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子开撩,做下人的要学会自觉开溜。

原福早早便屏退了殿内一众宫女内侍,之后自己也跟着退至偏厅。

于是这偌大的重华殿里殿正厅便只剩下执笔落字的赵之御与正在磨墨的魏枝枝,两人均不作声。

魏枝枝是不敢出声。与太子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在要搞事的赵之御面前,千万不能挑起话头,无声便是最好的苟活方式。

“委屈了?”还是赵之御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执笔的手未停,眼神也不曾有任何飘忽,嘴里就这么冷不丁地发出一声质问,句末声调还带上挑。

该来的还是来了,魏枝枝心里头一紧。当然委屈,这八年委屈死了,可出口却是.....

“微臣惶恐,为殿下磨墨,替殿下分忧本就是臣应尽之责,是臣之荣幸。怎么会委屈?殿下说笑了。”

魏枝枝遂抬首对着赵之御干笑,双眼十分配合地弯成月牙形状,一副乖巧模样。

软弱无能狗腿魏枝枝,高风亮节宁死不屈都随着辞官传言一起消失殆尽了!

嘁,睁眼说瞎话与快速变脸的本事倒是与日渐长,赵之御心中轻哂。

刚刚在誊抄国策篇章时,他一直有往身旁的魏枝枝瞟,那粉嘟嘟的小嘴,撅得老高,嘴巴偶尔还一张一合,惹得鼻子间传出轻微一些出气声。看这嘴型便不是在默语些圣贤词句,跟小时候输了棋,受了欺负一模一样,明明心中打了一长篇争论与辩驳的草稿,面上楞是一句不吭,软软弱弱不曾反抗。

不过现在跟小时候还是有不一样的,至少现在在他这,眼眶不会轻易就跟着红了。

“孤记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赵之御停笔,快快眨巴了下眼睛,作出回忆的样子,甚是无辜,“‘侍奉之事,便不是我学士之行做得的,就如那宽衣、奉茶、摇扇、磨墨。’”

“殿下,那都是微臣小儿戏言,不当真不当真的。”魏枝枝头摇得像拨浪鼓。

魏枝枝刚被封为侍读那会儿,魏明终究是担心她女儿之身,在皇子身边,日子长了恐被轻贱了身份,暗地里被差遣做些侍奉之事,便千叮咛万嘱咐魏枝枝牢记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还教了她如何在宫内说话行事。

魏枝枝那时候是小孩子,心思简单,觉着在宫里头就只有赵之御一个朋友,便在入宫受职的时候给他全盘转述了。没想到其中的话竟被赵之御给记到了现在。

“很久没有听到你在孤面前自称‘我’了,眼下无外人,怎么,想跟孤保持距离?”赵之御听到魏枝枝仍是这副张口瞎话的样子,轻蹙了眉头,复又叹气。

今日自己早早等在殿内,便是算到魏枝枝会来认错。本来就知道她受尽了委屈,若是她今日诚恳说出自个儿心思,认错服个软,他是做好了一笔带过的准备,并让这个榆木脑袋知道自己并非要以男儿身困她一辈子,好叫她心安。

“微臣不敢。”魏枝枝谨慎答道。

可魏枝枝见他这般问话,心里暗叫一句糟糕,赵之御生气了。心里想的是自己明明卑微认错,服软都软到没边了,哪里又惹到他了。

“我想你是太敢了吧。”

赵之御见她依然如此疏远与唯诺,气话便脱口而出,一时忘记了自己今天是要安抚魏枝枝的,“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先前说的委屈了是指什么?你当我还愿陪你演戏?魏枝枝。”

这魏枝枝三字从赵之御嘴巴里出来,重华殿立刻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随即传来如蚊子般的呜咽声,魏枝枝的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心防已破。

魏枝枝心防被破。

陪着她演戏?可究竟是谁陪着谁演戏?

是她因为那荒唐的理由被逼着陪他赵之御演了八年戏才对。

今日这般没原则地伏低,以及前些日子为了计划这一波辞官几个日夜不眠不休,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孤身对抗整个皇家权势,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他口中唤的‘魏枝枝’这三个字。

赵之御也破了心防。他没有想到魏枝枝会哭。而她哭便是他从小就怕的。

被他戏耍了会哭,遇到学问难题解决不了会哭,被其他宫里的欺负了会哭...魏枝枝实是爱哭,大抵女孩子都是水做的。

不过重要的是,她一哭,他就忍不住心软,便会去哄她,什么都让着她。

如今...如今...魏枝枝哭得小脸拧成一团,赵之御的心也跟着揪到一块,心里说了至少不下一万遍我错了,可一到嘴上...

