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谎言需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自太子殿下八年前将魏枝枝带到翠华宫起,就是一盘棋的开始,皇帝入了棋,皇后亦入了局,而那魏家小姐更是入了这棋中之计。

原福将方才被太子因着左相大人催婚,一气之下洒了茶水的袍子交入外门宫女手里,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实则满腹心事的皇家少年,内心唏嘘不已。

他自然希望自己的殿下最终占地完胜,但也担心若是这棋局失了控,连悔棋也没得机会。

“爹,我赢了!”

魏相府这头,魏枝枝刚与魏明结束一场对弈,此刻放下手中的黑子欢欣拍手。

“你啊,表面与我装可怜求让步,这一落子却是狠厉泼辣,都逼得你爹连连败退。”魏明宠溺摇摇头。

“那爹爹可是要兑现诺言,许我这几日出府玩。不久便是祈福日,护国寺周边放花灯可热闹了。”

祈福日是这大郢国第一佛寺护国寺的限定节日,每年三月初十,百姓便会聚集到护国寺内或其周边,做些烧香拜佛之事,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其中不乏达官贵人。

更是有许多年纪轻些的,会早早过去抢护国寺内的花灯去放,只要将心中期许写于那花灯之上,放于空中,便一定会被神灵看见。

“可别贪玩,行事小心些,申时之前定要从后门回府。”

魏明见此刻还是一身少年装扮的魏枝枝叮嘱道。

如今女儿得了太子的应诺,精神头是难得的好,便允了魏枝枝以女儿身在外嬉耍,好让她休假休得尽兴。

魏明还是隐隐担忧太子的应承恐不似枝枝想得那般简单,可既然答应了女儿由她自个儿处理,便就不多插手,只为她留着一手防备着。

“孩儿知晓啦。”还是别看魏枝枝这柔柔弱弱的身子骨,开溜速度却是不一般,一瞬间就跑进了自家相府后院。

宫里头的后院比之相府那是大了不知多少,更是七弯八拐,

普通人里里外外那是要跑上好一阵子,东一座小筑,西一座别院,只叫人眼花缭乱,迷失于间。

不过立于正中的宫殿,上挂帝王亲题翠华二字牌匾,饰“翠裳袅娜淑华仪人”小字,下铺翡玉石板长阶,便是第一次入这后院之人,也能轻易记住这,一眼便晓里头的主人是多么显赫之人。

“母后才思秒极,皇儿认输。”赵之御此刻坐于金丝软塌之上,边笑间,摇了几下头看向那所谓显赫人,当今皇后林舒。

“滑头,你这留几手的主意,母后哪看不出。”林舒用手轻掩嘴角,又示意内官收了眼前棋局。

林舒是个美人,却不是那第一眼就叫人惊艳的长相。她美在骨,额头饱满圆润,鼻梁挺立,间粗浓眉毛下一双圆目嵌于深邃眼窝,眼尾上翘。

虽眼角爬上了细纹,皮肤开始松软,掩笑间风韵犹在,自成一体,如何都镇得住大红大绿的皇后凤披。

赵之御便也是承了这骨相与圆目,着那玄色描金交领袍,微微一笑间,眼光含情,气质风雅:

“母后,魏兰树的事,皇儿已处置妥当,您莫要操心了。”

“皇儿如今大了,便由不得我这婆子插手了。罢了罢了,那些个女子你若瞧不上就不瞧了,可后边不能再这么胡闹。”

林舒心里自是不满儿子就这么打发走了精挑万选的都城贵女,还闹得如此让人看了笑话。最后自己还得费点功夫安抚这些背后势力,哪个不是啰嗦服软的主,

“如今,你也坐稳了太子之位,以后也是要立妃相助于你。这魏枝枝,想着便让她回去了罢,我看她最近闹腾了些,魏明似乎也急,我们就作那顺水推舟之事。”

“母后,皇儿已应了表舅的护国寺之约。”赵之御连忙拱手,“这魏枝枝,皇儿仍有留用之处,也已说道过,此后应会是安心替我办事。”

“哦?”林舒听到表舅之约,明显眉眼间舒展了些。

“皇儿听说容妃祈福日也要去那护国寺。”赵之御抬眼瞥了下母亲的表情,皱起了眉头,作担忧状。

“她去做什么?她如今不是要作病弱美人,整日于那披香宫内抚琴作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林舒瞬间冷了脸,“又是些引你父皇的把戏。”

容妃曾经使了计让皇帝冷落了当时还是淑妃的林舒有一阵子,也就是那一阵的关系,容妃压了林舒整整三个年头,叫林舒咬牙切齿,如今更是谈容色变。

赵之御仍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似是等着林舒做什么决定。

“不行,我也得去,这万民庆贺的景象,是需要去观瞻体察的。”林舒瞥了眼贴身内侍,示意其排了行程。

“母后蕙质兰心。”赵之御嘴角轻轻一扯。

“你啊,不省心。再摆一局罢。”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这头魏枝枝如往常作息,早早便睁开了眼睛,只是这身子还缠在薄薄丝被里。

这么快就到了祈福日,意味着睡到日上三竿的休假只剩三日,魏枝枝如此这般之想下,又裹了裹薄被,滚到床榻里边打了下呵欠。

“小姐,起了起了。”魏枝枝只觉朦胧间,有双手一直在推搡自己,不胜其烦。

“赵之御,别推我了!”

