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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李慕云,宋清嘉自责里不知怎么就掺上了丝委屈,好像找着了自己的已经零零散散的底气,不再摇摇欲坠。
宋清嘉把头埋进了李慕云怀里,小声哽咽:“李慕云……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还未等李慕云开口,他身后率先传来了一声年轻男人的轻笑,温文清雅,分外耳熟——是许微声!
许微声披着一件褐色风衣,满身风尘仆仆,想来应该是多时的舟车劳顿。
即便如此,许微声也是眉目舒展大方,不见倦怠色:“宋清嘉,你才多大?哪怕是李慕云也不敢说自己全知全能,你这么就上赶着找罪受呢?”
宋清嘉忍下泪意,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许谷主……你来了。”
“嗯,不止我……”许微声点头,“目前神医谷门人,已经赶到六十一人,还有二十余人尚且在路上,另有十四人在境外或者重要岗位,实在是鞭长莫及。”
“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李慕云说道:“多谢。”
许微声温声:“谢什么,神医谷培养的便是医者……现在武安部需要医生,我们便来。”
“现代社会,人们不是时时都活在你死我活里,你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做得很好了。”许微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现在这种心理很正常,我的病人第一次死的时候,我哭得比你更惨。”
宋清嘉:“我……”
正说着,一个护士气喘吁吁的找了过来:“许谷主!医院临时审批下来了,同意由您来主刀!麻烦您现在和我去消毒,我带您去更衣室。”
许微声:“好,麻烦了。”
“主刀?”宋清嘉猛然意识到什么,望向准备离开的背影:“许谷主!是三白师兄的手术吗?”
“是啊。”许微声继续跟随小护士向前走着,“我虽然学的是西医,不是歧伯针传人,可我好歹是神医谷谷主。”
他停了下来,回首淡笑,清澈的眸光满是坚毅:“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把张三白那个混蛋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
……
再把张三白送进急救室后,原本一群人都守在急救室的门口,可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哪怕这群人再想守着,随着时间推移,几通电话,都被不同的工作给叫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昼昏暗了下来,天幕上也挂了几点星子。
人越来越少,稀稀拉拉,最后便只剩了李慕云和宋清嘉两个现在谁也顾不上的闲人了。
“师兄,你不怪我吗?”宋清嘉坐在医院特有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在许微生的一番话后,情绪要稳定了许多。
李慕云:“不怪啊。”
“有一个人这么护着我……”李慕云面对宋清嘉的脾气向来是好,哪怕这次被反将一军暗算,“我舍不得怪那个人。只是当时也害怕,怕他丢下我了。”
“我……对不起。”
“清嘉,你没对不起任何人,包括里面躺着的张三白。”李慕云安慰着他的小师弟,“从进武安部的第一天起,我们就知道自己的来日,没有那么太平。否则我当时,也不会总想着让你去武林盟。”
“清嘉,你今天是匆忙出任务。你没走过一个程序。”
李慕云侧目看着宋清嘉,有些疼惜:“我,张三白,沈青,还有武安部外勤组每一个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写过自己的遗书,过一段时间写一次,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遗书……”宋清嘉心底微微一震。
李慕云:“嗯,有些准备,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宋清嘉问道:“师兄。你认识赵二吗?”
李慕云回忆着:“认识,跟在郑雷组的吧。但是关系不熟,武器是双刀,性格倒是挺活跃的,怎么了吗?”
