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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兼程。又是三四日。

这一路,不行大道,只择偏路,倒也未再杀出个程咬金来。

“都城将近,想必今日便能到了”

都城之外,村镇颇多。

这一个,规模不小,叫做平安镇,因它正北,遥遥相对着平安门。

平安镇,看起来很是平安。

这里是出入都城的歇脚之地,虽不及都城八街九陌,却也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马车驶上平整的路面,与众多车马一起,隐了面目。

“这里是?”,林尚瑎透过一角车窗,瞧见半分天地,离家多年,一切都是陌生。

“平安镇”,叶惭在前头道,“我们权且在此地歇脚,待准备妥当再进城”。

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外头,往来客栈。

林尚瑧方跳下马车,便被一个蓬头垢面的浪者撞了个满怀。

浪者慌地倒退一步,歉声连连。

林尚瑧伸手要扶他,那浪者见他虽是衣着素净,却是一身的凛然不可犯,哪里敢要他扶,忙躬了身道,“公子对不住!是我眼拙没瞧见!实在是饿得发晕了……”

“在这里你还能饿着?”,林尚瑧肩上搭了一只手,叶惭自他身后转出来,“据我所知,这平安镇应是你们最舒适的地界儿了”。

“二位公子自别处来的?唉,近来官兵在都城内外频频搜查”,浪者叹道,“昨儿刚来过一回,到处撵人查人,尤其是我们这些,见一个查一个,哪里还有人敢舍饭给我们吃?”

“官兵查人?”,叶惭奇道,“怎么?有人犯了事?”

“二位莫非竟不知道么?”,浪者打量二人一遍,“林家犯了事儿,这缉捕告示已贴得满城都是。您瞧,那客栈门口不就贴着一张?”

叶惭转头瞧过去。

“不只是官兵”,浪者又凑近了些,伸着手,一副请施舍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寻他们的,道儿上更是不少人”。

“哦”,叶惭自袖中取出什么,“你去罢,这是谢你的”。

“多谢公子!”,浪者眉开眼笑,两只手将叶惭的手一握,“心善之人必有厚报,转危为安”。

叶惭抽回手,笑笑,“借你吉言”。

那浪者头也不回,一溜烟儿地跑了,转了个弯,没了影。

叶惭将那缉捕告示撕了下来,向车厢内一伸,“眼下你们可是行走的摇钱树,人人想要”。

林尚瑎可不似他,此刻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缉捕告示上,依次画着他与闻痴,林尚琂并枕星河的像,虽是粗略下笔,却已有七八分的神韵。

闻痴默默地瞧着,一言不发。

“尤其是三公子,若是将你送到府衙,赏钱六千金”,叶惭咋舌,“捡到你简直是捡到了宝,你说可怎么办?”

林尚瑎眉头紧锁,“莫要再说闲话了,得想个法子尽快进城”。

“这么大剌剌地过去,城门都过不了”,叶惭道,“我们还是先寻个地方蔽身,再做计较”。

“客栈定是住不得了”,林尚瑎隔着一线窗望出去,“这镇子可有什么偏僻的去处?”

“愈是偏僻之处愈危险,我们想得到的,他们亦想得到”,叶惭道,“今日我们正是要宿在这,往来客栈,我同他先进去瞧瞧,你们且在马车中稍歇一歇,莫要下来”。

“客栈最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耳目众多”,闻痴实是不知叶惭此番何意,“这般进去,岂非是露人眼目?”

林尚瑎亦是不解,“想必他自有道理,权且等着罢”。

少时,只见叶惭自那客栈中出来,身后垂手跟着一个店伙计,却不见了林尚瑧。

那店伙计同叶惭一道跨上马车,将马鞭一甩,转入旁边小巷,向着后院赶了过去。

车厢中两人云里雾里,半惊半疑,只不得开口去问。

后院打扫得很干净,马厩里三匹健马兀自喝着水。北面挨着一排矮房。

店伙计勒了缰绳,“叶公子,放心罢,都安顿好了”。

隔着帷幔,听得叶惭道,“多谢你”。

“该谢的是我们,若非二位公子……”,店伙计暗自叹息,未说下去,“好人有好报,林家定会平安无事的……这马车里头,莫非便是……”

“你先去罢,之后还要多劳烦你们”,叶惭将言语带了过去。

店伙计应了一声,也不多问,径直转了出去。

林尚瑎与闻痴相继下了马车,打量一圈,皆瞧着叶惭。

“这边”,叶惭在前引路,带着二人走向那一排矮房中的一间。

推开门,一张大通铺,下头只一张木桌,林尚瑧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朝几人这边偏了偏头。

