。

林尚瑧的眉间轻轻拧了起来。

“他是青面人?”,叶惭道,“何时?”

“应是......六年前罢”,青面人抚着下颌,“不过在下只同他打过那么几次交道,并未有什么交情,青面君倒是颇为赏识他,来了不过几月,便许他跟在身边”。

“六年前......”,叶惭神思飘忽一瞬。

青面人接道,“正是他突然自尽前岁”。

叶惭抬目,“你倒是很清楚”。

“好歹一同做过事”,青面人笑笑,“易公子不像阁下这般心慈手软,对付那些不肯听话想要赖账的赌客......在下亦是瞧得胆寒”。

叶惭瞧着他的脸,不无遗憾地道,“青面君怎不同我们一道走呢?我有一肚子话要同他说,可惜到现在影子都未瞧见过”。

青面人道,“阁下不必急,该见的时候,自然见得到的”。

“是么”,叶惭道,“莫非他在躲着我?”

青面人笑道,“阁下真是多虑了,青面君事多缠身罢了”。

衣袖动了动,叶惭低下头去,摊开掌心。

青面人安静地瞧着他们,瞧了一会儿,道,“在下着实好奇,林大公子在写什么呢?”

“他说......”,叶惭偏了偏头,笑了,“你身上的味道,同一个人很像”。

青面人抬袖闻了闻,“哦?”

叶惭道,“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青面人抬眉,“那是什么味道?”

叶惭道,“酒”。

青面人大笑,“阁下是在说笑么?敢不敢同在下赌一局?在下随意找十个人来,至少有一半的人,身上会有酒的味道,这世上,有几人是不喝酒的?”

“不喝酒的人,同喝酒的人一样多”,叶惭说得云里雾里,“活着的人,也同死去的人一样多”。

青面人道,“在下才疏学浅,打不了机锋”。

“这哪里是什么机锋”,叶惭笑道,“不过是不想同你赌,同青夜赌局的赌鬼打赌,那是脑袋有毛病”。

青面人也笑道,“那么在下身上的酒味,让林大公子想起了何人呢?莫非正是易公子?”

“我不知道”,叶惭叹口气。

青面人怪道,“这话在下听不明白,阁下怎会不知道?”

叶惭似有些失落,“他不肯告诉我”。

青面人神情变得很是奇怪,半晌,道,“在下着实替叶公子觉着可惜”。

叶惭仍是沮丧的模样,心不在焉道,“可惜什么?”

“叶公子尚未娶亲罢?”,青面人叹息着摇头,“莫非真的要为一个又瞎又聋又哑之人做一辈子奴隶么?”

叶惭垂着眼睫,认真地瞧着林尚瑧在他手心里写着字,全似未听见青面人的话。

青面人见他全无反应,又道,“阁下可是下不了手?”

叶惭仍是未答话。

“不如......”,青面人靠近了,“我替你杀了他?”

叶惭终于回过头来,瞧着他。

青面人微微笑着。

瞧了许久,直到青面人颇有些不自在,“阁下这么瞧,是在下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么?”

一只消瘦的手按在了棺木边缘,林尚瑧缓缓坐了起来。

青面人闭上了嘴。

叶惭道,“呐,他就在这里”。

青面人神情微动,“阁下......可是当真?”

叶惭索性向后靠着棺木闭目养神,“若你能杀得了他”。

青面人微微笑道,“只要阁下不插手”。

“哦”,叶惭突又睁开眼,“你动手前,劳烦你先做一件事”。

青面人道,“何事?”

“你这张脸”,叶惭抬了抬手指,“取下来”。

青面人蹙了蹙眉,“什么?”

“割下来,撕下来,随你”,叶惭瞧着他,面上全无半分情绪,“莫让我瞧见你用这张脸杀人”。

青面人的笑容褪了个干净,他死死瞪着叶惭,半晌,复又笑道,“阁下放心好了,在下若真的杀了他,青面君是不会饶了在下的,那买家要的,可并非是一具尸体”。

马车外有人敲了两下,帘子掀起,那土色皮肤的走卒一手端着一碗面,另还提着两小坛子酒,自车窗外送了进来。

“呦”,叶惭拍开泥封,嗅了一口,拿给林尚瑧,“闻着还真不错”。

“这牛肉面也不错”,叶惭才端起碗,却被林尚瑧死死扣住了腕子。

叶惭偏头瞧他,笑道,“要我喂你不成?快吃,今后怕就没得吃了”。

青面人道,“林大公子又听不见,阁下这是对何人说呢?”

叶惭反手压过他的手腕,也不知写了什么,只见林尚瑧怔了一会儿,而后接过叶惭捧过来的碗,夹起一根面,慢慢地吞了下去。

我不入地狱,你亦不会。

叶惭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一般,不过七八口,一大碗面已下了肚。

青面人又瞧着他将一坛子酒饮下去,开口道,“阁下吃得这般放心,不怕里头下了毒么?”

叶惭舔了舔嘴,道,“毒药未尝出来,迷药倒是有不少”。

青面人面色一变,叶惭笑道,“莫瞧着我,我可是什么也未尝出来”。

林尚瑧犹自慢慢地吃着。

青面人深深地瞧着林尚瑧,神情复又自若,“二位还请谅解,接下来的路,不能再让你们知道了。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醒来便到地方了”。

一声轻响,林尚瑧手中的一双木筷自手中坠下,人也软了下去,叶惭一手托住他,一手抄住险些倒翻下去的面碗,笑得已有些力不从心,“这碗你再不接过去,怕是我也拿不住了......”

棺木重新被合上了,马鞭一甩,身后阵阵尘沙。

叮。叮。

夜明珠尚余下四颗。

回首望过去,明光已愈来愈远,幽暗密密实实,重新挤得满满当当。

枕星河一边缓缓走着,一边听着林尚琂低声叙说,冷不防间猛转身,手中一颗夜明珠疾雷般擦过沈寻耳边,打向身后冗长的通道。

夜明珠落在地上,几声回响,照亮了一小片。

沈寻倏然回首,按着剑,“你瞧见什么了?”

“什么也未瞧见”,枕星河盯着那幽暗深处瞧了许久,“但总觉着有什么在后面,方才似乎听到了一点声响”。

“灵鼠并无反应”,两人靠近林尚琂,将他圈在中间,慢慢靠近墙壁,“是人么?”

枕星河道,“说不好,灵鼠毕竟只对主人的气味有强烈反应,若是遇上了高手,它是难以觉察的”。

两人对瞧一眼,将夜明珠遮了起来。

呼吸极轻,心跳却清晰可闻。

被夜明珠照亮的通道深处,无声亦无影。

沈寻摸索到枕星河,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拉近了,低声道,“我们快走,须得马上出去,这里谁都施展不开”。

枕星河呼吸变沉了些,也没答她,将双剑移至腰侧,挨着林尚琂蹲下身去,“小琂公,我来背你”。

林尚琂爬上他的背,枕星河运着气,呼吸渐渐恢复如常,几不可闻,“沈姑娘,将一颗夜明珠交给小琂公拿着”。

林尚琂将一颗夜明珠紧紧攥在手里,用衣袖遮住了。

沈寻心念一转,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一定追得上你”。

“一定追得上,你的轻功不差”,枕星河顿了顿,声音更小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沈寻并未听清他的后半句话,只见林尚琂将衣袖掀起一点,微光拉出一条长线,枕星河人已掠出。

沈寻不再犹豫,循着微光追了上去。

微光拉出一道道弧度,枕星河借着那一瞬的光芒,几乎只有脚尖点地,闯进了前方浓重不可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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