“你别哭了,你接着演吧。我不怪你。”

“孤”自动成了“我”,赵之御慌乱递上从袖子里抽出的帕子,上用金线绣了一个“之”字。这是他太子的私属之物,除了自用,就是给魏枝枝用了几次。

魏枝枝倒是哭出了声,越哭越凶,情绪失控间将那父亲嘱咐的君臣之礼忘得一干二净,显出小时候与赵之御相处的任性来,伸手便接了赵之御的帕子擦眼泪鼻涕。

接着演?这赵之御说得是什么话。

“殿下其实也是...也是很久...很久...没有...叫过魏枝枝了。”

魏枝枝把对原身的思念说给了赵之御,却是在抽抽搭搭之下说出去的,倒是显得她楚楚可怜,受了天大的苦。

赵之御是着了这道。眼下听到魏枝枝将心里的渴望终于诉诸于他,竟是忘了反应,一大早打好的腹稿也全抛了,只反复念叨:“枝枝,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别哭。”

赵之御一把夺来魏枝枝手中的帕子,又细细给她擦起来。

“其实,一个月前母后同我说起过你的事情。”

赵之御给魏枝枝擦眼泪的动作还没有停下来,只细心地,轻轻地拂过她湿润的长睫、微翘的眼尾、小巧的鼻翼与浅浅的酒窝,

“是关于恢复你原身魏枝枝的。你也知道,我父皇当年应了你父亲,等你及笄或者我立妃,便放你自由身。”

魏枝枝听到这,便慢慢平静了下来,只眼尾仍旧红红地看着赵之御。

“太子立妃自古都是东宫的大事,这太子妃的人选未来必是需对我有所助益。母后为此操心不少,早早便开始物色人选,不容此事出任何差错。所以她跟我提到,即使你快及笄了,也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再多些时日,毕竟你这些年,确是我们的小福星,这样一来便稳妥一些。”

“殿下马上便要立妃了?那皇后娘娘希望我待到何时?”魏枝枝不喜欢听到小福星这三个字,她被这一荒唐说法绑了八年。又听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便多问了一句。毕竟一开始自己这般境遇亦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不过她先前却也只钻那及笄的条件,数着自己的日子,却是未思及还有赵之御立妃这一道。

也是。

这个八年前,拉起迷路哭泣的自己的双手,说跟着他到翠华宫便可见到爹爹的男孩;这个在太傅跟前,带着不小心睡着讨太傅打手板的自己,快步逃出重华殿的少年;这个怒喝了一众皇弟皇妹,只因他们嘲笑了魏兰树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的威严太子,马上就要娶一位万众瞩目的姑娘,而后相敬如宾,护她周全。

魏枝枝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个画面,只因在她记忆里头,赵之御身旁站的女子从小到大都只有自己,只不过不是那女子模样。

“是的。待我立了妃,你便是魏枝枝。”赵之御回望魏枝枝,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眸微闪似星星。

若是其他女子这么被赵之御真挚地看着,定是要羞红了脸,什么都信了。

魏枝枝此刻捂住了脸,却不是羞的,而是不知作何表情。她是欣喜过头,信了。

赵之御有了妃子,有了助力的人,自然皇后娘娘也不需愁少个自己这样的小福星,况且有了妃子,应该也少了很多读书的功夫罢。

(剧透:别说读书,连政事都差点耽误个光)

这般思来,并非她一辈子要做这魏兰树。

“可为何前面要我替你打发那么多女子?”

不过想到立妃得助这茬,魏枝枝便记起先前日子里,赵之御让她打发了那么多女子的事。那些贵女轮身份地位,无一不能助赵之御一臂之力,并且她们都还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且,原来她无意中给自己挡了如此多送上门来的好事。

“自然是与母后赌气。”

赵之御转了个身,用手托腮,

“她也不问问我的意见便给我送这些女子上门。况且...她因为我立妃之事还要留你作侍读,令你不便,岂不是欺负人。便想着忤逆了。”

赵之御若是说谎,会习惯性将双手握成拳头。当下没有,便是没有说谎,魏枝枝暗暗观察了赵之御的双手。

原来他本意也是想让自己离开。魏枝枝听到这心里头有些触动。

“皇后娘娘如此想,我便尽心竭力协助殿下了。”魏枝枝言下之意,皇后娘娘说的便只能照做,但也希望殿下能早日觅得佳人,各自痛快。

“不过你可别再做些孤一眼就看出来的蠢事了。”赵之御见魏枝枝眼角还有些些湿润,又用手指了指她,

“既然之前辞官的话已经放出来了。孤便让你回去休假十日,对外便当你回去反思了。”

“...是。谢殿下。”魏枝枝眉目舒展,双眸圆睁看着赵之御,

虽然太子又提回了辞官之事,但眼下放她回去冷静却也是对外最好的交代。更何况白得了十日假期,却是意外之喜。

“今日你便回去休息吧。”赵之御看了眼她跪在软塌上的双膝,挥了挥手,示意魏枝枝退下。

魏枝枝虽看着身子骨柔弱,这开溜速度却不是一般的快,转眼就在赵之御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之御低眉浅笑。

“殿下,这左相大人的邀约,奴现下回了?”原福见着殿门开合,便从偏厅出来。

“可以,记得把消息放给容妃,让这护国寺更热闹些。”

坯继先一早便来帖子,五日后护国寺相约,想借着相看之机让赵之御赶紧定了他的宝贝女儿坯婉婉。平日更是哄得母妃也跟着起哄。因着是长辈,赵之御烦闷之下还是客客气气接了约,至于立妃之事言辞上却是无半句应承之意,惹得这个表舅一脸不高兴,怕是又要在母妃那一阵说道。

提到立妃,赵之御便想到魏枝枝,便想着告诉她再耐心等他一下。

赵之御握紧了拳头,他还是再一次说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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