这一微哑的嘟哝,叫唤起床的玲儿是听清了。这小姐连做梦都是太子。

“小姐,是玲儿,您该起来梳妆了。昨日您说要早些过去护国寺,沿途好顺便逛个早市。”玲儿低头近着魏枝枝的耳畔,轻轻唤道。

魏枝枝慢慢有些反应,半睁带雾气的双眸,伸出了一双藕臂。

玲儿便马上握住这两指便能圈住的手腕,拖起魏枝枝仿佛没了骨头的身子。

待到洗漱完毕,穿戴好外衣,坐于梳妆镜前,魏枝枝才看清了自己。

一头乌发如墨披于身背,还未加修饰,只衬得小脸越发的白皙,双眸亮晶晶的。长度是及了腰的,这前边发丝隐隐间盖住了桃红齐胸裙上,系于两侧的琵琶结。上身,内着罗纱,外覆粉色小襦,罩住那肩臂泛出的莹白光芒。

玲儿再一阵拾掇拾掇,将那发丝穿来穿去,只一小髻便成,及腰披发便被上提了些,露出那纤细的腰身。

整一个娇俏女儿家。

“今日是商户之女,穿得这么鲜艳,可好?”魏枝枝久违了自己的女儿装,只望着那些钗饰编发,绫罗衣裳离不开眼,但脱口而出,还是不愿惹眼的意思。

“小姐莫要担心,玲儿给您备了面纱。便是这小姐贵女,去那些聚集的民市,都是兴戴个面纱保护自个儿的。”

玲儿见自个儿小姐好不容易穿了回女装,即便这娇俏模样可能会惹了不少眼睛,心里头还是不舍得小姐脱下换了,毕竟这难得一次以女儿装外出,

“况相爷吩咐了,让您待在马车里边为主,这上上下下的有限,便也不会瞩目,惹了麻烦。”

“那便这样吧。”魏枝枝心里头是松了口气,她也是欢喜这一身打扮的,便由玲儿给她戴上了面纱,额前画了花钿。

魏枝枝却是不知这犹抱琵琶半遮面,小脸遮在那若隐似现的素纱下,只留晶亮的双目,眼尾上挑,却是更加地令人心生想往。

魏枝枝与玲儿从相府后门出去,一前一后上了架普通的黄木马车时,已是过了巳时。这习惯了男子穿戴梳妆的时间,魏枝枝竟不知女子打扮起来要如此多功夫。

主仆女子二人,加一车夫,一着便服的相府侍卫,一行人便驾往东边集市去。

中途,魏枝枝的车帘子就没被她放下来过。千里飘香的都城第一菜馆怡口香,小二们脚步不带歇着;满堂八卦的凤来茶馆,说书先生讲了一段又一段......

街市上女子多往绸缎胭脂店里跑,男子便去古玩字画铺子耍上一番。而那些个糕点、糖人,面具、人偶摊子布满了小童与他们的父母。还有中间玩起杂耍的,叫人好一阵围观。

今日这街市早早的,便热闹极了。到了晚间放花灯之时,怕是要挤满了人。不过爹爹让早些归府也确是安全些,只是这花灯是没得体验了。魏枝枝这样想着,心里头有些失落。

直到马车颠颠簸簸间到了护国寺的外院门口,魏枝枝准备下车,这才消了那失落。花灯不在这边放,只要能抢到一个带回去也是好的。

此时同时停靠的还有一辆马车,就在魏枝枝马车的旁边,马车相较魏枝枝的要大了不少,上有绣花轩盖,挂四排翠绿流苏。

车上下了一女子,着鹅黄齐胸襦裙,梳垂鬟双髻,此时站定抬首,小脸明艳动人。

明艳得直直晃了魏枝枝的眼睛。

糟糕!魏枝枝内心大喊不妙,赶紧背着身,躲到一樟树后边,不让那女子瞧见。

“那女子见着没?是平阳侯的侄女沈菲菲。”魏枝枝拉来玲儿,低声说道,“我故意当着赵之御,洒过她茶水,让她连连失态,面子全无。那时候她一直想杀了我来着,别叫她认出来我。”

后边半句,魏枝枝只敢用气音说的。

“啊?”玲儿为难地看着一脸窘迫的魏枝枝,心中直说可怜与倒霉,怎就一下车便遇上个惹麻烦的,“那小姐,我们咋办?”

魏枝枝没有吭声,只观察着沈菲菲的动静,待她进了外院,往护国寺正门走去时,才松了口气,慢慢从树后边挪出来。

“我们便再等上一刻进去。”

于是魏府一行人将马车挪开了些距离,在马车的阴影处干瞪眼等着魏枝枝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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