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山听着宋清嘉的话,冷笑不已:“死到临头,还关心别人。”
“总比你无人可问的强。”
宋清嘉骄睥着眼前的刘怀山,句句皆是攻心,风雨萧瑟疏狂,天光晦暗无光,却浇不灭青年身上一身灼灼华光。
“真好啊……”刘怀山淡淡的说,似乎毫不在意,手背的青筋却颤动得愈发明显,“那我就用你的尸骨……”
他这话尾音渐渐拉长,语调平和,眼底流动着无机质的暗光,可手中换日剑寒意凛冽更甚,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宋清嘉攥紧了流雪剑,万分戒备。
“——来祭我的徒儿!”
刘怀山霎时间脱离开原地,剑锋夹杂着他的嘶吼,刺透雨幕,直袭宋清嘉。
一直严阵以待的宋清嘉手中剑在同时瞬息而动,飒踏如星,剑身白练,甩出回旋的雨珠,不挡反攻,以攻为守。
铮——
两剑相击,两人都未过多纠缠,骤然便分开。
趁此空档,唐鸣歌运起轻功纵身贴近了刘怀山背后,手腕一动,手中多了一把镖刀,刀锋狠厉的划向了刘怀山苍老的脖颈处,刘怀山剑柄在手中借势反旋,以回鞘的握剑势朝背后攻去!
噗!
冰冷刺骨的剑锋入肉的声音自唐鸣歌胸口传来,唐鸣歌牙关咬得死紧,死死扣住了换日剑剑锋,不肯让他拔出。
唐鸣歌暗红的血流出,又很快被雨水冲淡。
他的血液晕染开来,血丝随着涓涓细流缕缕流转,流至一只细如水葱玉竹般的的手旁——柳幽幽模糊的目光随着血流,看见了落在自己手畔,来自于艳骨扇的飞刃。
柳幽幽姣好美丽的纤纤素手在雨浊泥泞里挣扎着,紧紧抓住了那把飞刃!
在刘怀山剑出扎向唐鸣歌时,李慕云并没有放弃这个空档的机会,回风剑即刻绞缠而上,正面斩向刘怀山,刘怀山左手合为剑指,以内力凝出剑气,以一当二,稳稳架住了李慕云的一剑。
“鸣歌,松手!”李慕云抵住剑,唇色青白,“退开!”
刘怀山笑意嘲弄,加注于剑上的内力更加凌厉,唐鸣歌咯出一口血沫,忍着那几欲绞烂胸腔的剧痛,死死握紧了换日剑的剑身,可手中的镖刀距离他的目标还差上了几寸,怎么也无法再深入下去。
明明都近在咫尺了。
唐鸣歌的声音如同破风箱的嘶鸣:“刘怀山……我二弟的账,我这个做大哥……得找你算……”
“唐鸣歌!你给我松开!”许微声神情不复之前的清和儒雅,眉头一颤,冲了上来。
“唐大哥!”宋清嘉亦是一惊,却在风狂雨横里,看见了一双阴冷美艳凤眸,那是,柳幽幽!
霎时,唐鸣歌抛下了自己所有的顾忌,不顾朋友伙伴的劝阻,任由剑锋身入几寸。
向来精明的唐鸣歌难得的愚钝执拗一次,手中镖刀终于带着他作为一个长兄的不甘与怒火刺向了刘怀山!
他的二弟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他是大哥。
刘怀山反手收剑,快如闪电,以擦缝之空隙避过了唐鸣歌这自损八百的伤敌一击!
同时,刘怀山左手的剑气纵横,直攻李慕云的右肩伤处。
李慕云被歧伯针暂时连通的筋脉再度重损!但他亦是不肯松手,左手抓住右臂,回风剑不退,杀向刘怀山!
唐鸣歌没松手,他李慕云……也不能松手!
在这千钧一发时,这两人抵死的攻势夹缝之间,刘怀腰腹微侧,免于剑入腹中,却被回风剑带出淋漓的血花,赤色深重。
一击毕了。
被回风剑所伤的刘怀山难得狼狈,微佝偻着腰,又很快挺起,一点足尖离开原地。
李慕云指尖颤抖,血珠大颗大颗的自指尖砸落,开出在雨中小小摇曳的红花。
他握不住这把陪伴了他十四年的回风剑,右肩的剧痛几欲锥心,漫上了四肢百骸,现在……
李慕云握不起回风剑了。
他捂住自己的右肩,内力涌动,按下伤痛,胸膛里汹涌着极度不甘的波涛,忍痛沉声:“怎么……偏偏是现在。”
当换日剑剑身离开唐鸣歌的胸膛时,他手中的镖刀哐嘡一声落到雨中,于水中砸出无奈的寂寥闷响。
唐鸣歌同样不甘心的阖上眼睑……只觉得热流涌出太多太多,浑身有些发冷……
“鸣歌!”
许微声稳当的接住了唐鸣歌。
踏着轻功的宋清嘉与他们三人身旁擦身而过,不曾停顿,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先救唐大哥!”
唐鸣歌的伤要远重于李慕云,这个时候,宋清嘉整个人冷静理智得令人心惊胆颤。
许微声急声:“好!”
李慕云喘息:“小心!”
回风剑虽未能再度穿身而过,可刘怀山肺腑本就已有内伤,加之连挨了李慕云两剑,现在的刘怀山早就不若之前的滴水不漏,有了疏漏!
于高处,袁小枣牙齿咬破了下唇,几欲倒下,白晓于身侧扶住他:“小枣!”
袁小枣额上冷汗被雨水冲离,泪水混在雨里,几乎模糊视线,呼吸急促沉重,刘怀山,这个至凶位……是我替陈老给你挑的……
天时地利,我不让你!
