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正厅,长眉长须的魏明此刻轻轻叹气,不时看向身边紧皱眉头,生着闷气的夫人。

“朝堂之上为百姓舌战群儒,遇到枝枝的事就半句都驳不了。别跟我提什么当年皇后与太子施压,在圣上面前你都可为公理秉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怪只怪我枝枝命苦,爹爹不疼。如今,如今只是博个光明的身份都这般难,枝枝马上就十五了,莫非你要让女儿一辈子这么过了?”

右相夫人虞氏正坐于厅堂之上,听了魏明下朝从宫中带回的消息。此刻越想越气间便对着魏明发起了牢骚,用帕子抹起了泪。

虞氏与魏明是打小相好的结发夫妻,魏明做到如今这万人之上的右相位置也不曾纳妾收房,对这一路过来的正妻是宠爱备至。此刻更是赶忙安慰虞氏:“这哪里的话,夫人莫要多想了,我怎会不疼我们唯一的女儿呢。”

“那你说如今枝枝这么一闹,宫里头你预备如何应对?何时能给枝枝个正常女儿身?”

“太子是明事理的人,概不是会让人为难枝枝的......”

至于女儿身...

“这女儿身,夫人也是知道,若是是圣上便也还好,可惜枝枝以男儿身成为太子伴读是那皇后的授意,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

一切都始于当年宫中的元宵大宴,魏枝枝第一次入宫,误打误撞与当时还是三皇子的赵之御投了缘,玩在了一起。

还因着小孩子热闹,将皇帝引来赵之御母妃,也就是当时的淑妃娘娘的寝宫,当晚淑妃便承了圣宠。

为了避嫌,魏枝枝便以淑妃娘家人的身份频繁被召入宫中陪三皇子玩耍。魏枝枝在的那日,皇帝当晚就会翻淑妃的牌子。

淑妃盛极一时,便坚信这魏枝枝是自己与皇儿的福星。

这般离奇之事,魏枝枝琢磨不透,魏明也琢磨不透,淑妃却琢磨出一些心思来。

淑妃想长留魏枝枝在赵之御身边。

让皇儿纳了魏枝枝这条路淑妃是不愿意选的,她心中另有人选,又因着顾忌魏明的夫人与她对头容妃母族颇有些来往,怕有隐患。

于是便琢磨出让魏枝枝以男儿身于赵之御身侧伴读。淑妃在皇帝耳旁软磨硬泡,竟是让皇帝应了这请求。

魏明当天是跪了皇帝的御书房,又跪了淑妃的翠华宫,恳请收回这搭上自己女儿未来的旨意。

终是换来待魏枝枝及笄或赵之御立妃便让魏枝枝恢复身份的回话。

此后,淑妃荣宠加身,一步登天,成了这大郢国的皇后,赵之御被封为了太子。

魏明搏到这便安静了,这已是他的极限,要知道在朝政之事上,圣上是愿意听他据理力争的,可在宠妃面前,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圣上如何兼取而明呢。

这回话便是给了最大的面子了。

就像现在魏明他又如何哄得了气头上的夫人,恨不得将自个儿的心挖出来给虞氏看看里面对女儿的爱如何有掺一丝杂碎的。

“爹,娘,兰树给二位问安。”

魏枝枝着略显宽大的袍子立于厅堂,给堂上的魏明和虞氏作了一揖。

魏明这才反应过来,让魏枝枝于旁坐下。

“兰树知晓父亲母亲此次唤孩儿说话是为了今日宫中之事,孩儿也便直说了,是兰树鲁莽了,给爹娘贴了麻烦。”

虞氏见女儿刚来便认错的模样,心里一紧,偏了头不看魏枝枝。

“兰树,爹与你娘绝不会怪罪于你,反而是爹爹无用害了你。”

魏明低头叹了口气,

“你又何错之有呢。离你到十五岁就个把月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却没什表示,爹完全能理解你焦急之心,我和你娘又何尝不急,眼下爹自会为你去跟圣上要个说法。”

