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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很少有人可以跑得很快。

黑暗,总是与未知、危险、罪恶相伴而生。

枕星河跑得很快,沈寻几乎是用尽了全力,那微光却始终在她一丈开外。

微光忽然自上跃起,划出一道长狐,落在沈寻身后。

沈寻一个轻盈的转身,才顿住,便被拉至了墙边。

没有人开口,微光亦消失不见。

人在这种情况下,听觉总是要格外敏锐一些的。

然而他们什么也未听到。

没有风声,没有水声,就像是所有的声音,都已被蚕食干净。

窒息般的寂静。

沈寻伸手向身旁探去,冷硬的石壁。

通道竟已到了尽头。

蓦然传来了敲击之声,一下一下,又轻又稳。

沈寻稳了稳心神,循声而去,这声音竟是来自头顶。敲击声很有规律,似是在重复。正奇怪间,身旁突然也响起了同样的敲击之声。

顶上漏下了天光,近丈高的地方,探出一个脑袋来,看不清楚脸,“星河?”

枕星河一蹬石壁,人已跃了上去,而后垂下手来,“沈姑娘”。

沈寻疑惑着跳了上去,不由愣住了。

正午的日光正炽烈,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里不是......江阙带我们来的地方么?怎会回到了这里?”

屋子,仍在那里。马车,仍在院中。

健马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粗重缓慢地喷着气。

枕星河这才顾得上去四下打量,不由也怔了,“出口竟是在这里?”

沈寻的目光已移到了那默然站在一旁的人身上。

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眼睛里已有了浑浊之色,干瘪皱巴的皮肤,岁月留下不可逆转的痕迹。

老人瞧了瞧沈寻,分明已半瞎的眼睛,却是让人不敢直视,“看来姑娘还记得我”。

“老伯?......”,沈寻心中已转过千般念头。

枕星河瞧着两人,不由奇怪,“胡伯?沈姑娘?你们认得?”

胡伯笑了笑,声音爽朗精神,听不出几分暮年衰颓,“若未记错,姑娘吃过老朽的两碗甜豆花”。

沈寻点点头,“老伯好记性”。

林尚琂自枕星河背上下来,垂着手乖乖站着,低着头,似是拘谨得很。

沈寻瞧得稀奇,只听胡伯道,“小琂,让星河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林尚琂语声也是低的,“师......胡伯,尚琂不能走”。

胡伯淡淡道,“你能做什么?”

林尚琂没说话,灵鼠轻轻啃着他的手指,出奇地安静。

“你想去寻叶惭?”

林尚琂点了点头。

胡伯道,“你知道他不愿要你去寻他的”。

林尚琂抿了抿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胡伯凝视着他,“若是老朽定要你走呢?”

林尚琂抬起头,“我不会走的,无论如何,爬也要爬回来”。

胡伯瞧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前路多艰,记住,活着,才有路”。

林尚琂目中燃起幽暗之火,“父亲要我逃出来,并非是让我苟且偷生,我若不能救林家,活亦无用”。

胡伯未再说什么,只瞧着,“后头可有人跟着你们?”

枕星河犹豫一瞬,胡伯道,“是高手?”

枕星河点点头,“虽比不上四哥,但绝不差”。

“会不会是孔神针?”,沈寻终于开口。

胡伯神情微微变了变,“孔神针?”

沈寻瞧着他,言简意赅地道,“正是他和两个人将小鬼带来了青夜赌局,还险些杀了枕公子。青面君与叶惭对峙之时,又是他助我们脱离,只不过很快便又不见了人”。

胡伯道,“同他一起的两人,是何人?”

“一男一女,二十来岁模样,一个叫江阙,使刀,一个叫江霖,似乎练的是一种很特别的爪功......只是,他们都已被青面人取了性命”

胡伯道,“你亲眼见到他们被取性命的?”

沈寻不知为何如此一问,只应道,“不错”。

胡伯又道,“可查过他们的尸首?”

沈寻迟疑着道,“老伯的意思,莫非是这其中有问题?”

胡伯慢慢道,“以青面君的手段,既这般费心思将你们引去,便不会让你们轻易出来,你们是如何寻到青夜赌局的?”

枕星河道,“江霖带走了小琂公,我们循着踪迹去追......”

胡伯道,“孔神针是在她之后离开的么?”

枕星河点了点头。

“老伯是说,若孔神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我们应是寻不到任何痕迹的是么?”,沈寻道,“但留下标记的,并非是孔神针一行”。

马厩下的洞口依旧敞开着,日光落进通道中,偪仄成一道四方屏障。

并无任何声音,也并无一人出来。

胡伯似乎并不意外,“是什么人?”

