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安部医院的偏僻楼道里,张三白坐在楼梯口,把自己刚刚丢了一地的烟头,给一个一个捡回了烟盒里,准备待会儿丢掉。

他已经抽完一包烟了。

张三白第一次见到唐二时,唐二就是一副棺材脸,混在一群刚来武安部面试的新人里,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不好相处的模样。

他面试自我介绍就一句话:“唐鸣吟,唐门。”

唐鸣吟高冷狂帅酷霸拽的样子,差点儿让张三白以为这是唐大唆使自己弟弟来砸场子的。

然而唐鸣吟不是来砸场子的,确实是老实巴交来面试的,还接手了一个没新人愿意接手的担子。

……

“我说,你真准备去啊,现在还可以反悔。”张三白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以我对唐大的了解,如果知道他弟弟被我坑去魔教,会打断我的腿吧。”

“嗯,在这之前……”唐鸣吟死鱼眼没有任何的波动,“他应该会先打断我的腿。”

“噗!说真的,你这么想着去?中二病犯了想当英雄?”

张三白说着,摁熄了烟头,抽出了张纸把烟灰烟头包好,揣回兜里。

“我是我哥带大的。他从来就是一副老大哥的样子……只要有他在,唐门就出不了乱子,我妹性格活泼,最讨我父母宠,只要曲儿在,就算……”唐鸣吟顿了顿,继续说道,“哪怕我真不在了,我父母应该也能释怀……”

张三白眉毛一抽,总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不被父母关注的苦逼老二对话:“你这是叛逆期?”

“不是。”唐鸣吟否决了张三白家庭伦理剧的脑补,“你还记得我面试的自我介绍吗?”

“呃……记得。”

能不记得吗?一共就五个字儿,“唐鸣吟,唐门”,结合那拉满了讽刺值的棺材脸、死鱼眼,张三白感觉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我姓唐啊。”张三白听见唐鸣吟这么说的,“唐门的唐,我哥总说我们家世代名门正派,虽然我事事不如我哥,但我觉得吧……总要对得起自己。”

张三白一直看不出来唐鸣吟的情绪,这个人好像喜怒哀乐都是一张脸,让人感觉不是善茬,如果李慕云是有意让别人忽视,那唐鸣吟就是沉默的让人忘记。

丢到人群里都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适合当反派的料子。

但是,即便是这样,唐鸣吟也舍下自己名门正派传人的身份,受着家里人的误解,冒着被魔教发现朝不保夕的风险,一卧底就是三年。

三年,唐鸣吟什么错也没有,什么罪也没犯,却要和那些阴沟里的耗子一样,过着不敢见光的日子。

他性格沉默,相貌中上,武功中上,没有爱好,没有特色,简直没有任何肉眼可见出彩的地方,几乎永远都可以说是一个路人角色,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所有人都犹豫的时候,轻描淡写:“算了,那我去吧。”

张三白回忆着唐鸣吟,他的悲伤与欢乐都太淡了,少有的浮动也都是提及家人时。

“唐二……”张三白死死的攥紧了手里已经变形的烟盒,硬纸壳的棱角扎的柔软的手心生疼,但他也依旧没有放开。

张三白还想,等到所有事情都解决完了,他亲自带着唐二去唐门,亲自告诉唐鸣歌,告诉他们的父母,他有一个多么好的弟弟、孩子,他的弟弟更从来没有辜负过唐门的任何教诲。

他还想看看,那张棺材脸会不会像小孩子听到表扬一样,有些害羞,又有些自豪?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就在张三白正在发呆的时候,楼梯口的转角处多了一道人影,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一脸严肃,是沈青。

沈青皱着眉嗅了嗅空气里浓重的烟味,沉闷难闻,呛得催人泪下:“这才多久?你抽了多少烟?”

“大半包吧。”张三白沙哑着嗓子,淡淡地抬眸,“李慕云怎么样?”

“已经脱离危险了,也醒了,宋清嘉正守着他。”沈青退开楼梯口,她也已经高强度工作了一晚上了,脑袋昏昏沉沉,并不想多闻烟味。

“幸好他武功底子好,也就昏迷了十七八个小时,估计休养个几个月就好了,去看看吗?”

“去。”张三白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把那些包好的烟头与烟灰往自己兜里一揣,收拾干净自己那满地的狼藉,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张三白把洪水滔天全部收好,不为外人道。

“走吧,还有后续要处理,事还多着呢。”

沈清:“是!”