“爹爹,您是百姓心中大公无私的魏相爷,亦是圣上身边忠言进谏的贤臣。如何说得自己无用。况做太子侍读,兰树当年自己也是应了的,这便也是孩儿自己该去解的铃。”

魏枝枝见魏明自责,更是要去宫内讨说法,赶忙回话否了自己父亲这主意。

平日她从赵之御与群臣讨论朝政的寥寥数语中能感知出自己父亲近些年朝堂之上的如履薄冰。

就拿前些年肆虐中西部的瘟疫来说,爹爹细细看了各地官员呈上来的奏报,一直是主张速速封城,并切断各城池通行往来,待做出那防治之药普惠百姓后再行逐步放开通商往来,期间各地官府保证百姓温饱。

可本就是皇后母家的左相一派极力反对,认为瘟疫不会长期存在,暂时令百姓死伤也不可断了这经商往来,特别是官道的运行,待这季节一过便可不治而愈。

两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皇帝最终是应了左相的法子,虽说瘟疫是过了,可最终死伤惨重,造成后面难民逃窜的问题,至今不得以根除。

爹爹一气之下便告了假,惹得圣上不快。后面一些朝堂之事,爹爹多次进谏,却也常常无形中打帝王的脸。

如今爹爹与圣上之间的关系,正如那弦上之箭,一触便能爆发。

如何还能让爹爹为自身这事去触怒龙颜?

“可...”魏明思虑了一番,正准备出口。

“爹爹,孩儿马上便十五了,您就让孩儿自己做主罢。”魏枝枝内心已然有了决定,便噗通一身跪地。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虞氏见女儿跪地,着急从椅子上起身去扶。

“罢了。”魏明晓得自己的女儿表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娇滴滴的模样,内心却是倔得很极,

“你先起来。明日你且去太子殿下那服个软,请他谅了你今日之过。眼下,皇后与太子殿下那边,倒不会因今日之事过多为难你。我亦会去求见太子,奏那难民之事,顺带看看他是何态度。”

“兰树晓得。”魏枝枝受了魏明的提议,一副乖顺模样。心却是沉到了底。

早些年还是孩童之时,魏枝枝做那侍读陪着赵之御也是开心的。两人每日只谈那诗词歌赋,溯古观今,日子过得是惬意欢喜。

随着年纪渐长,魏枝枝慢慢懂得那男女大防之事,有意开始注意自己与赵之御的距离。

可赵之御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如何,明知她是女子却还是将她看成是男子般对待,无意间作些个在枝枝眼里过于亲密的动作,时不时地让女儿家的内心惶恐不安。

再加上近了赵之御行冠礼的年岁,这原本都是朝臣来往的重华殿渐渐飘起了女子身上的馨香,不时,皇后便会遣些小姐、郡主的过来。

有时是那浓郁的牡丹之味,有时是那清雅的十里桂花香,还有清爽的果味,还有混杂着各种花果的胭脂芬芳。

而魏枝枝最是喜欢茉莉的甜蜜幽远,可为了魏兰树的身份,便是再喜这茉莉,也不敢用之洗澡,更别提那多年未着的襦裙,与妆匣子里发了黄的钗饰。

女子本就爱美,魏枝枝这心里头难免不平衡。

更甚是,见着赵之御眉头紧锁,她便要想着法子遣散那些贵女,把人得罪个遍。

看这些少女不免联想自己也是快要及笄的姑娘,本也是要相看青年才俊的,如今见着赵之御闭口不提恢复女儿身之事,反而唤她唤得越发勤快,早出晚归。

魏枝枝心里头便对赵之御越发抵触了起来。

想来自己担的这些烦心事都是源于赵之御八年前带她去了翠华宫,虽说当时纯粹是小孩子玩闹,后来的发展更是蹊跷玄乎,但总归还是与赵之御有着莫大联系。

如今要去跟那始作俑者服软,魏枝枝心里头怎么想怎么憋闷......

一整个夜晚都在想着明日到了重华殿该如何说,如何做,实是累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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