枕星河道,“是诛邪令使”。

胡伯瞧着那一方光屏,“目的为何?”

枕星河忖道,“据其中一人所说,是奉了诛邪令主之命来保护小琂公的”。

胡伯道,“另有一伙人,是来杀你们的是么?”

沈寻顿了顿,道,“老伯知道是何人?”

胡伯道,“既有护你们的人,自然便有要害你们的人”。

林尚琂低着头,脚下踩实了一处照不到的影子,“胡伯连我亦要瞒着么?”

胡伯道,“并非要瞒你,而是这背后牵扯太多,管中窥豹,老朽亦在迷雾之中”。

林尚琂道,“胡伯在这里......是师父的安排?”

胡伯瞧向通道之中,“好了,既要寻人,便莫要再耽搁了,马车已经套好,你们该离开了”。

林尚琂还想再问些什么,胡伯却不再瞧他了,只对着沈寻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寻心中意外,却仍是随在胡伯身后转出了后院。

分明毫无防备,看似处处空门,可沈寻偏偏寻不出一丝机会来。

皆是破绽,却又全无破绽。

沈寻盯着胡伯的背影,想起了叶惭。

“姑娘姓沈?”,胡伯走得很慢。

“沈寻,老伯见到我并不吃惊,想必叶惭已提到过”

胡伯笑了笑,道,“不错,他告诉老朽,小琂此行,除了星河之外,还有个很靠得住的朋友跟在身旁,若有什么重要之事,可以托付”。

沈寻嘴角牵了一牵。

厅内依旧一片狼藉,顶上的大洞盛不住日头,漏了一地。

“沈姑娘想必是一肚子疑问”

沈寻道,“该知道时自会知道,我只做好眼前事”。

胡伯笑道,“姑娘通透”。

沈寻道,“不过是旁观者清,究竟事不及已罢了”。

胡伯道,“老朽早年时,曾结交关外一友,姑娘的身法与剑法,同他很像”。

沈寻想到什么,“九里林,老伯亦在那里?”

胡伯笑而不语。

“看来老伯很在意小鬼的安危,不过您怕是认错人了”,沈寻笑了笑,道,“我从未去过关外”。

“无妨”,胡伯淡淡道,“只是想起故人罢了,姑娘不必多想”。

沈寻道,“老伯特意叫我来,只是为了探知我的来历?”

“姑娘自何处来,并不重要”,胡伯道,“老朽只想知道,为了尚琂,你愿意做到哪种地步?”

沈寻轻轻道,“叶惭于我有恩,既是他要以命护着的家人,沈寻也愿以命相报”。

胡伯瞧了她半晌,道,“如此,老朽便托你一件事”。

马车愈来愈远了,直至没了踪影,胡伯才又转回后院,重新打开了洞口,“出来罢”。

通道中毫无动静。

“既是不愿出来,那么老朽便将这出口关上了,至于是否还打得开,朋友便自求多福罢”

日光被拦腰截断,光障只余下一线。

“且慢!”,声如蜜糖。

人亦如蜜糖。只是这蜜糖身后,又多了一只鬼,这苍白日头下,照不透他的魂魄。

“两位是?”

甜如蜜,清如铃,“老人家方才听他们说了那么多,还猜不出么?”

胡伯淡淡扫了二人一眼,“李蜜儿,苏鬼人”。

李蜜儿甜甜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胡伯道,“诛邪令主给你们的命令只有一个?”

李蜜儿捂着鼻子,“老人家,不知可否换个地方说话?这里实在是让人呼吸不畅呐”。

胡伯没有动,“怎么?方才还不愿上来,这会子又觉着憋屈了?”

李蜜儿提着裙摆,委屈道,“下面至少要比这里干净多了”。

胡伯叹了口气,左脚动了动,似要向一旁侧身让开。就在这一瞬,苏鬼人宽大的袍袖之中突然迸出几十道寒芒,直打胡伯全身大穴,几乎是同时,他的人亦弹出,转瞬便到了近前,衣袖已将触及胡伯的心口。

胡伯仍是方才的姿态,左脚轻轻一划,侧过身去,也不知怎地,那几十道寒芒,竟全部自他身周避了过去,苏鬼人亦扑了个空。

眼见只差一点便要得手,却偏偏就差那么一点。

而就在苏鬼人自身侧掠过之时,两柄飞刀随之而至,一柄指向眉心,一柄逼向喉间。

李蜜儿根本未看见胡伯有何动作,那两柄飞刀已被夹在他的手指之间。只见胡伯左手一伸,苏鬼人的后颈竟被攥住,只一甩,便被丢回了原地。

不过眨眼工夫,一切仍如原样,人在原处,仿佛谁也不曾离开一步。

叮叮声响,落下了一地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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