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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秋回后来再联系你了吗?”李慕云问着,强忍着痛,想要支起身子来,“魔教那边是什么意思?”

宋清嘉没有多话,只是在一旁不由分说的把他轻轻按下去,示意他办事儿归办事儿,人要老实躺好。

张三白摇摇头:“还没呢。”

“一定要李慕云醒过来。”沈青靠着墙懒懒散散的休息片刻,“一定要李慕云参与,在这之前,又安排了周远扬和画容提前刺杀监察人……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奔着要李慕云的命去。

李慕云冷静道:“没事,不是什么大事。通知一组,让他们从现在开始实时监听张三白手机了没?”

“我已经通知了。”张三白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通话记录,“我也让他们注意了,今天打来的这个手机号,显示是在境外,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追踪。好不容易加班加点的追上了,结果是个死人的。”

沈青:“那个人相关信息我们也会查,但短时间以内还没办法全部弄清这背后的流程与交易。”

“不用担心,很快,他们会再联系我们的。”李慕云也不急,平静的说着。

宋清嘉也是静静的。

他再度把手放进李慕云的掌心,执拗的不肯拿开,没有之前失血的冰凉,还带着活人的温度,这一点温度才得以让他安心。

宋清嘉现在非常不安。

现在的李慕云还是监察人,还是有的人眼中钉、肉中刺。

他知道的,哪怕这次魔教布的真是一个一去不回头的死局,哪怕李慕云说好了要和宋清嘉一起养老,哪怕有再多的凶险、再多的割舍不下……李慕云依然也会转身前往。

踉踉跄跄,含着那一口血,忍着那半身伤。

宋清嘉把自己的头埋下,隐忍下了自己的泪光,不敢让李慕云看见。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拉着李慕云的手,感受着那个人尚且带着生气的体温,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他没死,他还活着,未来还会好好活着……聊以慰藉。

几人都是不声不响,默默不语。

大家都在等,等安秋回的电话,挂在墙上表盘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窗外燕雀来了又走,白日光晕从床头爬到了床尾,李慕云闭着眼养神,宋清嘉就守在床头,悄悄地数着李慕云的睫毛。

宋清嘉蓦然有一个想法,如果时间停止,一直这么等下去该多好。不用想之后可能会有怎样的变故,不用担心监察人的身份带来的危险;就停在这一刻,哪怕只是这样无声的看着李慕云,也算是一种岁月静好了。

宋清嘉可以看一辈子。

可时间不会停,旁人也不会停,前路也不会停,当张三白手机振动的那一霎时,沉闷的振动声如同落下的铡刀一般,血淋淋的划破了那暂且片刻的静谧,溅了三尺。

张三白看着手机里的那一串数字,说“他打来了。”

李慕云也睁开了自己的眼,寒光凛冽,没有纵容,没有温和,也没有平淡,这是唯有他履行监察人工作时才会有的眼神。

李慕云低声道:“接,免提。”

张三白接了电话,摁开免提,把手机放在了四人围着的中央,便于大家都能听清。

“喂,张部长,请问咱们的监察人醒了吗?”还是安秋回,难得的用上了敬词,一改于曾经给所有人留下的没头脑的印象,带着恶劣的文质彬彬。

李慕云接口,像是真的在回应一个泛泛而交的问候:“劳烦挂念,好得很。”

安秋回冷笑:“好就行,之后还会有更好的。”

“那我们恭候,不过,既然魔教现在还押着我们的人做筹码,我们也就不在这废话了,直说吧,想玩什么,怎么玩?”李慕云也不在和他打什么机锋,开门见山。

张三白抬眼看向沈青,无声的比了个手势,沈青了然,拿出手机联系相关的技术人员,让他们对这通电话进行信号追踪。

“这个游戏不难,很简单,玩过抽盲盒吗?”安秋回的话顿了顿,“你们想救唐二,我们也给你们这个机会,现在你们已经在定位我的位置了吧?”

