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殷朝恪笃定发誓之后,外面变得无声。
徐福这才朝村民拱了拱手说是自愿而为,一切自己会有分辨,感谢村民善意云云。
众人见人家都这样说了,一时悻悻,就小声叫骂着“傻子”之类的离去了。
浮光就搀着徐福胳膊进了简陋的房间,屋子角落里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已经将地面砸出小小的孔洞。
拥挤的厅堂两侧各有一间房。
左边那间一扇藤条编成的门不断有风从里面漏出,右边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妇人的咳嗽声。
压抑而又沉闷,像是要把胸腔里的心都咳出来了。
一脸惶然的殷夷和看起来还算镇定的殷朝恪就站在厅堂里,桌椅板凳都潮乎乎的,徐福也就索性站着和他们交谈起来。
据殷夷所说,因老妻久病急需钱财购药买米,不得已才把那玉佩卖掉。
不然这神仙物件,是万万不敢亵渎的。
殷朝恪比父亲要镇定一些。
少年看起来对村人的态度早就了然,所以眉眼间有些愤愤。
他赌咒发誓说一切都是真的,漂流海上那三天,不仅见到了仙山还有一番奇遇。
然后,徐福师徒听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
那次打渔开始一切如常。
殷朝恪作为穷人家的孩子老早就明白生活不易,所以从小就跟父亲打渔学了一身技巧。
本来是要等两天跟父亲一起出海的,可是父亲恰巧脚摔了走不动路,母亲病又加重急等吃药。
于是孝顺的少年独自提前上场,备好渔网鱼叉和一罐淡水,解开小船缆绳漂入海中。
原本是要到近海的一处崖边,那是大家标记过有鱼窝的地方。
可是不知是否上天开了个玩笑,半天也没有网到一条鱼。
焦急的少年忘记了父亲的叮嘱,开始朝着远方划船,以期遇到别的鱼群。
就这样越划越远,逐渐到了陌生的海域。
不过殷朝恪学过依星辨位,眼看着天上繁星闪烁,北斗的位子依然鲜明。
所以他并不是十分担心,总归还是能回去的。
第一天一无所获,殷朝恪饥寒交迫下躺在渔船里顺水漂流。
忽然,一阵渺茫的雀鸟鸣叫声传来,瞬间惊醒了睡着的少年。
他爬起才发现,四面不知何时起了浓重的雾气。
天上的星辰被遮掩起来,层层叠叠像是海面都变成了雾组成的平地,白茫茫漫无边际。
而雀鸟声音传来的方向,影影绰绰掩在雾气里一个庞大的黑影。
殷朝恪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分辨下才发现,那黑影竟然是一座山!
一座庞大得几乎要遮天蔽日,连轮廓也无垠的山。
阵阵鸟鸣似乎在显示这座海上山的不凡。
殷朝恪心突突地跳,他记得躺下之前看过周围的环境。
海域虽然陌生,但确确实实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根本没有什么山的影子!
那么,这座山是哪儿来的?
殷朝恪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浓重的年轻人,生活的担子早早就炼就了他一颗成熟的心。
因此少年判断自己大概卷入了什么奇事里,为今之计只能尽快远离。
所以他开始拼命朝着远离雾中山的方向划船,只是还未划出几米远,周边开始起一个又一个小漩涡。
天空霎时阴云密布,闪电如同鞭子抽打到海面上。
风也起了,卷集起层层海浪铺卷而来,像是要把一切都拍成碎片。
大海展示出它了狰狞的一面。
雾中山耸立在远处,依然是缭绕的白雾包裹着,不见其面。
小船如同飘落的树叶,在漩涡和狂浪间难以维继。
就在殷朝恪已经被海水泼得满头满脸时,他绝望地发现,漩涡逐渐扩大快要蔓延到船边。
孤立无援的少年已经无力擦去脸上冰凉的海水,他闭上了双眼瘫软地跪在船板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耳边环绕着的是呼啸的风声和碎裂的海浪声,像是身处无间地狱。
殷朝恪的悔恨混杂着眼泪滴落,想到家里的病母和还拄着拐的父亲就更加难以自持。
他愤怒地嘶吼,向老天宣誓最后的不甘。
就在少年倔强的喊声落下时,他听到空气里似乎多了一种声音。
呼哧,呼哧,像是翅膀扇动。
殷朝恪擦了擦眼,随即见到了神奇的一幕。
一只白羽红顶的鹤,竟穿越海风和巨浪,直直向他飞来!