宋清嘉:“他死了。”
李慕云一时无言。
宋清嘉小声的说着,“我还没见过他,我不记得他的脸,只是在耳麦里听过他说话,真的,我当时还觉得他很有意思,然后……他就死了。”
然后,他就死了。
宋清嘉整个人恹恹的,语气里有些止不住的落寞。
“李慕云,我之前不认识他,但我很难受。我知道,可能我这种心态很不好……可就是……有些难受。”
李慕云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又或者说,他亲身体会过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李慕云:“这是你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同理心,很正常,也很好,因为这事一个人人性里善良的一部分。至少,你不麻木。”
“就像许微声说的那样,我也不敢说自己全知全能。我也没能救下很多人,所谓的竭尽所能,也不过是不能事事如愿。做监察人的日子里,很多人离开了,各种原因,都是不同的遗憾。”
“我记得很多人,除了通缉名单,还有的,就是每次出了外勤回不来的人……我和他们都不熟,也不敢说每一个都了解。”李慕云浅浅的笑了笑,强乐还无味,“我也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承担不起一个人的生与死……我只能记得他们。”
走廊的灯光打下,照出两个青年薄薄的剪影,挨得很近,似乎是要在这逐渐转凉的秋夜里汲取温暖。
李慕云:“只要我还记得他们,那他们就不是无名客。”
左右不了生死,唯有铭记。
宋清嘉听见李慕云这样说:“清嘉,你要记得他。”
铭记逝者,这是生者在尘世间的因缘际会里,小小的纪念与哀思。
“好。”宋清嘉把头轻轻靠在李慕云的肩上,“我一定会记得他的。”
他会一直记得,有一个叫赵二的年轻人,虽未谋面,可特别嘴贫,用的弯刀,喜欢打游戏,有自己的担当与侠义。
宋清嘉会记得赵二的。
这样想着,宋清嘉困倦的合上了眼,靠着李慕云安静睡去。
今天的他奔波了一天,情绪起伏又大,睡意阑珊,呼吸轻缓。李慕云余光瞥见了他的脖颈,素白色,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只小兽,毫无暴露的信任,将最脆弱的地方放心展露在你的面前。
李慕云还想多看几眼那一片细白,但他不敢动,宋清嘉还靠在他的肩上小憩,他怕自己一动,就惊醒了青年好不容易的睡梦。
李慕云感受着自己肩上宋清嘉依靠的重量,不沉,但他很贪恋这分重量。
今天的事告诉李慕云,你看,你的小师弟不是什么都要你护着,就算你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样,把他藏在羽翼下,他也依然会挣开你的庇护,纵使跌跌撞撞,却也一往无前。
李慕云不生气,也不惆怅,只是有点愧疚,愧疚自己曾经的自以为是。
确实,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不应该自己把自己认为好的安排给宋清嘉,却没有好好的去考虑宋清嘉的想法。
李慕云习惯了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可爱一个人,也是被爱人的事。
现在,宋清嘉睡着了,而他也在反思自己的局限。
李慕云其实很高兴,这份高兴是迟来的,在担忧褪去后才敢浮现,他很高兴宋清嘉那主动的一吻,很高兴宋清嘉耳鬓厮磨间的“我爱你”,很高兴宋清嘉为了他的义务反顾。
被人珍视的感觉,太好了。
李慕云也爱着宋清嘉,这是他可以肯定且不用考虑的。李慕云觉得自己应该思考,他爱宋清嘉,那应该怎么样去爱?
因为他们是相爱,不是被爱,所以,他应该尊重宋清嘉的想法与选择。
李慕云正想着,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这个踱步的习惯李慕云记得,他甚至不用刻意去看就知道,来人是沈青。
他轻轻偏了偏头,无声的朝沈青来的方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青见状,放轻了自己的步子,压低声音:“他睡着了?”
李慕豪亦是底声道:“嗯,有什么事吗?”
沈青手里还拿着几张A4纸:“伤亡名单总结出来了,死亡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者数百人……对于相关人员的补偿抚恤金会在总结后对家人发放,我针对几个比较困难的家庭另外帮忙申请了些补助,张三白现在……需要你过目一下,无异议,就可以签字提交了。”
“好。”李慕云接过纸张,“通知家属了吗?”
“通知了,已经殉职的和重伤的都通知了。”沈青犹豫了会儿,“可张三白……咱们该通知谁?”
张三白是个孤儿,张老也已故了,平日里大多都是在工作上和一群同事混一块儿,现在还不知道他能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还能通知谁呢?
李慕云低头看着之上的名单,他不同于宋清嘉,他已经做了六年的监察人了,这份名单上的名字,每一个,李慕云都有印象。
李慕云看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就通知柳幽幽吧。”
“她……”沈青咬了咬下唇,“合适吗?”
谁都知道张三白对柳幽幽有意思,几乎对这二位熟一些的都清楚,可再怎么心意所属,可两位从来没捅破这层窗户纸过,反而一说上话就互呛,一见着面互掐,不知道未来到底是能成爱人还是仇人。
“告诉她就好了。”李慕云眼睑动了动,“她来与否,是她和张三白的事了。”
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别留下遗憾才好。
“话说回来,唐二已经脱离危险了,张三白他……”沈青眉头一皱,看向急救室上亮起的红灯,无不担忧,“祸害遗千年,他会没事的吧?”
李慕云闭上眼,呼吸略有些沉重:“相信许微声。”
手术台上,无影灯下,是许微声的三分天下。
而现在,手术室外的他们,也只有相信许微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