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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还未熄。

屋内烛影昏昏。案前半局残棋。

年轻有力的一只手,指尖拈棋,欲将天下黑白,皆归掌心。

“四小姐稍候,待我进去通......四小姐!不可擅闯!戚阳!你敢在这里动手?!”

“子偀,退下”,风轻云淡。

门扇豁然而开,撞出两声响。

屋中之人终于抬眸,睥睨天下。

戚阳低了头,“殿下”。

“我说过,在这里,不必这般唤我”

戚阳道,“是,悯公子”。

门又被关上。

洁白莹润的一枚棋子落下,“近来棋艺可有增进?来,同我下一盘”。

林玄嫮语声漠然,“殿下一向不动如山,此刻依旧是好兴致”。

“几日未见,你消瘦了许多”

林玄嫮不冷不热道,“原来殿下还记得我的模样,有劳挂心”。

悯公子嘴角略抬了一抬,“今日我去瞧了林公”。

林玄嫮心头一震,“你见到他了?!”

悯公子瞧着她。

林玄嫮奔上前来,急道,“我父亲他怎样?!”

“一月期限,眼下尚不会为难他”

林玄嫮用力咬了咬唇,“诛邪令使几乎已全部散出去,可仍是未有一点音信......”

“全无音信......倒也未必是坏事”,悯公子微微凝起眉,“或许,他是藏起来了”。

林玄嫮道,“三哥绝非贪生怕死之徒,他不会不知如今局面,怎会安然躲藏?”

悯公子道,“若并非是他自己意愿呢?”

“你是说,有人将他......”,林玄嫮面色白了,“什么人?诛邪令几乎是在得知出事之时便立即动作的,怎会探不到半点消息?”

悯公子道,“林尚瑎在贺家军入关之后失去踪迹,正处苍欻道之北,诛邪令探不到那里,没有消息也属意料之中”。

林玄嫮盯着他,“诛邪令之外,你还有其他法子对不对?”

悯公子将棋子丢进檀木盒中,林玄嫮不等他开口,便抢道,“我知道你一定有的,你是不是已寻到了他?”

悯公子道,“我纵有其他法子,也并非手眼通天,天下之大,要寻一人谈何容易?”

悯公子顿了顿,道,“不过此事着实奇怪”。

林玄嫮心头一团乱麻,“哪里奇怪?”

“此事事发突然,消息传出至今也不过七八日”,悯公子道,“但林尚瑎不仅一直未曾露面,竟然连诏令亦不知下落”。

林玄嫮瞠目,“诏令?”

悯公子失笑,“你莫不会以为,没有圣旨与兵符,边军便可随意入关罢?”

“我自然知道需要诏令”,林玄嫮神情异样地瞧着他,“可此事不正是因为贺家军无诏无令擅自入关么?”

“既是贺家军”,悯公子沉声道,“你觉着只凭林尚瑎,杀了贺雍,调得动兵么?”

林玄嫮怔住了,“是圣上下的令?”

悯公子苦笑,“我倒希望是他下的令”。

林玄嫮如见鬼一般地瞧着他,“圣上既未下令,又何来的诏令?......”

悯公子的半边脸隐在烛影之后,“昨日收归贺家军之后,审了几个,据说出事当天,有人前去传旨,并带着半边兵符,传旨之人还未查出是何人,贺雍接旨之后不久,以军前抗命为由杀了副将张铭,而后宣布整军入关,入关后修整之时,半夜里林尚瑎与他起了冲突,无人得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听见他们在军帐中大打出手,甚至动了兵刃,因贺雍严令不得靠近,所以无人敢过问。次日大军继续进发,逼近河西,直向都城,而就在当夜,林尚瑎不知所踪,贺雍则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军帐之中,腰腹中剑,那把剑,正是林尚瑎的佩剑”。

林玄嫮只觉双腿发软,慢慢坐了下来。

“但是圣上用于调动北疆贺家军的那半块兵符,并未丢失,也并未下过任何调兵的旨意”

林玄嫮哑然道,“那么交到贺雍手中的......”

悯公子道,“真的既未丢失,贺雍手中的,自然便是假的了”。

“既是假的,贺雍怎会看不出?为何他还要.......”,林玄嫮突然住了嘴,面色渐渐变了。

悯公子伸出手去,还未触及她的衣袖,便已顿住,声音很沉很远,“你以为,是我?”

林玄嫮嘴唇是抖的,“贺雍曾是你最得力的属下,三哥亦曾随你浴血沙场,而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你,还有谁能......”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并非是我”,笑声,难以言说的心澜,“我怎么也未想到,你第一个怀疑的,竟会是我......”

林玄嫮怔怔地瞧着他,目中涌出泪来。

“即便挥军入关非是林尚瑎所为”,悯公子道,“但他杀主将叛逃,这是事实”。

林玄嫮拼命摇头,咬牙道,“三哥绝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悯公子冷冷道,“既是不会,为何直到现在,林公入狱,林府封禁,他依然不肯现身,以证清白?莫非甘愿身负污名,背灭族之罪么?!”

