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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一亭,风月无边。

他已很久未好好瞧过这山水之间。

自己究竟丈量过几许方圆?

乱世颠沛,竖旗求存,戎马半生,终得江山。

自何时开始,恍然便有了疲倦之感?

是那张日渐沉重的弧弓,还是那缕悄然生出的华发?

墨笔描山水,金戈挥天下。

天之骄子,怎能黯然离去?

纵有小家之叹,却远未到停歇之时。

“你如何以为?”

风月尽沧桑。

“主上,臣不敢妄断”,黑衣袍客来去无踪,暗影之中的利刃。

“无妨,不问你罪,说来听听”

“近来几大江湖势力暗流涌动,皆是在贺家军入关之后,不能不让人在意”

“是些什么角色?”

“以臣目前所探,应是有诛邪令与界无品”

“界无品?”

“如主上所想,正是少傅的界无品”

“那不过是个友人相聚,切磋比试的宴席罢了,何况先生早已千古,如今的界无品想必不过一盘散沙”

“先生虽已不在,却另有人将其延续了下去,只可惜已是鱼龙混杂,早不复当年”

“是何人?”

“界无品中人皆隐其名号,世人大多不知其真面目,只知旁人称他为书生”

“书生?”,细细咂摸出的两个字。江风抚水,过后无痕,“先生应是有一个独子,只是家道中落,其族人已四散飘零,不知如今在何处?”

“几年前便已不在人世了,臣寻到了他从前的仆从,说是练功时出了岔,走火入魔,呕血而死”

见主上犹在沉思,并未言语,黑衣袍客低了头又道,“书生的身份,臣尽快查明……只是……”

“你认为是东宫?”

黑衣袍客毕恭毕敬,不置可否。

“太子近几日多次密见同一人”

黑衣袍客道,“主上已知是何人?”

“负琴,布衣”

黑衣袍客道,“太子殿下素喜丝竹之音,召一琴师似是常事”。

“深夜听琴倒也是好兴致”

黑衣袍客顿了一会儿,“界无品中,有一琴师,可弹幻音,惑人心智”。

“有这等本事?”

“人之五感,最易受惑,擅使邪门异术之人多是攻于此道……若他再次现身,是否要将他……”

“不必,且瞧瞧他们究竟要玩出些什么花样来。方才你说还有一个什么诛邪?”

“诛邪令”,黑衣袍客不敢妄言,忖度着道,“不知主上是否耳闻悯王殿下与林公的四千金之间……”

“林玄嫮么?当年本是封了她为和蕴公主代往北疆和亲,正是由悯王护送,谁知送去的却变成了林玄莯”

“传言皆说,当年和亲一事,是因悯王殿下钟情于林玄嫮,才暗中行这般移花接木之举……但如今看来,只怕并非仅仅儿女私情这般简单。臣已查过,林玄嫮入了诛邪令,是诛邪令使”

“她入了江湖帮派?”

“行走江湖之人多是不入流之辈,而林玄嫮功臣之女,大家闺秀,竟与这些江湖之人搅在一起,实属奇怪”

“说下去”

“林四小姐至今尚未婚配,却频频抛头露面,行走在外,以林公之身份,会这般纵容她么?可若是悯王殿下之意……”

“区区一个令使?”

“主上圣明,若诛邪令确与悯王殿下有关联,那么林玄嫮应不只是一个令使那么简单”

“你此来回报,莫非只是带来了这些莫须有的猜测么?”

黑衣袍客并不慌乱,“诛邪令与界无品皆在打探林尚瑎的下落,几日前探得的踪迹已近苍欻道。苍欻道,正是林尚瑎失去踪迹之地。此外,林公的六公子林尚琂逃出府后,在城外的九里林内遭遇了追杀,却又得另一路人相救”。

“两路人?”

“要杀他的是森罗的人,现似是与界无品在一同行动。而救他的那一路,便是诛邪令”

“贺雍与林尚瑎皆曾为悯王旧部,原以为是他自认军功赫赫,劳苦功高,便生了狼子野心,行如此愚蠢之举,如今看来,倒还真是有些冤枉他了,或许,传言并不皆是空穴来风”

主上是指东宫可能与边将互通么?黑衣袍客心中暗忖,却绝不敢将这话说出口,只道,“臣只是奇怪,主上既未下过诏令,那么送到贺将军手中的诏令是从何而来?莫非有人竟敢……”

“伪造诏令?”

黑衣袍客低下头。

江风愈凉,他的身上却燥热的很,等了许久,终于听得那个波澜无痕的声音,“你的眼线,就跟在那孩子身旁是么?”

