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请”字又加意味不明的笑,魏枝枝心想眼前这个内侍对她的态度如此,多多少少受了外头流言蛊惑,便对其拱了拱手:
“公公客气,请字不敢当,我这便去替殿下备书。”
魏枝枝说着已是迈开了步子。
【嘶——】
然,她落脚瞬间,脚底板骤然传来刺痛,叫她忍不住抽气。
所谓忘乎所以,乐极生悲大抵讲的就是她今日这般,飘忽到忘记了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如何能紧跟一行身形矫健的男子行列。
这不,突破了体力之极后,稍稍一歇息,身体立马斤斤计“脚”回报给了她。
于是,魏枝枝只能跛着脚,慢慢朝着后头一大车的箱笼走去,翻来翻去翻出了一个竹青书袋子。
这书袋子里头装的均是太子前一晚亲自精挑细选的书册。原福在今早出发前便特地将其好生交代给了她。
“殿下?殿下?”魏枝枝走至太子车架旁,朝守在外头的内侍颔了颔首。她掀开车帘子之时先声向着里头轻轻喊了喊。
······
无任何回应与她。
她瘪了瘪嘴,将书袋子抱在怀中,一个挺身钻进了马车。
好家伙。好家伙。
外头看着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马车,进到里头瞧竟是别有洞天。
金色丝锦铺满四壁,顺着繁花纹路而下,可见两个副座小塌相对,塌面之宽敞足以半躺下一个自己安睡。这两塌中心拱着一方红木小几,几上摆着香茶瓜果,佳肴珍馐,为保着新鲜,那摆盆里头还加了不少散冰,冒上几缕白白的烟气。
而冒着烟气的珍馐之上,是用掌撑头,紧闭双眼的太子赵之御。
敢情将小半个重华殿搬到马车上享受,他赵之御此刻分明找的是周公,哪里是什么圣贤书。
魏枝枝凹着身子,朝右边的副塌蹑手蹑脚而去,见赵之御似乎睡熟了,便撅着屁股缓缓坐定。
绵软舒适,魏枝枝内心轻叹了一口气。
她又瞥了瞥一动不动的上座之人,终忍不住将身子整个放松下来,用手指开始捏那小腿肚子。
这驿站地处偏僻,又加上厚实的马车壁遮挡,此时车内只赵之御均匀呼吸入耳,清晰得叫魏枝枝忍不住频频抬眼。
赵之御平日里于人前总挂上春风浅笑,长圆眼中星光熠熠,招的人是精神恍惚,甘心为他鞍前马后。可魏枝枝却是一次两次中招之后心中清醒地认识到他那只是皮笑肉不笑。
如今再看其闭眼安睡的模样倒是由里向外地应了这人畜无害。
仿佛有个长了翅膀的小孩,此刻正在他脸上肆意玩闹。滑着乖乖排列在眼皮之下的长睫,从眼尾一路蜿蜒至眼角,又瞬间冲上挺立的山根。再攀过线条优美的鼻骨,到达他圆润润的鼻头,好一阵欢快弹跳之后,一跃而起跳入下方一床红色柔软,是他多肉饱满的红唇。
魏枝枝不知觉已托腮观望起赵之御来。
“魏侍读,原公公被孤留在了宫内,只是换了个内侍唤你,便唤不动人了?”
突然,赵之御轻颤睫毛,睁开双眼,微启双唇,出口哑声道。
那一床红色柔软塌陷,小孩瞬间掉入吞噬神智的黑暗深渊。
魏枝枝也跟着掉下了榻子。
她慌乱起身,却重重磕上车顶的横杠,吃痛间又加双腿一软,竟是脸跟膝盖双双抢地。
“倒也不必如此大礼。”座上的赵之御握紧了双拳,生生忍下起身的冲动,却是忍不住一脸揶揄。
“微···微臣叩拜殿下。”魏枝枝顺势行礼,却是无脸抬首,只含着脖子思索一番又出声道,
“殿下亲选的书,微臣自是视为珍宝,将其好好置放了一番,这会儿拿出来亦自然颇费了些气力。”
赵之御那番话可不是在怪责她过来的慢,慢得他都打起了瞌睡。
“既然这样,魏侍读还愣着干什么?”赵之御见魏枝枝还跪在地上,那通红的脸上已渗出些微薄汗,便伸手指了指塌上的书袋子。
魏枝枝会意,心里顿时松了大口气,用手撑着地缓缓起身,方正了身子便不管不顾朝副塌上扑去。
她实在是痛得没了力气。
赵之御此时却是双眼掠过她的脚跟,嘴里不自禁轻啧了一声,皱起了双眉。
这一反应再落到魏枝枝眼里,便是以为自己扑坐上塌的动静过大,扰到了上座之人,为防生变,她急忙忙解了书袋子的结,直捣正题道:
“殿下现下可有想读的书?”