宋清嘉眼角发红,但他没有回头去看李慕云,流雪剑紧紧随着刘怀山的闪避方向追去,唐鸣歌为李慕云争取了一剑,而李慕云为他争取到了现在一步可乘之机。
一步先机,转瞬即逝,他不能辜负!
宋清嘉死死的咬紧了这个空档,流雪剑朝刘怀山右胸口处,剑锋挟着剑气,骄如龙翔,惊风破雨!
雪鬓霜鬟的刘怀山神情冷峻森凉,这一次,这一剑,他……避不开这一剑。
他满脸尽是癫狂色,竭力避开胸膛心脏处,换日剑剑身哗啦一声,震开雨雾。
刘怀山竟然是打算一剑换一剑!
躲不开又如何,不过只是一剑,不是要害,要不了他的命!而他,要宋清嘉用命来换这一剑!
宋清嘉满目决然,没有犹豫丝毫,未肯后退半分——
宋清嘉!
李慕云来不及把他的小师弟护在自己身后了,他甚至来不及出声呼喊,他现在只能看着宋清嘉的背影。
他目光所及,眼见着那个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带着一去不肯返的悲怆,以跨海斩长鲸之凌砾,扑杀而向刘怀山!
顿时,一切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
刘怀山愣愣的低头,流雪剑入体,确实如他所料,只是重伤,并未穿过要害,可还有一柄墨色的飞刃穿透了他的左胸。
不偏不倚,穿心而过!
正是这突如其来的飞刃,迫使刘怀山的剑路偏移,使得换日剑未能入他所计算的落入宋清嘉的心脏,擦心而过。
宋清嘉眉眼里俱是有些得意的笑,忍住伤痛,哑着嗓子:“刘怀山……你,你以为,只有……你会算计吗?”
后半句话,宋清嘉没有说出口:刘怀山,你太自负了!
刘怀山不可置信转过头——
“老东西……咳咳咳!”此时此刻的柳幽幽不复此前明艳动人的模样,血水与雨水在她的脸庞上错落滑下,像是自炼狱里爬出索命的美艳女鬼。
她妖妖的说:“我说了,我要……你的命!”
“噗……”刘怀山嘴角血浆濡沫,自他雪白的胡须上凝成血珠。
他不信,他不信啊!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已经是最接近剑仙的人了,怎么会……这数十年来的筹划算计,阴谋阳谋,就是为了能有傲世于世间众生的生杀予夺之权!
可是,他明明已经离得这么近了,哪怕不是剑仙,哪怕不是……
刘怀山怒目圆睁,喑哑着咆哮:“我不信……老夫不信!”
怀着这样不甘不愿,他终于把自己所有的怨毒撕烂开来,拼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阴鸷狠戾的抽出深入宋清嘉体内的换日剑!
“宋清嘉!”柳幽幽一惊,眼神一狠,猛的抽出飞刃,又一次狠狠捅入,穿心烂肺,血肉飞溅:“老东西!你是属蜈蚣的吗!”
“你……也……别想好过……”刘怀山大口大口吐着血,死不瞑目……
他这一生光景,为虎作伥时草菅人命,笑里藏刀恶罄竹难书,多少冤孽纠缠,终究是在此时画上了句号。
宋清嘉瘦削的身体身长出了无数血红的枝桠,几欲窒息的须臾间生出赤红色的茂叶繁枝。
李慕云心跳遽然停滞:“宋清嘉——”
他隐约听见身后,李慕云在叫他……
宋清嘉:“咳咳……师兄……”
他捂住自自己体内滚烫的血流,现在他的胸腔生疼,只觉得每呼吸一口就是在撕裂自己肺腑,可他顾不得了,放开了手中的流雪剑,晃晃悠悠的身子,固执的要转过身来。
刚刚他的师兄受伤时,他没有回头,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回头,去看看他的李慕云了,他……爱的人。
宋清嘉刚一转身,没站稳,就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浮动着浅浅淡淡,新松的清香。
他知道,他的明月来了。
“师兄……”他靠着李慕云的臂膀,仰起头,雨水冲得他的目光模糊,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努力睁大眼,好看的眸子里盛满了细碎温柔的光,“我说了,要保护你的……我……厉不厉害?”
李慕云哽咽着:“厉害……我们清嘉,最厉害了。”
李慕云紧紧抱着青年,明明现在伤重的是怀里的人,可是他却战栗得紧,泪水随着雨水吧嗒吧嗒的砸在宋清嘉清俊的眉眼之间,李慕云抬手想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一切太匆匆,蓦然间,李慕云恍然记起,纵横山处,武林大会上,宋清嘉凭借一剑败了孙卓;一战成名后,他的清嘉含着笑意,从容回首,看他一眼。
彼时彼刻,宋清嘉一眼穿过人山人海,定定的瞧着他。
此时此刻,李慕云终于知道宋清嘉于是何时动心的了。
幡然醒悟,当初都不曾察觉的尔自心动。
“宋清嘉……”李慕云悲恸的哀鸣,宛如孤鸿嘶鸣,“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来的,我后悔了……”
“别怕,师兄。”宋清嘉绞紧了李慕云胸口的衣角,“乖,别怕……”
李慕云:“宋清嘉,你不许再受伤了。”
宋清嘉意识渐渐涣散:“……好。”
李慕云:“我不要你护着我了……”
现在的李慕云是完全不讲道理了,可宋清嘉也懒得动脑子,只有顺着他:“好,好……你来保护我,好不好?”
李慕云:“嗯。”
“李慕云你把他给放平了!”
刚赶上了一场大戏的许微声再也忍不住,打破这两人“凄美”的气氛,气急败坏的扯开李慕云,上手急救:“死不了!还有救!搞什么生离死别!!!”
适逢其会,一抹骄阳,照破这万千阴云。
天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