林玄嫮艰难道,“你方才也说过,他可能已落入歹人手中......”

悯公子道,“所以你认为这个歹人,便是我?只因贺雍与林尚瑎曾属我麾下?”

林玄嫮勉强支持着自己没有软瘫下去,“除你之外,还有谁能要他们做出这种......这种......”

悯公子阖起眸,半晌,慢慢睁开,“你怎会不明白,既然连你都会这般想,他又会怎样想?”

棋盘上,棋局已死,不见活路。

“新朝初立,百业待兴,民心不稳,却功高盖主,而太子无为,这种局面,会是他喜闻乐见的么?”

林玄嫮许久才明白他的话,不可置信地道,“圣......”

“不可妄言”,悯公子轻轻截口道,“他要对付我,有更好的法子,用不着如此”。

林玄嫮骇然,“那会是谁?......”

悯公子一字字道,“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

血花绽开。刀身淬上的毒慢慢渗入血中,奔腾,侵犯。铁链颤动起来。

“住手......”,指缝中不住地淌出殷红,身体的剧痛仍是无法抵抗惶恐内疚的狂潮,“对不起......”

“这两个字,可没法要我住手,你知道该说什么”

“卑鄙......”

青面君笑得肩膀缩了起来,“林三公子,林大将军,论卑鄙,在你面前,我可是甘拜下风。至少,我不会杀了我的兄弟”。

林尚瑎面颊抽动,“你说什么?”

叶惭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才动一动,全身的骨头如被同时碾碎了一般,剧痛炸在四肢百骸,衣衫被冷汗浸透,忍不住低喊出声。

青面君仰头欣赏着,“我有点好奇了,若是用在林尚瑧身上,他会怎样呢?”

“哈哈......你若......用”,每说一字,每吸一口气,叶惭便觉疼痛更刺入骨髓一分,“用在他身上......他不会叫,亦不会哭,无趣......得很......”

“但他的神情,一定有趣得很”,青面君转着一柄飞刀,刀身光滑,锋刃薄如蝉翼。

无色,那是它原本的颜色。

“这一柄......”,疼痛抓着□□,禁锢妄图逃脱的意志,“我记得是叫......极乐无苦”。

“不错”,青面君的声音一点不小,似是要林尚瑎听得分明,“七柄刀中,最属这一柄,费我数年心血,轻易不使出,迄今也不过只用了一次“。

叶惭向身旁瞧了过去,面上竟有了恐惧之意。

这种神情,林尚瑎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叶惭?......这柄刀,怎么了?”

叶惭闭上了眼睛,没有开口。

林尚瑎惶然,瞪着青面君,怒道,“你又想使什么手段?这柄刀,是什么?!”

“如你所见,它只是一柄刀啊,不过同其他六柄刀比起来,有那么一点特别而已。刀如其名,送人至极乐无苦之地”,青面君笑笑,接道,”只不过......去那净土之前,需得先在无间走上一遭。我在你身上用了五柄刀,你现在觉得身上很痛很难受是不是?但是这一柄,比起它来,你现在所经受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用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在你身上轻轻的抚摸......”

“你......”,林尚瑎面若死灰,咬牙道,“那你便在我身上试试,看我究竟会不会开口!”

青面君啧了一声,“那可不成,都说了,这柄刀上的毒,可是会让人去极乐世界的,万一你还真是死也不肯开口,我岂非闯了大祸?涧主非活剐了我不可”。

眼见青面君已走至了林尚瑧近前,林尚瑎死命扯着铁链,竟被他挣脱出了半个身体,无奈手脚被紧紧锁住,仍是脱身不得,“你若敢动他,我先活剐了你!叶惭!你就这么瞧着么?!世上不是没有能困住你的地方么?怎么一条锁链便让你动弹不得了?!”

林尚瑧一动也不动,只在青面君走近之时轻轻吸了吸鼻子。

叶惭倏然睁开眼,“知道方才他在我手中写了什么话么?”

飞刀绕着手指飞转,青面君偏了偏头,似是很感兴趣,“你肯告诉我?”

“他说......”,叶惭嘴唇泛白,费力地笑着,“你身上的气味,同我们一道而来的青面人一模一样”。

飞刀顿了顿,又转了起来,“这很奇怪?他是我的属下,同我一起呆久了,气味自然相近”。

“我说的,并非相近,而是一模一样”

青面君低头笑了笑,“我是青面君,亦是青面人,那又如何?”

叶惭道,“那么你应该还记得,在马车上,他还写过一句,你身上的味道同一个人很像”。

“哦......记得”,青面君道,“但我也记得,他不肯告诉你来着”。

叶惭凝注着他,“那个人,叫云扬,是华山脚下酒铺“吴肆”中的沽酒少年”。

青面君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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