“是,已经在定位了。”李慕云也不藏着掩着,交手那么多次,有什么手段,大家各自也都清楚。

“不用那么麻烦,我直说吧。我现在在东郊的纺织工厂附近废弃的烂尾楼那边,不过别急,还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在西郊大型农家乐,另一个是在市中心的商业区,具体定位一会儿发给你们,这三个地方代表三个不同的盲盒。

这三个地方,东郊外的那个大型纺织工厂,每天会有2000个左右的工人上班;而西郊的大型农家乐和商业中心,尤其是在周末,人流量大量聚集。

魔教故意拖倒现在才通知他们,已经来不及疏散人群了。

李慕云眸色微沉,气息清冷:“那这个盲盒该怎么抽呢?”

“早就听说武安部有三把刀,无论是剑阁的二位传人,又或者是苗二刀,单拎出来都可以镇局……我们也想看看,三位单拎出来,各自有怎样的风采?”安秋回语调悠扬轻快:“下午三点以前,你们三位各自带着各自的小组,各选一个地方……那三个地方里只有一个有你们要的唐二,但是每个地方有不等量的炸药,看你们各自的运气了。”

“呵!”张三白握紧了拳头,嘎吱作响,“五年前就是这样,五年后你们又玩这招,怎么?想不出新鲜的法子了吗?”

这和五年前那次对魔教和武安部内部叛徒的清洗行动如出一辙,对峙,人质,炸药。

之前那次是在那个办公大楼,张三白等人在外对峙的时候,李慕云孤身一人潜入,直刺背后,才得稳住局面,而现在……魔教那头有意将他们三人一分为三,拆解了武安部现今三方的最强配合。

同时,目前的李慕云,才刚刚做完手术,正面对上现在的魔教,根本就是送死!

安秋回现在的脾气倒是好多了:“没新意,不要紧,好玩就行,毕竟我魔教的兄弟们忍气吞声了五年,今天总得让他们玩个痛快不是?”

“你就不怕我们这次一次性把你们一锅端了。”张三白怒极反笑:“五年前我们可以把你们这群丧家之犬给摁回笼子里,五年后也可以。”

“那我们拭目以待。”安秋似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故作关切的忠告着,“对了,要记得,三个盲盒,部长、副部长还有监察人,一人一个,不要抢。”

“如果不按规则来,相应的,我们也就不能保证人质安全了。”

下一秒,通话挂断,徒留一房被动的死寂。

“他们,他们这是想用唐二……”张三白说不下去了。

他们想用唐二来要李慕云的命。

小小的一间苍白色的病房,聚着武安部现今三个主心骨,几乎可以说,这三人哪个单拎出来,都是能够在当今武林里排得上号的。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们就是武安部里面的高个儿,哪怕是个局,就算真的是个死局,他们也得去。

抓着一个奸细没有立即处死,费心竭力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用一个卧底来换一个监察人的命,确实是不亏。

“他们这次可真是吸取上次的经验了。”沈青死死的皱紧了眉,“可如果这样,闹出来的事可比之前大多了,那么魔教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也只多不少,只为了一个李慕云?没道理。”

“是没道理。”宋清嘉思忖,“之前我们一直在考虑剑阁和《诛苍剑诀》的关系,魔教手上不知道有什么线索,咬死了剑阁的传人……可能他们不止是想要李慕云的命。”

“这几次他们目标本质上其实一直都是《诛苍剑诀》,但走的这几步棋都没头没尾,包括之前关于邓思思,连问都没问,直接要命……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幕后人,已经知道《诛苍剑诀》藏在哪里了。”

“而现在魔教的一切不可理喻,其实都是我们和幕后人的信息差。”李慕云跟上了宋清嘉思索的角度:“如果我们能知道《诛苍剑诀》在哪里,那么,他们诡异的行动也就有迹可寻了。”

“但现在没时间深究他们行动的目地了。”张三白看了一眼时间,又转向病床上的李慕云,有些犹豫:“慕云……你……”

如果说是平日里,张三白肯定不担心李慕云,他担心李慕云还不如担心自己靠谱点儿,可现在,李慕云才下手术台没多久,右肩的伤正缝合着还没愈合,几乎拿不动剑。

如果还有空余的时间,那可以去宁安神医谷请许微苗来暂时封住痛觉,稳住经脉。

可现在两头都不占,魔教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步步紧逼,对于目前的李慕云来说,几乎都是奔着催命去的。

宋清嘉无力的闭上眼,握紧了李慕云的手:“师兄。”

“没事,没事。”李慕云的“没事”接连重复了两声,轻轻拍了拍宋清嘉放开他掌心的手,慢慢的顺着毛,“一会儿让医生给我打一针安定就好。”

“你不要命了!”张三白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阴沉:“一针安定就想解决穿骨的刀伤,你当你自己是铁打的吗?”