雷电俱是避开了它,扇动的羽翼周边一直是无风无浪的状态。
这只凭空出现的白鹤飞得看起来颇为飘逸,让殷朝恪想起了死去爷爷曾经讲过的神话故事。
他傻愣愣地看着,直到那只颇为不凡的白鹤飞到了眼前。
它绕着少年飞了一圈,然后张口一声清亮的鹤唳。
随后优雅地单腿站在船檐上,两只眼睛看着殷朝恪。
然后又是一声鸣叫,拍打着翅膀竟然又做朝外飞的姿势来。
穿上瘫软的少年此时已经懵了,这一连串的事件让人产生种做梦的感觉。
他浆糊似的脑中忽然一线清明,这才发觉最初听到的雾中山鸟鸣就是这白鹤的声音!
那只莫名穿越风浪而来的白鹤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但只是盘旋在小船上空。周围像是进入真空层隔绝了风浪,连带着小船和穿上的少年也是如此。
它边飞边朝着殷朝恪鸣叫,像是在传达什么讯息。
看船上人还是呆呆傻傻一脸茫然,白鹤像是有些无奈。
它飞低了一点,“噗”地一声从口中吐出一物,然后将其衔到了殷朝恪的手中。
那是一片栩栩如生的叶状玉片!
殷朝恪手握玉片,再看白鹤时脑中忽然有了一些模糊的言语,似乎在说:快跟着往前走,风浪我也抵御不了多久了。
这玉片竟然能让人听懂鸟兽语!
果然,白鹤见殷朝恪似乎明了了,就开始朝前飞。
少年也顾不上震惊了,听白鹤那意思它也只是暂时能抗住风雨而已,忙不迭乘着此时能力尚在的庇佑开始奋力划动小船。
一人一鹤在苍茫大海上逆着风浪而行。
随着白鹤神奇的能力逐渐消失,一阵时间后海浪似乎要穿透无形的护罩拍进来了。
波涛泛起大片白色泡沫,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耳朵鼓膜几乎要穿透,太阳穴也嗡嗡作响。
殷朝恪左摇右晃脚步虚浮,但身上却激起一股血勇。
咬牙划动船桨,他绝对不甘葬身于此!
手上的力气更大了,连船桨上都磨出大片血迹。
眼见风浪闪电更剧,透支了的身体也逐渐力竭,毕竟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忽而眼前浓雾涌来,似有生命般滚滚如乌云当空,铺天盖地。
一人一鹤一船接连被雾气埋住,刚才的惊险景象倏忽都消失了。
船只进入一片白茫茫的地域,风也无,浪也止,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幽静。
白鹤的身影也消失在雾气中。
殷朝恪站在船身中,眼睛疲惫地打量着:这般浓重的雾,雾中是若隐若现高耸入的天的扎根在海中的藏青色石头,伴着阵阵清亮的鹤鸣。
这是那座雾中山!
这似乎是一片安全区域。
就此,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中浩劫暂时止息。
心力交瘁的十六岁少年殷朝恪不堪劳累,扑通倒在船内沉沉睡去。
再后面的故事就是村人所熟知的了,殷朝恪在第四天早晨昏睡着乘船而归,手中握着一块奇异玉片。
而且他身上那些擦伤也奇迹般愈合了,只是有些精神不济,修养了好些天。
“吾闻之亦是信心大振,打算与浮光一道出海寻山”徐福目光沧桑,流露出回忆之色:“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这只是漫长等待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