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云正在同沈青核对着手上的各类事项，两人交谈都有意的放低声线，皆是用内力凝神细听，不想打扰宋清嘉的安睡。

可惜天不遂人愿，宋清嘉还是没能继续好眠下去——伴随着吱呀一声，急救室的门，推开了。

两人瞬间就敛声屏气，目光落向了急救室的方向，眼巴巴的等着许微声出来。

宋清嘉似有所感，睡眼惺忪，抬起头来，同样也在第一时间看过去：“师兄……手术结束了吗？”

李慕云轻声：“嗯。”

手术结束了，那……张三白呢？

许微声穿着外科医生手术时的消毒服，身形俊拔，一边往外走一边摘下口罩，温和的眼底有着更加深重的倦怠。

他一出来，就看见了在外等候多时三人。

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同，唯有那一份揪心的担忧是相似的。

许微声长长舒出一口气，和每一个从手术室中走出外科医生一样，正色严谨道：“基本上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还是要在重症病房里观察一段时间，还没过危险期，不过不用那么紧张……”

他顿了一会儿，轻笑：“他命硬得很。”

得知许微声这样说，宋清嘉等人才得以安定下来，沈青也是同样浑身都松了下来，紧张挂心了许久，终于可以把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了。

宋清嘉眼睑微垂：“许大哥，多谢了。”

沈青苦笑不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同事这么多年，张三白那个混蛋要是说走就走了，沈青可能真的抗不住。

“好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许微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路紧赶慢赶，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上了手术台，我是已经快站不稳了，我先休息会儿。”

李慕云应声，郑重感激：“好，谢谢。”

许微声见着还带着伤的李慕云医生的老毛病就又犯了：“没事，还有你的手……一会儿找时间让微苗看看，别把自己的伤不当伤。”

李慕云：“知道，会去的。”

许微声叮嘱完了，也就匆匆离开了，高强度的奔波和手术，饶是神医谷谷主，也是难捱。

沈青缓了缓自己的情绪：“那，我也该走了。”

其实文件没必要立刻让李慕云现场审批，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张三白，磋磨了这么一会儿，也该走了。

宋清嘉回忆起了自己方才短短一会的梦境，出了会儿神，李慕云悄悄扶住了他，低声问：“没事吧？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没事。”宋清嘉摇摇头，“师兄，沈青姐，我觉得……我发现了一件事。”

沈青随口一问：“什么事？”

宋清嘉刚想开口，梦境中那一片人形黑影便从他的脑海中浮掠而过，有如鬼魅，攀附骨髓的寒冷瞬间涌上心头。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静谧的晚间，医院的走廊里鲜有人迹，可时不时依然有人匆忙路过，或是换药的护士，或是起夜的病人。

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另一个“周远扬”。

宋清嘉沉吟着：“人多眼杂，不能在这里说。”

李慕云：“那去我的病房，医疗组提供给监察人的病房隔绝保密工作做的还行。”

沈青：“行。”

说罢，三人就又朝着李慕云的病房走去，说来也巧，今天，几人是从李慕云的病房里离开，各自赴会；而现在，除了一个躺着人事不省的张三白，他们又重聚回了那一方小小的病房。

一路上，沈青自觉的走在最前头，把宋清嘉、李慕云两人留在自己身后；她又不是张三白那个二愣子，有些事情拿捏得清。

李慕云注意到了宋清嘉的不适，他无声的拉起了宋清嘉的手，小心握住，十指相扣。两人带着薄茧的指尖细细相磨，李慕云身上特有清冽的温暖自掌心传达到了宋清嘉的手中。

明月从梦境照进了现实，扑撒开了新松的清香。

李慕云悄无声息的告诉宋清嘉，我在。

指尖交缠，心意互通。

宋清嘉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些爱侣夫妻，在某些时刻都喜欢互相握住对方的手了。

平日独立自处时，你知晓眼前人对你有着十分的情意，可当肌肤相贴、指尖相扣时，你会切实的感受到，这个人将自己满腔心绪，穿过隔阂，借着掌心的热度，送进了你的心底最深切的一处。

不是漂萍无依，不是孤立无援，会有人一直牵着你的手，陪着你走过重岩叠嶂，惊涛骇浪。

这份热切，弥足可贵。

三人到了李慕云的病房，沈青拉开门，回头侧目，这一回首就见着了手拉手的两人，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好了，进来谈吧。”

病房门被重新合上，沈青靠在门上，头抵着门板，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以防隔墙有耳。

“第一件事，安秋回是缠花剑。”宋清嘉定了定神，整理思绪，看向沈青：“在今天交手之前，武林盟和天机阁没有任何这方面的信息告知给我，所有，武林盟之前，也不知道这一点，对吗？”

沈青脸色难看：“是。”

这确实是出人意料，谁能料得到，魔教之中，竟然也会有一个剑阁子弟呢？

“安秋回是缠花剑，但此前从未暴露过。”李慕云低头思量，步步推测，“其实他是缠花剑一事，最大的古怪在于，他之前不愿意暴露在我们眼前，入了魔教的名门子弟不在少数，他怎么隐藏实力，吃亏的只可能是他自己。”

沈青：“所以，他之前有必须不能暴露出自己真正武功的理由。”