“那唐二呢?那些地方的人呢?”李慕云情绪平淡,反问张三白,“你是部长,我是监察人,难道我们就不对他们负责了吗?”

“可,可是……”张三白不自觉眼睛一热,猛地抬手一搓,“我特么的也不能用你的命来换!李慕云,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你看看小师弟啊!”

李慕云覆在宋清嘉手背上的手微微一颤。

从刚才到现在,他说了那么多,像是每一次普通的任务行动,可是他不敢看宋清嘉,一次也不敢。

将要失约,而他不敢看被他失信的人。

说来好笑,李慕云这二十三年,匆匆回首,难有胆怯时分,但他所有的犹豫与不敢,尽是系在了宋清嘉身上。

纵横山上李慕云不敢告诉宋清嘉的衷情。

邓家村里李慕云不敢辜负宋清嘉的深情。

包括了现在……他不敢看宋清嘉,一眼也不敢。

李慕云只怕一瞥,自制决了堤,他就舍不得,放不下了。

宋清嘉其实也一直都没有提半句挽留劝阻的话,除了分析了一下局面,就一直在他的身边沉默,面上不显,手却把李慕云握得死紧,不愿放开。

与李慕云不同的是,宋清嘉一直在看着李慕云,目光温柔,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半寸。

“李慕云,你看看我吧。”宋清嘉嗓音微哑,带着压抑着的哭腔,让人心疼,“我不拦着你,你看看我,好不好?”

这话说的低柔随和,像是在哄孩子。

李慕云终究还是不忍心啊,小心抬眼,把目光珍而重之的放到了宋清嘉的脸上,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他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一向都是轻且柔的,满心满眼,皆是意中人,有时甚至分不清楚是在看对方,还是在看自己。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宋清嘉问:“一定要去吗?”

李慕云答:“嗯。”

一问一答间,没改变什么,不过是重复了选择。

“那好。”宋清嘉长呼一口气,把自己眼里的酸涩全部咽下:“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三白师兄去找医生,还是让他给你打一针,聊胜于无,我去给你找一套衣服,你这身病号不方便。”

看着青年这么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李慕云只觉得心尖疼:“清嘉……”

宋清嘉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准备推门离开,在手落在门把手上的一刻,顿在了原地,微凉的轻笑一声。

“李慕云,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张三白和沈青也跟着出了病房,一前一后。张三白原以为宋清嘉会有其他动作,却发现宋清嘉居然真的是在朝着李慕云主治医生门诊室的方向走去。

“等等!宋清嘉,你真要看着李慕云去送死吗!”张三白惊了,“他现在真去了你就只有给他收尸的份儿!”

“那三白师兄……”宋清嘉低语,“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电车难题,两头皆重,而更残忍的是,那一个人,是宋清嘉万分在乎的李慕云。

张三白选不出:“我……没有。”

“我知道,不好选,这和人性相关。”

“可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是反人性的。”宋清嘉继续向前走去,再不回头,大步流星,“但是,我选择……把那个出题的人,给我绑在铁轨上!”

张三白一愣:“你的意思是……”

宋清嘉浑身翻滚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杀意,乖张凌厉,不带一丝收敛。

……

当他们都离开后,李慕云就咬着牙从床上起身,他用内力缓和着伤口处的知觉,慢慢支起身子,用左手扶着床,稳住自己,半躺半坐。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李慕云已是冷汗淋漓。李慕云休息了片刻,平复呼吸,缓和着自己的状态。

没多久,就听见了轻轻的扣门声。

“师兄,我回来了。”宋清嘉温声说。

李慕云挺直了腰,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好些:“进。”

宋清嘉推开门,手里还提着一个口袋,神态自若,眉梢平和,不见一丝失控的弧度。

宋清嘉举起口袋:“刚刚他们去附近的几个地摊上选了几件常服,师兄你可能穿不惯,但是将就一下吧。”

“挺好,我不挑的。”李慕云抬手想接过口袋,没拿动,宋清嘉不肯松开。

“师兄……”宋清嘉笑了,眉眼略弯:“这好像是我第一次送你东西,不太好,下次我给你补送一次吧。”

李慕云默了半晌,也是淡笑:“好。”

不论是否有来日,先答应着,总归是好的,至少当下,还有些盼头。

李慕云接过衣服,见宋清嘉没有动作,不由莞尔,打趣:“你想看着我换?”

