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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邓家村有着一种祥和的宁静,远远的村落边际传来了隐约的犬吠,像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夜晚。
宋清嘉捧着碗,和李慕云坐在一起,有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宋清嘉觉得,现在……真的很适合说一些话。
“师兄,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宋清嘉按耐不住自己心里的那一小撮火星,那一点明亮的红色溅落进野草里,燎原。
念动时是火,缘寂处生真……这是宋清嘉的妄念,对李慕云的妄念。
宋清嘉没有等李慕云回答,继续追问:“因为我是你师弟?可我也是张三白的师弟啊。”
“李慕云,你对别人不是这样吧。”宋清嘉的话接的很快,他不想给李慕云反驳或者沉思的机会,这世上多的是未能传达出口的心意,而宋清嘉不想成为其中的一个。
“李慕云,你对我太好了。”
世事难料,平生不愿蹉跎。
李慕云心尖微颤,也将眸光对上了宋清嘉,两两相望,适逢其会的撞见了宋清嘉眼底倒影着的自己,得见了与自己肖似的妄念,仁者心动。
李慕云平素执剑稳当的手,轻轻颤抖。
“宋清嘉,我没想过会有善终。”
哪个监察人敢多想自己有善终时呢?
李慕云看着青年温润白净的脸,远山明眸,是星光狡黠。上一次,在月色里这样认真的看他,还是在纵横山上。
那时的李慕云血染白衣,宋清嘉泥沾满身,两两狼狈,两两相拥。
宋清嘉的语气强硬,不由反驳:“那你现在就给我想!想以后吃什么,去哪儿,看什么样的风景,老了去哪个公园打太极,现在就想好……师兄,我陪你。”
李慕云心心念念着宋清嘉每一句话,记挂着他开心与否,安全与否,但从来没有想过开口。同样,他没想过善终,没想过白首,没想过养老,他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埋骨不知名处,而宋清嘉会幸福的呆在自己的小院里,平平安安。
他悄悄的,把自己不敢想的幸福,系到了宋清嘉身上。
李慕云尽量放平自己的所有情绪:“如果我有一天死……”
“闭嘴!”宋清嘉打断了李慕云。
“你要是再敢嘴欠,我就要揍你了,像昨天揍方十落那样。”这话分明是威胁,却被宋清嘉用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说出来,像是情话。
“李慕云,我喜欢……”
“小心!”
就在宋清嘉最后最重要的一个字即将落地时,李慕云忽然就惊声扑身而上,揽住宋清嘉的肩,迅速翻身侧开,滚起了天台上的经年老尘。
一切瞬息之间,来的十分突然。宋清嘉那一秒钟见李慕云欺身而上还以为自己家师兄情难自禁要……然而下一秒他们所在的原地的两个四分五裂魂归西天的木凳用现身说法表示,宋清嘉想多了。
李慕云扶稳宋清嘉,问道“没事吧。”
宋清嘉:“没事……”
一地的木制残骸碎渣里,插入水泥地面的两枚柳叶镖闪烁着来者不善的寒芒。
所以……他这是告白又被打断了???
我*!宋清嘉在自己的心底无声的骂了一句。
“哎呀,唐二,你的暗器不准啊。”一个妖妖的女声调笑着,“我都说了让我用毒来药翻他们了,和和气气。”
宋清嘉寻声望去,只见除了老熟人,棺材脸的唐二,还有一个穿着牛仔短裙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画着浓艳的妆,姿态悠闲的倚在不远处的一株树上,“刚来就直接一记冷镖,那多不好。”
这个女人是……
“你这婆娘不就是想让人来帮你试毒吗!说的那么好听!”一个背着金环大刀的魁梧汉子扣了扣自己耳朵,嚷嚷着。
除了这几人,宋清嘉还感觉到了暗处还有不少的呼吸声,有的藏在邻家围栏的阴影下,有的隐匿于繁茂的灌木丛里……林林总总,这可比在纵横山上宋清嘉直面唐二,安秋回时的阵仗要大的多了……
正当气氛僵持时,宋清嘉身后树枝动了动,跳下来了一个张三白,稳稳的落到了天台上,走得是没五没六,十分欠揍。
张三白闲闲的四处扫视一眼:“罗刹女、闫素,八环刀、林康,还有……影中燕,墨鬼白魔……啧啧啧,武安部S级通缉令上的来了有一半吧,魔教为了我们这群人,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大波浪的罗刹女笑里藏刀:“哪里,对付三个剑阁传人三个世家传人,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为了赶上怕是连夜赶的路吧,你们这些人走不了火车高铁飞机,这么快怕是花了魔教不少心思吧。”张三白冷笑着嘲讽。
“所以还得请张部长好好笑纳了。”罗刹女也不生气,轻抬手,发黑的指尖嘶啦起一片黑雾:“可不要辜负我们的一路舟车劳顿啊。”
见状,张三白立刻回头,热络的对宋清嘉说道:“小师弟,这罗刹女内力是带毒的,可别沾上了,虽然有许微苗呢,但多受罪总归是不好。”
“谢谢三白师兄关心,但是……”宋清嘉脸色发黑,笑得十分难看:“您看,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在后面那棵树上藏了多久吗?”
