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一进武林盟大楼的大门,就听见了一个虚浮的声音,濒临断气,如泣如诉。

“哟……你们来了。”

张三白一手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手拿着半杯咖啡,两眼血丝密布,吊着一口仙气的朝宋清嘉和李慕云打了个招呼,整个人就是一大写的萎靡不振。

宋清嘉大为震惊:“三白师兄,你昨晚上悦来酒店做贼了吗?”

以张三白的为人,这个可能性不低。

“滚滚滚!还没被社会毒打的小屁孩儿不要乱说话!”张三白苦兮兮的痛饮一口苦咖啡,更苦了,“加班的痛你不懂。”

李慕云注意到了“加班”二字,问道:“有结果了?”

“有了。”张三白回味着自己嘴里的咖啡苦涩,提着神:“我已经把报告和情况汇报告上头了,你也先去吧,上头还等着呢,一会儿你回来我再和你细说。”

“好。”李慕云转头看向宋清嘉,唇畔还噙着三分温和笑意,“你先跟着张三白,等我回来。”

“嗯!”宋清嘉亦是回以浅笑,远山眸里流光溢彩:“师兄,我等你。”

站在两人面前中间位置的张三白满头黑线:“……嗝。”

作孽,真的是作孽。张三白面无表情的把自己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自己是作了什么孽才会买杯咖啡都能遇见他们俩。

目送李慕云上楼,宋清嘉回头,就见一脸呆滞,生无可恋的张三白;这个时候的张三白已经用自己的五官表情书写了一片“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的灵魂发问。

“三白师兄?”宋清嘉把手申到张三白眼前晃了晃:“回魂啦。”

张三白打了个哈切:“走吧,去我办公室等着,保证不把你弄丢了。”

宋清嘉好奇:“在武林盟你们也有办公室吗?”

“部长副部长和监察人都有。”张三白随手把纸杯朝旁边的垃圾桶一扔:“因为经常两头跑,所以武林盟和武安部大楼都有我们的办公室。”

“那……”宋清嘉心底小九九轻轻一动,侧目低声问,“我们可以去师兄的办公室里等着吗?”

“可以啊……”张三白刚一答应,才回过神来明白宋清嘉的深意,悲愤不已,“你们俩再这么腻歪可是会被广大单身群众谴责的!”

“嘿嘿,抱歉抱歉。”宋清嘉毫无愧疚之意,真诚认错,下次还敢:“走走走,看看呗!”

李慕云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带上了淡淡的清寂颜色。

书架上空落落的,稀稀散散的放着几本书,有史书,还学派著作,山水游记等等。而李慕云的办公桌上,也是干干净净,大多是些文件,连一株绿植盆栽什么的都没有。

“好空啊。”宋清嘉随意的抽了一本书,是一本山水杂记,“连个盆栽什么的都没有,我妈办公桌上养了一堆多肉,连资料都快放不下了。”

张三白靠着窗台吹冷风,两眼发神,一动不动:“他能在办公室里放几本书已经是难得了,沈青倒是种了一桌子的多肉盆栽,出差都要拜托别人帮忙浇水,反正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区别。”

“那下次我给师兄买些盆栽放桌上,看着舒服些。”

宋清嘉直接了当的做主,准备为李慕云的办公桌开辟一片绿意。说着,宋清嘉放回了游记,又抽出一本《宋词选集》。

看着手上这本《宋词选集》,宋清嘉蓦然间,就想起来了那一场梦。那梦里,小小的李慕云自豪又骄傲的说,“我知道,我背过柳永的《望海潮》。”

眼角眉梢,都是不同于现在的可爱。

宋清嘉心底一软,翻开了书,不曾想,一翻就恰恰好好的翻到了《望海潮》那一页上;不,或者不该说是恰好。

这本书的这一页已经被他的原主人不知翻开了多少次,摩挲了多少次……

那一首词上,用墨笔勾勒,画出了一句景色,来自宋朝钱塘烟雨的景,画着今人的情。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李慕云昔时未曾说出口的钟情,悄悄被纸卷记住,用一个出入意表的方式,告诉了宋清嘉:宋清嘉呀,你快看,李慕云喜欢你。

吹够了冷风的张三白把窗户关上,转头就见宋清嘉盯着一本书,笑得春风灿烂:“小师弟,看什么呢?怎么笑得那么春心荡漾的?”