宋清嘉无可奈何的转身:“也不是不行。”

“那我太亏了。”李慕云一边解开病号服的扣子,一边开眉眼笑,“之前在你卧室我可没看着你换,要是现在让你看,那我就吃亏了。”

宋清嘉眉梢微扬,语气自然大方:“那行啊,我对你负责。”

李慕云安慰他道:“下次吧……下次你对我负责,唔——”

“师兄!”听见李慕云的忍痛声,宋清嘉猛然转身,一时不由滞了半秒。

李慕云已经换完了裤子,只是上一是件衬衫,一颗扣子一颗扣子的扣下来,加之李慕云不想宋清嘉多等,动作快了些,难免拉动了伤口。

此时的李慕云,还有小腹处的几颗扣子未曾扣上,他的肤色偏冷白色,腰腹的肌肉也正好,但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道狰狞的陈年老疤,像是在宣告这一处曾经被怎样的撕裂过……

宋清嘉叹了口气,半垂下眼睑,走到李慕云面前,接手了李慕云的扣子,帮他将那腰腹上骇人夺目的陈伤遮掩进了纯白的衣衫下。

李慕云凑近着倾听宋清嘉的呼吸,有点贪恋:“看到了,不怕吗?”

“怕,可怕了。”宋清嘉认真的扣着扣子,“我看到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李慕云喉咙里弥漫起了苦涩,他有些后悔了,如果自己真的一去不回,那现在和宋清嘉说的每一句话,许的每一次诺,都将时未来光阴里的钝刀子,磨人磨肺,搅烂心肝,不见血的疼。

“清嘉,如果我……”

“闭嘴。”宋清嘉打断了李慕云未说出口的话,扣完了下面扣子,也就不再低头,抬头,与李慕云对视,“衣领还没理好,我来帮你理理。”

宋清嘉伸手,细致入微的抚平翻起来的衬衫领口,整整齐齐。棉白色的布料没有一丝褶皱后,他慢下动作,但两手都还停留在领口处,没有拿开。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同拥抱的亲密,好像是他揽着李慕云的脖颈,两人之间,互听呼吸,耳鬓厮磨。

“李慕云,我向你告白的时候,一直都被人打断,三次,搞得我再好脾气都被磨没了。”

“没事,你也说了。”

宋清嘉小声的凑近李慕云的脸庞,呼吸轻缓:“不一样,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温柔一点,正式一点的告白,结果这后来也是你先说,让我有点遗憾……”

“嗯……抱歉。”

“这样吧,李慕云。”宋清嘉说:“你装作我还没给你告白,我再说一次。”

李慕云嗓音低沉喑哑:“好,我不知道。”

宋清嘉笑逐颜开,两手顺势揽着的李慕云的项上,似乎他们俩的心,从来没有贴的这么近过。

“李慕云,我爱你。”

瞬息间,光阴挺滞。

宋清嘉说的是我爱你,不是喜欢,这分感情,没有改变,却更加沉重了。

李慕云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清嘉仰起头,闭眼,吻上了李慕云半张的唇,呼吸交换,温度交替,今夕何夕。

宋……清……嘉……

这清浅的一吻,来得猝不及防,拨乱李慕云的心弦,六神无主。

刹那间,李慕云后颈一痛,他瞳孔放大,所有的旖旎柔情全部凝结到了那微痛的一点,熟悉的麻醉感冲了上来,开始起效,抽离了所有的力气。

“宋清嘉,你要……”

宋清嘉扶住软在自己怀里的李慕云,笑意温柔。

“师兄,好梦。”

张三白推门,靠在门框边:“临时通知下来了,同意了。”

终归是走到这一步了。张三白想着,看着青年的背影。他现在不仅仅只是一个流雪剑的传人,他更是武安部新任的监察人,宋清嘉。

宋清嘉小心温柔的把李慕云扶回床上,重新盖好被子,指尖微抚在李慕云的面上。

“师兄,我说了,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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