张三白尴尬:“额……这不重要。”
宋清嘉愤怒:“这很重要!!!”
“嘶……额……大概,也就是在李慕云上楼时吧……”
“什么?!!”
宋清嘉觉得还不等魔教动手,他们这边就要先内讧了!
张三白抓耳挠腮,决定要死一起死,非常有骨气的往那棵树上一指,大意凛然:“我是来的晚的!在你发呆的时候就已经有五个挂那树上了!”
“你说啥!”
正说着,那树丛繁茂的枝叶狠狠的一抖,然后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掉——许微苗,唐鸣曲,袁小枣,还有……提着邓归川的沈青。
好家伙,一线吃瓜,全都没落下。
“邓医生,你家后面栽的树可真结实啊。”宋清嘉笑容核善的看着瑟瑟发抖与一群武林人格格不入的邓归川:“真能藏啊!”
邓归川颤抖的微笑:“我说我不是自愿的你信吗?”
天地良心,他是看这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想问他们在干什么,结果就被直接捂嘴给提溜上来了。还悄咪咪的旁听了一出好戏。
唐鸣曲悲伤的咬着小手绢,凄凄然然的望向不远处的唐鸣吟:“二哥!你就算去了魔教,能不能晚点出手啊!我磕的CP差点儿就he了好吗!”
这么严肃的时候,唐姑娘你心真大啊,CP组本人之一的宋清嘉满头黑线的想着。
“……”面对小妹幽怨的指责,棺材脸唐二憋了半天才来了这么一句:“……哦,好。”
宋清嘉:“……”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奇葩的兄妹相处关系!
罗刹女媚眼如丝:“你妹妹?还挺可爱的嘛……”
“别碰她!”唐二眼底杀意一闪而过,指尖弹出了一根根长针。
“好好好,我不碰她……但一会儿打起来,刀剑无眼,那你能保证别人不碰吗?”罗刹女笑意不改,嘴里却没几句好话:“你妹妹可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那皮肤让我好羡慕啊……”
“闭嘴。”唐二依然面无表情,手上青筋暴起,不像他表面上的冷静。
“你们就会唧唧歪歪的,直接打不好吗!”已经忍了许久的林康抽出背后的大刀,体型魁梧的他把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八个镶嵌金环叮当作响,直直朝最近的袁小枣砍去。
袁小枣非常有自觉的蹲下,双手抱头,闭眼大喊:“呜哇!不带这么欺负人啊!有本事你别挑软柿子捏啊!”
“谁管你啊!”
锵——
空气里擦出了两兵锋利相接,沉重又牙酸的声音,也擦出了今夜交锋的序幕。
只见还是一身黑色刻板西装的沈青此刻已经拔出了一把细长如禾的苗刀,双手握刀,横刀于前,死死地抵住了那八环大刀,护住了身后双手抱头的袁小枣。
林康沉沉的施加着大刀上的压力,他认的这个女人,也是用刀的:“苗二刀,沈青!”
沈青稳稳的接下了他的刀势,完全不落下风,黑框眼镜后一双眸里带着同她手中苗刀相似的锋利:“既然同样是用刀的,那我苗刀三脉今天就来会会传说中的八环刀!”