赵之御看魏枝枝已坐定,松了眉头,回道:“里头有本《鸠兹风物志》,你将其取出来。”
魏枝枝闻言埋头翻找了起来:“没想到殿下还真是......刻苦研习(闲情逸致)。”
本以为这风物志也就一薄薄带画小册子,顶多是打发打发间隙时间的读物。可待魏枝枝翻到袋子里最厚实的那本,上写大字“鸠兹风物志”,约摸两百章回,满满的本土故事传说,她不得不惊叹赵之御挑的一手好书。
她于心内速速算了一番,这白天夜晚各看一个章回故事,将整本书看完,鸠兹刚刚好到。
魏枝枝生生扯起一个笑将这风物志递给赵之御。
“给孤作甚?自然是魏侍读读给孤听,否则唤你上来何事。”
赵之御睨了睨魏枝枝双手呈上的书册,轻笑一声,又补充一句,
“首入鸠兹,孤得好好了解一番当地风土人情,魏侍读读的时候记得生动演绎,好令孤了解得更深入些。”
于是,车马再动之时......
“你这只野兔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番!”
“...官人,不可以不可以啊。”
“...香酥软糯,揉揉搓搓,入口即化。”
“...快活似神仙啊似神仙...”
车内魏枝枝一路生动演绎,读那风物志到精彩之处还伴有动作飞舞,弄得车帘子一阵阵晃。
而这里头的声音随着帘子飞动,断断续续地传到外头,叫车边的一众侍从听得面红耳赤。
太子殿下与魏侍读究竟在车里面作何,可真是好生激烈。
*
随着队伍停停走走,已是入夜,天也渐凉。
车内,赵之御拾起腿边的小毯,将其轻轻覆上早已没了声,蜷缩在塌上的魏枝枝。
这动与静之间,只需一口绵密的芙蓉糕。
前边还在与他津津有味讲着鸠兹美食的人,塞了个糕点之后不知觉已睡至咂起了小嘴。
赵之御又伸手将魏枝枝捏在手心的芙蓉糕拿出,放置在桌案一侧。完了,从怀里掏出一瓶膏药,取了一撇,往魏枝枝方才撞上车顶的地方抹去。
如此一阵拾掇之后,赵之御掀开了帘子,朝着外头一内侍招手示意:
“前路为何?”
内侍回道:“回殿下,不多时便入闹市。”
赵之御看了眼自己浩浩荡荡的行路队伍道:“叫众人换上便衣,分路行进,于暗中随孤。然后你再去挑十个身手好的跟着孤进大路。”
说完,他回身看了眼车内的魏枝枝,又朝内侍吩咐了一句:“今夜就在此歇下罢。去取盆水来。”
*
翌日一早,魏枝枝苏醒间,眼还没睁开,便下意识呢喃:“玲儿,我得去找赵之御了。”
然后便是一阵胡乱脚踢,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踢了个精光,更是上手在襟口扒拉个半天,似是要去解自己的衣扣。
“咳咳······”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入耳,叫魏枝枝猛地睁开了双眼,循着声源瞧去。
不得了。
赵之御竟就躺在她对面的塌子,只一方几子相隔,与她四目相对。
魏枝枝咽了咽口水,瞬间清醒。她此刻早已不在相府,而是在前往鸠兹的途中,睡的是马车中的塌子。
再然后一大早赵之御躺在对面,自己却对此毫无印象。也就是说她昨日先太子睡了,还与他这般在马车内同眠了一夜。
捋到这,魏枝枝已顾不得蜷缩一夜的酸痛,一个弹坐起身:“殿···殿···殿下,早。”
赵之御半睁着双眼,跟着用手肘撑着塌面缓缓坐起,一副慵懒之姿。
“魏侍读,你找孤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