“这一排屋子寻常是伙计们的住处,这一间一直空着”,叶惭将二人让进去,“虽是破旧了些,不过收拾的很干净,我们暂且在这里歇脚”。

“这屋子很好”,林尚瑎抱着无量匣,“方才那店伙计,似乎认得你”。

正说间,林尚瑧忽然站了起来,面向门口。

敲门声响起。

闻痴与林尚瑎立时紧绷起来。

“叶惭”,门外一个苍劲的声音。

“不必担心”,叶惭过去开了门。

一位老者,鬓发斑白,身直背阔,不着华服,右臂的衣袖空荡荡的,左手提了一只很不起眼的包袱。

老者先是在门口对着几人一礼,又将包袱交给叶惭,“东西已准备好了,都在这里”。

叶惭接过,“劳烦你了,老窦,进来说话罢”。

老窦拖着步子进来,他的右腿,使不上力一般,只靠左腿撑着,一摇一晃地,似是随时要跌倒。

叶惭并未扶他,只让到了一边。

世上,有很多人,那么便会有很多种人。

每一种人都可以写出一篇故事,或长或短,或简或繁,或精彩或寡淡,或悲伤或欢喜。

叶惭是故事,林尚瑧是故事。

老窦自然亦是一篇故事。

长短繁简是篇幅,精彩寡淡是内容,悲伤欢喜是结局。

篇幅拉起,内容铺呈,结局落定,却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立意。或说是,姿态。

人在年少时,多是耀眼的,无关美丑,不论境遇,那时的生命,犹在峰顶之前,无穷尽的力量,烧烈的热血。

谁都曾为少年人,可也会有垂暮时。

害怕老去,怕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的老去。

怕无人问津,害怕终将退场,终被抛弃。

千古帝王,几人不愿长生?

站得愈高,愈觉不够高。

拥有愈多,愈觉不够多。

可惜,亦可幸,无奈,亦解脱。

人终归老去,人终将失去。

站在尽头,会看到什么?或许什么也望不到,可林尚瑎的心中,已有了两个字:

风骨。

有一种人,是绝不会要人去扶的。

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林尚瑎是这种人,老窦亦是这种人。

他虽没法子如常人一般走得稳稳当当,但他的每一步,俱都十分坚定,每一步,踩得严严实实,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从不轻易开口。

说,不如去做。

哪里有那么多话可说,又何必说。

老窦已走至林尚瑧跟前,林尚瑧伸出手,在那只干枯的左手上用力握了握。

“不过几日未见,公子瘦了好些”。

几日未见?闻痴抬眼。

老窦慢慢转过来,对着林尚瑎与闻痴一礼。

两人连忙回礼,本是一肚子的疑问,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

老窦却并未有再留的意思,“几位山遥路远而来,想必已是人疲马乏,便不多打扰了,只管放心住下,凡事招呼老窦便可”。

说罢,便慢慢地一步一步离去了。

走至门口,又转回身来,“叶惭,沈寻那孩子已离开有几日了,你……”

叶惭道,“我已见过她了,眼下她正跟着小琂,想必不出几日,便也到了”。

老窦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却什么也未说,只轻轻阖上了门。

屋内只剩了他们四人。

林尚瑎开口,“他已认出我与闻痴,只未说破”。

叶惭道,“不错”。

林尚瑎道,“而你很是信任他”。

叶惭点点头,将那只包袱打开。

药瓶,衣裳,几只匣子。

叶惭打开其中一只,一股清淡细腻的香味,林尚瑎知他不再说,则问也无用,便瞧着那姹紫嫣红的颜色,“这是什么药膏么?”

闻痴有些意外,“这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再瞧那一叠衣裳,有几套是女子服饰,林尚瑎愈加奇怪,“叶惭,你又搞什么名堂?”

叶惭笑,“三公子可莫要生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为何要生气?不得已为甚?”,林尚瑎对着这一盒子的鲜艳斑斓,只觉荒唐莫名,却又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闻痴却想明白了,“易容”。

“易容?……”,林尚瑎不禁想起了青面君,蹙眉瞧了半晌,“易容为何要用胭脂水粉?”

叶惭道,“要扮作女子,自然要浓妆淡抹些”。

林尚瑎顿了顿,神色奇怪地瞧着他,“你要扮作女子?……”

叶惭舔了舔嘴,斟酌着道,“三公子,是你要扮作女子”。

林尚瑎怔住,见他并非是玩笑之色,面色立即阴沉得比暴雨天还要可怕,“简直胡闹!你……”

叶惭一指林尚瑧,“他想出来的主意”。

林尚瑎将他们二人瞪了又瞪,憋了许久,“兄长怎会想出这种荒谬至极的主意?分明就是你!”

“反其道而行之”,叶惭认真道,“有谁会想到英姿飒爽的三公子竟会扮作一个柔弱女子呢?”

“叶惭!”,林尚瑎忍无可忍,“你给我适可而止!我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让你觉着柔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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