说着,这边的两人就拼起刀来,刀光错落,难舍难分。
还不等袁小枣近距离欣赏这场精彩纷呈的刀战时,唐鸣曲的纤纤玉手就凶残的拽着袁小枣的衣领往后一扯,躲过了黑夜里悄无声息刺来的一记冷剑。
唐鸣曲反手拂袖朝剑来方向弹出一堆毒针毒刺飞刀银镖:“袁小枣!你是来凑数的吧!给老娘注意你的小命儿!!!”
“多谢姑奶奶救命之恩!”袁小枣感激涕零。
而此时,表面的僵持已经被彻底打破,所有人都抽出武器与人缠斗起来。
就连一向看起来恬静平和的许微苗也是手执银针,目光如炬,逮着一个魔教人的空隙就见缝插针,真,“插针”。
针针带内力,八脉封内息。
同样的和袁小枣享受鸡飞狗跳待遇的就是没有武功的邓归川了,他被李慕云和宋清嘉护在剑下,时不时躲避不及还会被宋清嘉抓住腰带给扔给李慕云去!
刺激!
邓归川在一片兵慌马乱中朝着袁小枣咆哮:“你不是说会有更加精彩的明天吗?!为什么今晚上就这么刺激!!!”
袁小枣用同样的方式嘶吼:“生活处处是惊喜!”
曾经嫌弃生活太平淡的邓归川:“……”
宋清嘉来不及吐槽这两个活宝了,他和李慕云对上的是唐二和罗刹女,都是属于防不胜防的角色,几番对阵下来,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人应该算是魔教的半数精锐,难对付得多,是当初在纵横山下的那群虾兵蟹将们比不上的。
唐二出手与唐鸣曲相似,但在一片刀光镖影间,还时不时夹上几根冷针,简直是防不胜防,宋清嘉弯剑挡下了大部分的暗器,也还需闪身躲避。
不致命,可是麻烦。
而李慕云那处,战局却是不一样。罗刹女几乎只是拖延住他,并没有直接进攻。
李慕云是当今的监察人,实力经验摆在那儿,魔教几乎没几个人敢和他正面对上的。
“许久不见,李少侠风姿更胜从前啊。”罗刹女在李慕云的剑雨下行动得艰辛,但还是妖娆调笑着:“可惜不解风情,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的宋清嘉脸色更黑了,手中流雪剑注入内力,强势一扫剑锋,彻底将唐二的暗器给扫开。
李慕云表情不改,一言不发,手上的剑势却愈发的强悍。
罗刹女额上渗起了冷汗:“这么好的一张脸,怎么就走了监察人这条伤人伤己的路呢?”
李慕云淡淡:“无需一个将死之人操心了。”
唐二忽然发现,自己对上的宋清嘉忽然一改攻势,直面而上,寒剑锋芒毕露,带着残影朝他的死路攻来。
剑气里好像含着几分怒气……唐鸣吟百思得其不解,自己是哪里忽然招惹他了吗?
“李少侠这般容色,怎么还没一个可心人儿呢?”罗刹女的笑声越发的张养:“不如和我春风一度如何?”
罗刹女就是这样,比张三白还更不讲人话,就算打不过,句句也要往人心上狠狠的戳。
宋清嘉忍无可忍,忽然收剑,纵身向前,选了一个空子,不再躲避唐二的暗器,任由几枚暗器划破衣衫皮肤,生生撕开了唐二布下的屏障,直取唐二命门。
唐二武功善远攻,最忌讳与人近战,刚躲开了宋清嘉要命的一剑,正想拉开距离,就只觉肩上一痛……锁息针!
宋清嘉左手上的机关手环九命猫,低调的在黑夜里一闪而过。
原来那来势汹汹的一剑不过是虚招,随着锁息针的毒性起效,唐鸣吟苦笑,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不愧是剑阁传人。
这样想着,唐二翻身退出战局,从包里摸出锁息针毒的解药,一口咽下。
解决了唐二,宋清嘉不再恋战,反手冲向李慕云处。
罗刹女不觉危险,还在找死中。
“哎呀呀,是我健忘了,李老爷子壮年丧发妻,中年丧子媳,是李少侠慈悲心肠不愿迁累他人吗?可真是……唔!”
白练的流雪剑从她身后刺空而来,她一时闪避躲开了致命处,右肩却被一剑穿开,血花飞溅。
宋清嘉冷冷的拔出剑,落在了李慕云身前。他用行动告诉了罗刹女,不会怜香惜玉的不止李慕云一人。
“你父母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宋清嘉轻轻弹剑,弹落了殷红的血珠,眉间杀意微冷:“要我来教你?”
