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夜色里，有钢筋混凝土铸就的森林，而这片森林里又明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每一点灯火背后就是一个小小的家。
于周远扬而言，自己每日归家的动力，就是家中那一点微光。
“爸爸！”
周远扬刚一开门，穿着蓬蓬的白色荷叶花边裙的姑娘扑入了他的怀里，十一二岁左右，糯糯的撒娇：“妈妈说你再不回来，下次就不给你留晚饭了！”
“哈哈，那小羽有听妈妈的话吗呢？”周远扬抱起女儿，慈爱的用自己最近新长出来的的胡茬去扎着女儿的脸，进了门。
名叫小羽的女孩嫌弃的把自己的脸从爸爸魔爪下救了出来，撇撇嘴：“我可听话了！”
厨房里，一个还在忙活的女人探了个头出来，随意的扎了个丸子头，容色温柔：“小羽，别缠着你爸爸，远扬，你先洗洗手，我给你留了冬瓜排骨汤！”
“好。”周远扬放下了自己女儿，拍了拍小丫头的头：“小羽今天做了什么啊？”
小姑娘倒是非常自豪，指着茶几上画的一家三口的蜡笔画：“画了全家福！我们一家人都在上面了！”
全家福画得倒是五彩缤纷，用笔颇具后现代主义的风格，勉强能从中看出两大一小的三个人样来。
“嗯！小羽真厉害！”周远扬毫不违心的给自己女儿开了十级滤镜，拿起那幅一看笔触就非常稚嫩的蜡笔画，认真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最小的那个小公主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四脚兽，看不出是猫还是狗。
周远扬好奇道：“小羽，你怀里抱着的是……小猫？”
“是小狗！”周小羽圆溜溜的眼珠子机灵的一滚，“爸爸，我想要只小狗！白色的那种！”
“嗯……这……你妈妈那边……”
女孩赖在男人身边，软声软语，拉长声音：“爸爸！”
“好吧。”周远扬非常没骨气的背叛了自己老婆，丢盔卸甲：“这个周末爸爸带你去宠物店选一只……”
周小羽大获全胜，兴高采烈的满屋子蹦蹦跳跳，欢呼：“我要有小狗啦！”
就在此时，周远扬身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有些疲惫的周远扬摸着手机，一边摸一边想着自己走之前应该是把工作处理完了的啊，现在又是谁来的电话……
看清电话号码的那一刻，周远扬僵在了原地，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指节用力攥紧至发白。
如坠冰窟，不过如此。
来的电话没有备注，只是一串数字，但这串数字周远扬真的是烂熟于心，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梦魇，十次噩梦，九次可以在梦中看见这串数字。
“爸爸，你怎么啦……”周小羽发现了周远扬脸色的不对，也不再打闹，小心翼翼的乖巧问道：“不舒服吗？”
“没事。”周远扬缓和着脸色，和蔼可亲，揉了揉周小羽的头，“爸爸有点工作上的事儿，小羽先自己去房间玩好不好？”
“好。”周小羽懂事的点点头，准备回房间，临走前，又献宝似的把画塞回周远扬的手里，“爸爸，小羽送给你啦，这样爸爸不在家也能看见小羽和妈妈啦！”
周远扬眼睛一烫，强自镇定的微笑：“……好，谢谢小羽。”
目送着女儿进了房间，周远扬才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阳台，避过了自己的妻子女儿，接通了电话，压下自己所有的不安，毕恭毕敬的说着：“喂，您怎么亲自和我联系了？”
“呵呵，真是好久没直接和你联系了。”
电话那头是个沙哑的声音，用内力改变了音色，听不出男女，但是周远扬知道他是谁。
周远扬压低自己的声音：“最近武安部没有什么动向，如果有，我会通知……”
“张三白和沈青已经去档案室翻资料了。”那个神秘的声音打断了周远扬，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你觉得……他们放着好好的电子档案不查，那么费劲心血的去找纸质档案，是为了什么？”
“什么！”周远扬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差点栽倒在地：“我，我……他们发现了？他们发现了！”
“估计张三白还会再深入核实，不过……差不多也快了吧。”
周远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那，那现在怎么办，武安部不会放过我的，逃吗？我逃到国外去……还是……”
“你……是不是有个十一岁的女儿。”神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你老婆，好像你们从大学开始就在交往吧……”
“你别动她们！”周远扬急促的说道，不敢再继续听他说下去：“别动她们，我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别动她们……”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周远扬似乎从这片沉默里品出了无声的笑，透着默不作声的洋洋自得。
许久，那个声音才轻声说道——
“我要李慕云的命。”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周远扬的耳朵里，周远扬脸色霎时就苍白了一片，仿佛这句话不是在说要李慕云的命，而是要自己的命……不过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让他去杀李慕云，那不就是送死吗？