“啊?有吗?”宋清嘉猛的合上了手上的书,耳尖却跃起了一点绯红。

张三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了,他记得李慕云的书架上没有少儿不宜的书啊?

算了算了,自己还是不要知道为妙。张三白已经吸取了在邓家村惨痛的经验,已经没有去抢着啃狗粮的热情,默默回过头,想着要不还是再吹吹风吧。

相比之下,还是西北风更好吃些。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都不肯放过张三白,张三白望向窗外,就目睹了一个背影极度熟悉的人正在过马路,似乎是想去对面卖烤红薯的小贩那儿。

张三白收回自己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宋清嘉身上:“小师弟,你是不是想吃烤红薯?”

“唉!”宋清嘉讶然:“三白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嗯……我觉得,可能是我眼神比较好。”张三白无语凝噎,觉得自己头顶的天花板的花纹很有意思,简介明了,一片空白,反正比看李慕云买烤红薯有意思多了。

……

李慕云递交完了报告后,汇报了些基本情况,武林盟的人就放行了。

一出办公室门,李慕云看时间尚早,便想起来了方才宋清嘉想要吃大楼对面的烤红薯那档子事儿了。

还只是这样想着,李慕云就不由自主的下了楼,朝外走去。

刚吃了早餐,就先给宋清嘉买个小一点儿的吃个味道吧,免得积食了,一边过着马路,李慕云一边思索着。

“这是慕云啊。”男人和善的声音自李慕云的背后传来。

周远扬从后走来,淡淡微笑着,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眼下有深重的黛青色,看上去形神憔悴。

“周组长。”李慕云轻轻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周远扬和他并不相熟,但却也算是武林盟有资历的老人了,脾气很好,为人和善,是个出了名的顾家好男人。

周远扬也不在乎李慕云的冷淡,继续搭话:“今天上班的时候我就闻着这烤红薯的香味儿了,还是没忍住溜出来解馋了,你也是来买的?”

“嗯,替人买的。”李慕云站定在小贩面前,仔细挑着这些个烤红薯:“老板,有刚烤好的吗,最好焦一些,麻烦了。”

“唉!有,我给你拿。”做生意的小贩笑眯眯的,眼睛只能看见一条缝了,“我卖的烤红薯你放心,绝对都是糖芯儿的。”

“替人买的,那挺好啊。”周远扬轻笑,眼神一淡,是种黯淡的温柔:“我家的小公主,也等着我周末回去带她买小狗,我其实知道,她一直想养,但是孩子她妈不同意……昨晚我才答应了她。”

“明天就是周末了。”李慕云等着为宋清嘉买的烤红薯,“你明天就可以带她去挑小狗了。”

李慕云对他人向来冷淡,但是他不见意和一个父亲聊一会儿。

“哈哈哈,是啊,明天就是周末了。”周远扬忽然提到了一个牛马不相及的话题,“今天武林盟上班的人调休的挺多的,怪冷清……”

“唉,帅哥,你的烤红薯啊。”老板挑好了烤红薯,还渗着蜜,为李慕云装好,递向了李慕云:“六块七啊,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李慕云接过烤红薯,打开手机微信,准备扫二维码。

老板把注意力放到了一边的周远扬身上,热情的招呼着:“这位先生,要个什么样的啊。”

周远扬自嘲一笑:“我啊……我要……”

“他的命!”

话音未尽,周远扬和善可亲的神色蓦地一冷,厚重的大衣里寒光一现!一双峨眉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狠辣的直刺李慕云的胸口——

李慕云在周远扬的峨眉刺寒光瞬息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可他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自己的回风剑,只好侧身闪过这一击。

李慕云手上唯有一个烤红薯,他不加思索,直抛而出,攻向周远扬的面门,右腿凌厉横扫,攻周远扬下盘。

周远扬反手将老板精心挑选的红薯一划为二,同时一跃,避过李慕云脚下暗算。

“你是魔教的人!”李慕云手凝剑指,内息聚集与指尖,暂时汇为了一抹看不见的剑峰。这个方法极为损耗内力,但现在赤手空拳的李慕云也没得选了。

“哈哈。”周远扬也不遮掩,“我是,我一直都是。”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慕云眉梢微蹙,朝那已经被面前变故给震得呆在了原地的老板冷喝:“躲开!越远越好!”