罗刹女收起了笑意,另一只手覆上了伤口,黑色的雾气滋滋的蔓延,她竟然用自己带毒的内力止住了伤口上的血!
罗刹女又挂起了笑,这次阴冷了许多:“原来是流雪剑啊,抱歉,小弟弟,小瞧你了。”
“原来是罗刹女,花架子罢了,不过如此。”宋清嘉提剑挡在李慕云面前,嘴上同样不饶人。
“小弟弟这么护着你身后的回风剑呀,他可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做着监察人连从小看自己长大的叔叔也能说杀就杀……小心有一天死在他手上。”
李慕云握剑的手握得死紧,指节发白。
宋清嘉回嘴:“那就是有些人该死,欠别人的命迟早该还!”
李慕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宋清嘉低声道:“清嘉,让开。”
宋清嘉没有回头,也没有挪步,依然横剑直面着罗刹女:“我不让!”
“听话,让开。”
“闭嘴!不让!”
“哈哈哈,真是一出好戏啊,又是一个被皮相迷了眼的,小弟弟……你知道靠近监察人会如何吗?魔教动不了监察人,还动不了其他人吗?”
罗刹女笑得放肆:“李慕云的父母可就是个最直观的例子……我劝你……”
“你再不说人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舌头割了,我说到做到!”宋清嘉冷冷的盯着罗刹女,剑尖还滴着方才沾上的血。
李慕云微笑,温声说着,像是在给一只炸了毛的猫顺毛:“清嘉,让开吧,让我来……”
有些事,让我来。
“你特么的给我在后面呆着!”宋清嘉怒从心头起,他已经被打断了三次告白了,李慕云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当个木头,凭什么每次都要他把话给咽下去!
好,那他就不忍了!!!
“李慕云,我刚才说喜欢你你听不懂是吧!”
啥!
这一声怒吼如同一声惊雷,炸开了一片刀光剑影,不论是魔教的还是武林的,齐齐被炸了个愣神。就连以一对二不敢掉以轻心的张三白也被宋清嘉这一嗓子给震了一下。
李慕云愣了,袁小枣傻了,唐鸣曲乐了,许微苗笑了,还没弄清楚内情的沈青和邓归川懵了。
不过各种情绪也就只有那么一霎,下一刻,所有人继续缠打在一块。
“你们俩玩我是吧!”罗刹女一怒,手成五爪状,凝起黑色雾气撕裂而来。
宋清嘉提剑就上,没给李慕云反应的时间。
在这边两派人马斗的难舍难分时,张三白仰天长啸:“老子把你们叫来就是看戏的吗!”
呼吸间,那些村民屋子里窜出了数十道黑影,直接利落的加入战局,将原本尚在下风的局面扭转了个头!
逼得所有魔教中人不得不拉开距离,暂时停下攻势。
林康惊声:“你们是……”
黑影们控制住战局,在月光下站定,露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居然有好几个宋清嘉家相熟的面孔。
像是为了回答林康的问题,各自都自报起了家门。
“唐门现任门主,唐鸣歌。”
“神医谷现任谷主,许微声。”
“武当派道士,曹真。”
“悦来客栈老板,柳幽幽。”
“苗刀三脉,苗一刀,孙卓。”
“苗刀三脉,苗三刀,王勇。”
……
其中还有宋亲家不曾见过的几人,尤其晃眼的是一个穿着金丝龙纹黑色外套的外卖小哥,脸上笑意热情得像是在送外卖:“龙门镖局少镖头,楚四海。”
染着一头奶奶灰的青年,手里还拿着手机,像是网吧里的大龄网瘾青少年:“天机阁阁主,白晓。”
另有一个穿着一身道服的年轻女人,用桃木簪挽着一个丸子头:“青城山居士,吕朝。”
来的外援虽非武林盟人,却尽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高手。现在,他们不论是人数还是实力,都反压魔教!
“为了不惊动你们埋在武林盟里的内线,可让我们找外援找得一通好算计啊。”
罗刹女瞳孔紧缩:“你们居然……”
“难道只许你们用武林大会和陈老设局,就不许我们借许微苗和苏井反将一军吗?”得以喘息的张三白笑得自得:“怎么,没听过一句话是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