……

李慕云是被右肩口处的伤口痛醒的,麻醉药的效果已经褪得差不多了,那种剔骨刮肉般的疼痛不是那么的剧烈,但深深地扎根,牵一发便是冷汗淋漓。

可当痛楚一点一点的被习惯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只温热的手,哪怕在李慕云刚才下意识忍痛攥紧拳头的时候,也没有脱手松开过。

“李慕云……你醒了。”宋清嘉眼底有乌青色,守在病床前,轻轻的笑:“师兄,我们俩谈个恋爱怎么这么倒霉啊?不是你在病床前守着我,就是我在病床前守着你……”

“怎么不松开?不疼吗?”感觉到了宋清嘉的手还放在他的掌中,李慕云便不敢用力,生怕再捏疼了他。

宋清嘉半垂着头,目光一寸一寸的游移在李慕云苍白的脸上,剑眉星目依旧,唇色却淡了很多。

“你握着吧,不疼的。”宋清嘉低低的呢喃,他其实不喜欢疼痛感,所以这话,他也只说给李慕云听。

宋清嘉心疼,特别心疼。

从一开始就是李慕云为他做了很多,把他保护的特别好,哪怕是宋清嘉说要和他一起养老,他也认认真真的去筹备监察司,想和宋清嘉一起白头偕老。

他是真的很认真的一个人。

认真的履行约定,认真的做监察人,认真的喜欢宋清嘉。

想到了这里,宋清嘉有些哽咽:“李慕云,我……”

“怎么了?”李慕云下意识想要抬手去给宋清嘉擦眼泪,瞬间拉动只缝好了几个小时,还正新鲜的伤口!

李慕云倒吸一口凉气:“嘶……”

“师兄!别动!”宋清嘉连忙把内力度进李慕云的体内,为他舒缓些许伤口的撕裂疼痛感。

“呵……”李慕云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苦笑一声:“真是好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宋清嘉细细的为李慕云擦干净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只有我看见,我不告诉别人,就不算狼狈了。”

李慕云躺下任由他动作,微润的眼瞳里散发着柔柔的光,满是纵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嗯,那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就不用说了。”宋清嘉却是镇定自若的说着。

李慕云有些不解:“什么?”

宋清嘉为他擦完了汗,指尖却没有从他的脸上离开,顺着他的目光流连在李慕云的面颊上,皮肤是温温的微凉。

宋清嘉重复:“我说……那下次做点见不得人的事。”

青年的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长年练剑练出来的,淡淡的粗糙却不扎人,带着浅浅的温润,若有似无的挺留在李慕云的脸上。

李慕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只觉得自己呼吸有些缓,也许是病房里的氧气有些稀薄,被氛围里一种名为“暧昧”的气息占据。

宋清嘉向来是乖巧的,但李慕云知道,其实宋清嘉只是擅长装乖,真正做起事儿来胆子比谁都肥,比方说现在他的“上下其手”。

李慕云:“我……”

“咳咳!”

门外传来了张三白清嗓的咳嗽声,故意咳的惊天动地,隔着一扇门若无其事的亮嗓:“那个!小师弟啊!我们没看见,忙完了记得叫我们进来啊!”

所谓的暧昧,一扫而空……

李慕云忍俊不禁:“噗。”

“张三白……”宋清嘉扶额一笑,也是无奈,“算了,我去开门。”

打开门,就见着了张三白和沈青两人,应该都没休息,一身倦怠色,状态皆是不怎么样。

“想不到啊想不到。”张三白笑眯眯的晃悠进了门,带着浓重的烟味:“咱们中唯一一个睡了个好觉的就只有你了。要知道你躺了多久,小师弟可就守了多久啊。”

李慕云安分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皮子一挪,没好气道:“你让我捅你一剑,你也可以躺着。”

“免了,还有事呢。”张三白揉了揉太阳穴,“破事才刚刚开始。”

李慕云也不再开玩笑,正色:“嗯,你说。”

张三白直接步入正题:“第一件事,我们在魔教有个卧底,我是他的上线,这事只有我知道,就连他的资料,当初我也没有走武安部的程序,直接给扣下了。”

“我去,还有这一茬呢?”沈青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张三白你可以啊!”

张三白沉色一笑,有些无奈,话锋一转:“现在,第二件事,我们的卧底暴露了……他……现在被魔教给扣住,生死未卜。”

这话一出,一时所有人都寂静无声。

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魔教的一群不计人命疯子,暴露的卧底……这是谁都不敢去想的后果。

不是不敢想一个死字,只是不敢想怎么死。

“第三件事,安秋回刚才打了个电话,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魔教扣着他的命,特意要等你醒过来,想和我们玩一局……”

这种肆意恶劣玩弄人心的威胁,确实是魔教的风格。

“是谁?”沈青声音有些干涩,“他是谁。”

至少,他不该无名。

李慕云把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天花板上,淡淡的开口:“是唐鸣吟吧。”

张三白:“你……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李慕云闭上眼,声音冷淡,听不出多么明显的情绪:“听说唐家后面两个都是唐大带大的,我只是相信……唐鸣歌教出来的弟弟。”

世上总有些家风,行的正端的直,代代传承。

“我,我亲手把他送出去的。”张三白扯了扯嘴角,想努力扯出刚才的几分混账痞笑出来,却终归只是浮于表面。

他终于是放弃了自己的拿一层玩世不恭的皮相,疲倦不堪:“李慕云,沈青……我……”

这是一次不是阴谋,是阳谋,是一场针对着武安部现今三把可以稳住局面的刀而布置的局,不知深浅,可能一步就是困兽之斗,囹圄死局。

张三白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的。

张三白捂着脸,看不清他的表情,轻声:“我必须把他带回来。”

他是唐鸣吟的上线,他必须把他活着带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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