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赵之御已是在感情上下了大半盘棋,又怎么悔棋。
是夜,赵之御微服打马去了魏相府。
“什么?殿下您要带她同去?”
相府正厅,魏明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袭黛青常服,外罩鸦青披风的太子,一脸不敢置信,
但到底是于朝堂见足了世面的重臣,魏明很快收回了表情,思忖一番后回道:
“即便太子有意,恐怕也得恕老臣无礼。老臣就这么一个······女儿,且不论鸠兹路途遥远奔波,何况太子此去也并没有需要枝枝帮衬的地方。老臣存了私心,自是如何都不愿枝枝去无端冒险。还请太子体谅老臣这番爱女心切。”
魏明说着,作势要跪下。
赵之御一把扶起将将屈膝的魏明,抿了抿唇道:“魏相,孤每每想起画舫那日,皇室子弟对枝枝所做之事便觉心里有愧,更是不敢想若是再有···再有那么一个赵子听,有他背后的残余势力,孤不在,如何保得了她?孤不愿因此做后悔之事。”
魏明何尝不是每每想起便觉后怕,更是心里头愧疚不已,当时他若是多问一句枝枝的去向也不至于发生那等事。
他此刻并没有马上接赵之御的话,只低垂着眼眸子深思。
毕竟近日都城发生的事叫人觉着突然,他担心一旦皇室之人彻查起来,追究到画舫之事,他一右相,即使再有威望,别说保不保的住魏兰树,若是后续再牵扯出魏兰树与魏枝枝的双重身份,他便只力有不逮。
然他也在纠结,毕竟这未出阁的闺女安危之事,最该负责的便是他这个父亲,又如何事事依托太子。
赵之御却是一下子抓到了魏明眼中转瞬即逝的光芒,突地一把托住魏明手臂:
“实不相瞒,孤亦是存了私心。”赵之御滚了滚喉结,
“一来孤确实不忍再见自己的侍读没了孤保护,受到某些势力的报复。二来孤想趁着此次鸠兹之行,寻个借口让魏枝枝的身份回来,从而使得她重新开始,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麻烦。”
魏明听到这,猛地抬头看赵之御,出声亦是略微颤抖:“当真?太子如何做此想?”
赵之御目光炯炯,颔了颔首:“借着意外,自此魏兰树从世上消失。魏枝枝再出现,魏相应是能想明白如何做。如今这鸠兹远行便是最好的机会。”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叫魏明不得不在脑中试图捋顺这前因后果。而他的内心亦开始摆动,毕竟一切也都来得令他动心:“待老臣再想一想······”
赵之御却是等不及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催促着他快些再快些。
魏府与容妃撇清关系,母后不日便能消去对魏府的芥蒂,摆平她插足立妃之事将易如反掌。太后一派已被敲打,借着此次鸠兹定能顺势将其连根拔起。
而他一路坐上太子之位,扫清朝前朝后的障碍,马上便要替她铸就一座安稳的重华殿,如今却是没能令她真正地走进他的保护范围。
恰如父皇所说,设计的魏侍读身份暂且能令她人伴身侧,却是将她的心推得越来越远。倒不如放手一搏,将一切都赌在鸠兹。
赵之御急了。
“求魏相应允我。”
堂堂太子,对着朝臣拱手行礼,更是改口称“我”,不可谓不卑微。
魏明忙不迭对着赵之御连连弯身,更是用那双横纹丛生的手紧紧包住赵之御的骨节:“殿下真是折煞老臣了!”
更是在看清正身之后的赵之御那将溢出眼眸子的灼热水光,魏明重重叹了口气道:“若是殿下执意,老臣这边自当应允。只是···去的人是枝枝,最终还是得需她应下。何况她现下亦为殿下身边的臣子,为何殿下不去寻她直接说,又需老臣替殿下做什么?”
赵之御喜不自禁。
他朝正堂两侧此刻漆黑的小廊望了望,眼眸子慢慢恢复清明:“想必魏相这般问,心中应是有所猜测。孤于此时到访相府,正是为避开枝枝,单独寻魏相帮忙。是以鸠兹之行亦不会亲口与她解释。”
赵之御说到这,更是正了正身子,一脸郑重:“还望魏相替孤说服枝枝,与孤一同前去鸠兹,且与她说明清楚这恢复身份的安排。只是,这说辞需得借的魏相的意思,孤不愿让她知晓是孤的主张,而是孤一番思虑之下被迫应允魏相的意思。”
这样,便看着不是他赵之御主动放她离开的样子,她还与他有着牵绊。
“至于魏侍读的安危,孤保证,她回来将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魏枝枝。”
待赵之御阔步离开魏府之后,魏明在相府正堂又整整坐了一个时辰。
回想赵之御走时那跨马而上的背影,一如少年之时的意气风发,只不过那时是春光里头泼下的一抹重彩,如今已是层林尽染之中遒劲笔力下的点墨,却无论如何自始至终都叫人不得不追随他的来去。
魏枝枝,他魏明早已保不了。
*
大郢都城的城门,城卫隆隆放下吊桥。一行百人之军,拥着中一金顶绸面的马车缓缓行出城门口。
车架辘辘滚地之音,渐渐盖过城内看热闹的百姓嘈杂声。
“看来那太子与魏侍读的事情八成是真的。”
“太子远去鸠兹,还要带个侍读,这是读书成瘾了。”
“那可不是彻夜不眠不休嘛。”
“听说皇后都去了重华殿好几次,也灭不了太子要带上侍读的决心。”
“啧啧啧啧。”
······
这些城内的纷杂碎语,更是随着车行渐远被绛蓝色丝质车帘里头的太子赵之御抛诸脑后。他只透过车窗,向后头内侍队伍中那一抹白皙身影偷偷打量过去。
只见别人迈一步,她得跑上两三步方能跟紧。脸上却无任何疲色,还盈满了笑意。
魏枝枝这一路上,可不打心里头都在笑。
不久前魏明与她说自己趁着这个当口百般恳求太子,太子终松了口借鸠兹之行,恢复她女儿身之事。她便日盼夜盼,恨不得睁眼便是今日出城的日子。
前人治水,或堵源,或疏通。世人大多选择后者,立能见效。她魏枝枝也不例外,千辛万苦给太子疏通了半天立妃之路,却比不上一道意外流言堵了那源头。所谓方法用对,事半功倍。看来太子亦不想被满城飞的桃色流言扰了下半辈子。
魏枝枝越想越雀跃,甚是偶尔在一众行进的内侍队伍里头,轻跳起来。
“太子令,众人歇下。”
几近黄昏,队伍彻底行出了都城辖内,走至一方驿站。车驾旁一内侍向着队伍高喊了一声,示意行进的队伍就近歇下。
跟队的大多是行军作战的士兵,或行伍出身的侍卫,从都城里头出来到这驿站,不过半天的路程,跟他们平时跋山涉水相比不过尔尔。这时便歇下,倒令他们感到意外。
就算带出来的这些内侍,都是宫里头勤快的,这半天的路程也远不及他们平日奔这奔那的值勤脚程,此时他们也并未觉得多累。
但休息总归是好事,不歇白不歇。众人渐渐散开至周围一圈,解手的解手,喝水的喝水······
魏枝枝也跟着停了脚,靠向旁的一棵樟树,这一靠,本是雀跃下丝毫忘了累的她才后知后觉腰酸背痛。
“魏侍读,殿下请您过去。说这行万里路,更是不能落下万卷圣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