可这一个卖烤红薯的小老板哪里见过这阵仗他两腿直接一软,立刻蹲下来,像只鸵鸟一般把头往里一埋,瑟瑟发抖。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周远扬再度欺身而上,峨眉刺穿过了雾气寒意,挑刺而来。

李慕云凝剑,接势拦住峨眉刺的刃风,以强悍且不由反转的浑厚内力反推回去!

周远扬额上滚落冷汗,却也依然咬牙死撑……这不像是回风剑的攻法,更像是……太极?!

这时,周远扬才想起来,李慕云曾经修习过太极,而且是少有以刚猛著称的陈氏太极!

果然不愧是十八岁就能做监察人的人,周远扬苦笑,武学奇才,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是难以企及。

纵使再不能比肩,周远扬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周远扬不再横挡,收刺再攻,这一次,他不再给自己留退路,怀着必死的决心,以一往无前的姿态,向前。

李慕云的剑气划伤了他身上多处,甚至好几处深可入骨,他除了避开一击毙命之处以外,就和不知痛一般,疯狂的进攻!

李慕云额上也浮了层薄薄的冷汗,他现在手无寸铁,只拼内力消耗巨大,难以久战。他确实是疏忽了,但他更是没有想到,魔教会这么疯!居然在武林盟大门前都敢动手!?

李慕云脸色微白:“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周远扬双目欲眦,青筋暴起,“我十四年前就疯了!”

十四年前一朝疯魔,此后再活得像个人样,也不似从前了……

周远扬越攻越猛,却难以再近分毫……这次偷袭李慕云,他占尽了先机,但也止步于此了。

李慕云凭太极之势,以内力化兵刃,稳稳守住,不让周远扬再逼近分毫。

怎么办,怎么办……杀不了他!周远扬愈发焦急,越往后拖,基本上能杀或者重伤李慕云的可能性就越渺茫。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一个粉白两色的皮球滚到了缠斗着的两人之间,年幼的小女孩儿不知是从哪个小巷口子蹿出来的,带着哭腔大喊:“我的皮球!”

这孩童稚子倒是个熊孩子,也可能是确实对自己的那个皮球爱得深沉,不怕着李慕云周远扬两人,还执拗的上前劝架:“叔叔哥哥不要打了!我想捡球!”

周远扬一愣,在看到女孩儿面容的一刻,她是……他想到周小羽了!不过这并非唤醒了他所谓的良知,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而是更深刻恐惧……

如果,如果他没有成功,那魔教会动他的老婆孩子吗?

周远扬不敢赌!

他想了很多,可其实皆只是瞬息之间,男人的眼神就完成了一个父亲到亡命之徒的转变。

这一切都是在李慕云的眼前完成,李慕云见过太多魔教的人,对这样的眼神万分熟悉。当即心道不好,在周远扬抽身袭向小女孩儿的同时立刻追身而上,抢先一步拦截在女孩儿面前。

周远扬并未被李慕云的阻拦而挺下手中兵刃,峨眉刺没有停顿半分,依然落下,只是对象换成了李慕云。

李慕云也不再用太极缠斗,侧身躲开了直刺下来的锋芒,剑指凝锋,内力奔涌,如黄河入海之势朝周远扬咽喉处刺去!

周远扬和李慕云两人身上同时开出血色的大花,周远扬的血,透着妖异的蓬勃。

血丝如细雨,四散漫漫。

周远扬猛咳一声,血沫混着自己咽喉处涓涓细流,一起染红了今早妻子才为他挑的白色里衬,他不能回去和妻子说抱歉了,他明天也不能带自己的小公主去选小狗了……

这偷来的十余年天伦之乐,镜花水月,要以自己妻女余生背负着耻辱伤痛来还,不死不休……因缘际会,到底是一报还一报。

不知道小羽以后懂事了,会不会恨她有个这么坏的爸爸,对不起。

周远扬忽然笑了,也哭了,眼神里的视线慢慢涣散,泪珠滑落,笑容诡异又解脱,别有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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