“你疯了……”周远扬打着寒战，“我怎么，怎么可能杀得了李慕云？”
“你可以不用杀了他，至少也要让他重伤。”
周远扬靠着自家阳台的栏杆，在夜风里，浑身冰凉，苦笑：“有区别吗，反正我都是个死，你是一条活路都不给我选。”
“哈哈哈，你别忘了，你没的选。”手机里传来了讥讽的话语：“你们家现在的合家欢乐，可是用李家的家破人亡来换的。”
听到这里，周远扬再也忍不住了，几欲窒息，他痛苦的蹲下身子，手里还死死的攥紧了方才周小羽送给他的手绘全家福，画上是一家三口……他们家的一家三口。
十四年前，李家也是一家三口，也是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当时的李慕云还比现在的周小羽年纪还要小……才九岁。
那人继续开着条件，蛊惑人心：“周远扬，我保证，你死了，我会给你妻子一笔钱，够她安稳抚养你女儿长大，就和十四年前一样，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不会在钱上亏待人的。”
周远扬知道，周远扬当然知道，他全都知道，和十四年前一样，将人命明码标价。
十四年前他欠了高利贷，他没的选，现在他有妻子女儿，同样也没的选……世事如此，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重回十四年前，他一定不会一时鬼迷心窍去借高利贷。
可现在，他早就没有选的资格了，从十四年前起，就走上了一条不归途。十四年前，他吸着李家夫妻的血有了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十四年后，他又要用李慕云的命，来铺就妻女的平安。
“好……我答应你。”
晚风太寒太急，周远扬听见了自己的话被风吹散，只言片语，尽是死寂。
周远扬终究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堂堂七尺男儿，蜷缩在一方阳台的小小角落，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
次日清晨，宋清嘉刚一醒来，就嗅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勾着宋清嘉飞速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宋清嘉悄悄推开厨房虚掩着的门，眼睛亮堂堂的，笑得阳光灿烂：“师兄，早餐吃什么啊！”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李慕云早就听见了宋清嘉的脚步声，不慌不忙的切着小菜：“煮了青菜牛肉粥，还有腌渍樱桃萝卜，我还出去买了蟹粉包。”
“好丰盛。”宋清嘉在李慕云面前是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师兄你起的好早啊，我都起不来那么早。”
“我养成生物钟了，所以会准点醒，快去洗漱，一会儿要吃早饭了。”李慕云放下菜刀，看向一边凑热闹的宋清嘉，轻笑：“还有，今天我要求武林盟提交一份报告，可能要麻烦你一起去了。”
“不麻烦的！”宋清嘉顺了一小块樱桃萝卜，也不计较自己还没刷牙，清清脆脆的咬了起来，眼眸弯弯：“我也想多转转。”
想也知道，李慕云说的报告应该是和监察司的建立有关，和李慕云有关的事，宋清嘉恨不得一一参与，又岂会觉得麻烦呢。
早餐的粥里，青菜清香，牛肉软烂；就连腌渍好的樱桃萝卜也是清脆爽口，咸甜正好；直到宋清嘉坐上了去武林盟的车，也还在念念不忘的回味着。
唉，师兄手艺这么好，真的实在是好想当甩手掌柜吃白饭啊。宋清嘉忧虑的想着，这太犯规了，让他没有动力进厨房了。
“在想什么？”驾驶位上的李慕云注意到了宋清嘉的思索，盯着道路上的车流，问道：“怎么了？”
宋清嘉支着下巴，侧目，光明正大的把眼神粘在李慕云身上，从头看到尾，故作可惜：“我只是觉得，师兄你做饭手艺这么好，很容易让人没有进厨房的动力的。”
“就这？”李慕云哑然失笑，心态倒是很好：“那以后我来给你做就行了。”
“不行不行，我舍不得！”见李慕云不上套，宋清嘉也不继续装了：“我们说好了的，一起搭伙过日子。”
李慕云分了一缕神瞥着宋清嘉，青年因为些许的恼怒，两腮微鼓，圆圆的，像只小苍鼠。
瞧着，李慕云唇角不由自主的轻轻勾起：“我知道的，我也舍不得你。”
宋少侠很高兴，宋少侠很满意，自从两人戳破窗户纸之后，至少李慕云已经从木头方向朝着男朋友的房间进化了。
“一会儿，我去递交资料，你可以去找张三白玩儿，他也在。”李慕云嘱咐着，所谓的玩儿倒是其次，更多的还是怕宋清嘉一个人带着出什么意外，还是和人一起更让人放心些。
“好！”宋清嘉乖乖的点头，看上去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说着，车已经到了武林盟的大楼了，宋清嘉眼角余光朝楼对面扫去，眼尖的他发现了一个买烤红薯的小贩！
只消一眼，唇齿间就漫起来了那甜丝丝的感觉，糯且甜。
“师兄！你看，卖烤红薯的！”宋清嘉兴奋的往外一指，回忆当年：“烤红薯可是冬天标配，烤红薯都有了，冬天还会远吗？”
李慕云无可奈何的一笑，觉得原作者可能会对宋清嘉的改编有些意见，但依旧迁就：“那想吃吗？”
“嗯……等会我们回家的时候再买吧！”
“好。”
当两人把心思挂到了那焦香酥甜的烤红薯上时，在武林盟大楼的高楼上，有一双彻夜未眠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人。
李慕云，你别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