“比如说……隐藏那背后的那个人。”宋清嘉冷笑，“现在武林盟和天机阁几乎是垄断了江湖武林的武学信息网，只要我们今天知道了他就是缠花剑，很有可能，明天就能挖出这背后传授他武功的人。”

“可如果只是缠花剑传人，他也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沈青指尖轻点太阳穴，“因为就算知道他是谁，只要和曾经的魔教高层一样，躲在魔教背后，我们就不能轻易对他动手，不然也不会挂那么多年的通缉令了，除非……”

“除非，那个人有必须不能暴露在武安部眼前的理由。”

李慕云还握着宋清嘉的手，不动声色的轻轻摩挲：“之前我们就说过，武安部内部不干净，除了周远扬，应该还有另外的钉子，这个人，他不仅仅是缠花剑，应该还在武安部有另一重身份。”

宋清嘉脑海中倏忽然的，就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那张脸太过与世无争，慈祥平和的宛如山中修行的世外高人……

“清嘉！宋清嘉！”李慕云急促的呼喊声声入耳，把宋清嘉的飞远的神思唤回了苍白的病房。

宋清嘉这时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时，把李慕云的手攥得死紧，力度之大，青白发紫，另外一支手也扯住了李慕云的衣衫，几欲撕裂，自己刚才竟然在恍惚间无意识的往李慕云身旁靠拢。

李慕云温声问道，努力的给现在的宋清嘉顺毛：“清嘉，你是不是太累了？”

宋清嘉猛地松开自己的手，微微喘息：“师兄，还有第二件事，我还没说完。”

李慕云稳稳的扶住宋清嘉：“你说。”

“我和安秋回交手，我发现……我发现所谓的《诛苍剑诀》……”宋清嘉闭上眼，“就是十二剑！”

沈青惊了：“什么！”

“万凌云把《诛苍剑诀》拆分成了十二剑，分别加以各家剑术，将真正的诛苍剑诀给隐藏起来了。我和安秋回交手，我亲身感觉得到，他和我的剑法肖似，直到最后，我们都被对方逼出了最后一剑时……”

“那是最好的一剑，也是被万凌云藏进十二剑里最强的一剑。”

宋清嘉把头埋进了李慕云的怀里，“如果不是我对上安秋回，和他交手最后一剑，我可能也没这么容易猜出来。”

李慕云轻拍宋清嘉的后背，安抚着：“清嘉，你的悟性与天赋，太好了。”

也许凭借着宋清嘉的天资心性，就算没有这些事的催化，可能也会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幡然顿悟。

他的清嘉，真的很厉害。

以命相搏，是最快积累武功经验的方法之一。前人有人也许发觉到了在自己的剑法在危机关头时，会斩出绝佳的一剑，可那也只是诛苍的十二分之一，更多的人只会认为自己的剑法练到了登封造极处。

万凌云给十二剑打造了一个假的顶点，让后来人以为，就到这里了。殊不知，更高处还藏在云障里，不见曦月。

“所以，师兄……曾经的缠花剑，有没有可能，和某个剑阁传人，是同一剑呢？”宋清嘉咬着牙，歇斯底里的把自己的推测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这个秘密，只有剑阁传人能发现，那个人还要符合藏身在武安部的可能性……会是他吗？师兄……”

宋清嘉只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乐呵呵的看宋清嘉、李慕云两人的笑话，看着一群前辈热情洋溢的为他们相亲。

换日剑，刘怀山。

“不可能！”沈青两腿发软，如果不是她依靠着门，估计早已经站不稳了，“怎么可能呢？刘老年纪那么大了，辈分比张老都大了，一辈子为了武林盟劳心竭力，后来建设武安部时，他都已经在武林盟呆了有二十多年了。好多人都受过他照顾……”

“宋清嘉，你……”沈青倒吸一口凉气，通体生寒，“你想清楚，这……不是小事。”

如果真的是他，那武安部的每一次泄密，都有可能是他们这些执行人，和老前辈每一次无益意之间的交谈，陪老人家的一次闲话。

如果，真的是他……

他是目前他们已知的剑阁传人中，唯一一个与整件事情似乎毫不相干的人，他符合目前到手的所有信息推测，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拿到武林盟许多任务动向……他能做太多太多的事了。

他是和三白师兄师父一起，一手建起武安部、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是看着三白师兄长大的，他听着张三白和李慕云叫了那么多年的师爷……如果真的是他，他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对张三白痛下杀手？

“沈青。”李慕云眸底寒光闪烁，冷冽锋利，山雨欲来风满楼。

“查！”

如果真的是刘怀山，凭借幕后人这么多年不遗余力要把自己身份给藏得死死的来看，他是不经查的。尤其是缠花剑，缠花剑就是最重要的一环，安秋回藏了怎么久，只能说明缠花剑与背后人有不可分割的瓜葛。

抓住缠花剑这条线，一定可以拔出萝卜带出泥，挖出更深的线索！

沈青稳住自己的身体：“是！”

“通知武林盟和神医谷，让宁安市的外勤组上神医谷，找到师……找到刘怀山，暂时盯着他。”李慕云唇色发白，“还有……让大家小心。”

沈青转身，拉开门，收好自己所有在工作时都不该带上的情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