黑衣袍客恭声道,“是”。

“记住,莫要让任何一方先拿到手”

“是”

仿佛永夜,无论醒来,亦或是睡去,长久的,永不见尽头的极夜。

怎么会如何走,也不见前路。

生,不应是光明又炽热么?

为何会有这寒入骨髓的恐惧与无常。

这漫漫的无声长夜,你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林尚瑎抬起手,轻易便拢住了那单薄的几乎摸得到骨头的肩膀。

林尚瑧轻轻拍了拍他的腿侧。

兄长,对不住……

“这个无识魔罗一定是个瞎子”,闻痴喘着气,已是疲惫之极,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叶惭闭着眼睛,“是不是瞎子不好说,不过我倒肯定他一定不是个人”

闻痴道,“不是人是什么?”

叶惭道,“胆小鬼”。

林尚瑎开口,“是个爱装神弄鬼的胆小鬼”。

林尚瑧忽然站住了。

林尚瑎立时寒毛倒竖,挣扎着要下来。

林尚瑧却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只松开了右手,叶惭已闪至身侧。

“叶惭,兄长为何停下?”

叶惭顿了一会儿,似有些意外,“他说……路在上面”。

“上面?”,林尚瑎向前伸出手,空空如也,什么也摸不到,“前头没路了?”

“百花粉的味道断了,跑到了上头”,叶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闻痴”。

闻痴立即道,“我在”。

“我上去瞧瞧,你守在这里,留心”,闻痴应了一声,身旁已悄无声息。

闻痴屏息凝神,听了半晌,竟觉察不出叶惭的半分动静来,完全无从得知他在何处。

若他要对自己下手,只怕自己是毫无还手之力,死都不知是如何死的,闻痴呆呆地想着,忽然手臂一痛,一颗石子打在了他的右臂。

叶惭的声音在头顶,“上来”。

闻痴辩出方位,脚一点地,翻身上掠,尚在半空,只觉脚腕被钳住,旋即整个人被用力一甩。闻痴的手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立即抓住,飘飘荡在那里。

“这是……”

“一个铁笼,我们来时,有一段路一直在向下落,落得很慢,他说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锈味”,叶惭贴近铁笼,吸了吸鼻子。

闻痴喃喃道,“又是笼子?”

叶惭听他话里有话,“怎么?”

闻痴道,“先前被关在一个铁笼之中,笼顶上着八环一念锁”。

手指自笼身的铁条慢慢抚过去,生铁冰凉,叶惭却觉着如被火炙,指尖刺着千百根针。

这洗魂刀当真不容小觑,叶惭心内苦笑,手上却未曾停一停。

闻痴向上跃起,正踩在铁笼的一个间隙,缓了口气,道,“我们要做什么?”

叶惭已翻上了笼顶,“这笼子既能带我们下来,便能再送我们上去”。

“机关么?”,闻痴的手触到一根铁条,稍稍使力,铁条向一侧滑了几寸,“这是?”

“莫要乱动!”

一掌猛击在了胸口,闻痴感觉似有一道细凉的疾风自喉间堪堪擦过,而后整个人直向下跌去,摔得七荤八素。

叶惭紧跟着飘然落下,开口却是急切,“闻痴?可有受伤?!”

闻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多亏大哥那一掌,避过去了”。

叶惭摸到他的腕子,将他拉起来,“不要命了?!毛毛躁躁的毛病改不了是不是?!”

林尚瑎听得两人无事,亦松了一口气,道,“怎会摔下来?上头怎地了?”

闻痴讪讪道,“是我太心急了,本以为找到了机关,未想到竟是个陷阱,那笼子忽然弹出十几道利刃来,幸好大哥及时将我打了下来,否则我可能已被一剑穿心了”。

“好狠毒的陷阱”,林尚瑎惕然心惊,“叶惭,莫非连你也解不开么?”

“并非是解不解得开的问题”,叶惭出神想着,舔了舔嘴,“而是能不能解的问题”。

“陷阱么……”,林尚瑎道,“可若是不解机关,如何上去?”

“笨人自有笨法子”,叶惭的手自林尚瑧手臂划下,抄起他的手腕,在他的手心飞快地写着,“只是……要费些力气”。

闻痴道,“莫非我们要顺着铁链爬上去?”

叶惭蹲下身,自地上摸索了十几颗石粒,“不错”。

闻痴怔道,“若是铁链之上亦做了什么手脚……”

“这个么,一试便知”,叶惭来回丢着石子,“你同三公子在这里等着”。

“你们要以身试险?”,闻痴急了,“那怎么行?要去也是我去”。

“听话”,叶惭笑笑,“你莫要担心,这种陷阱,还不够他玩的”。

林尚瑧将背上的人慢慢放下,手探至腰间,手腕一甩,一条软鞭刺破虚空,隐没在永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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