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沅溶执筷的动作微顿,抬眼看着那纱窗隔帘的人影。
那人影还在同他身前的人喋喋不休——
“听说民安府的人都接手了这件事,看来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其中一名说话的声音压低,“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些,那些诡异的事情说得多了,怕是要找我们麻烦!”
听完这些,吃了几口饭后,林沅溶便实在无心再吃,也不知是为什么没了胃口。便放下筷子,看着桌面上的三菜一汤,想着没有吃饭的宋悬,收起摆在桌上的雕花盒,往外面快步了几步,起身走过那两位谈话的食客时,多瞧了一眼,那两位食客身上的贵重物件不少,其中背对她而坐的那一名,腰上有着万贯铜钱,充满了一身的铜臭味。
林沅溶不再多费神去看,快步往外走,看来这穆都应该是有常人不知道的秘闻,她得好好询问一番宋悬。
走到马车后,那名马夫见了她,原本愁眉苦脸的神情顷刻间变得喜悦,“林仵作,你回来了。”
这句话马夫说得很大声,比他日常说话的声音高上两个分贝,她淡淡点头示意,眼睛瞟了一眼马车里面,便手扶着马车掀开绸帘,便看见宋悬双手交叉着抱胸,坐得笔直,见她一进来,便掀开眸子瞅了她一眼,冷着脸又闭上了眼睛,不曾说一句话。
林沅溶只觉莫名其妙,原本想要告知宋悬的话又咽回了肚子,她只好乖乖坐在座位的另一头。坐下后,她又思索了一番,若是此刻不询问宋悬这件事情,待会前往大皇女那儿也不好提起这一件事情,便小心地投向宋悬,试探性地偷瞄着宋悬脸上的神情。
“有事便说。”
宋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林沅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紧蹙着眉头,疑惑着方才宋悬不是未曾睁眼么?为何知道她在看她?想着想着,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宋悬的方向靠着,二人的距离也越缩越小。
她静悄悄地往宋悬那边探着脑袋,看了好一番,她也未曾看见宋悬的眼眸,现下她无比确定,宋悬是闭着眼睛的。莫非宋悬是凭借听觉,察觉她的动作么?
想着,林沅溶的身子往后移了一会,可现下的宋悬又没了什么动作,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若是宋悬仅凭听觉便可以分辨她的动作,那听觉能力宋悬也在她之上。
忽地,宋悬睁开了眼,眼眸里极快地划过一丝狡黠,可神情整体看上去还是淡淡的,他的身子微微靠近她,“说话。”
林沅溶的心跳再一次失控,她慌张地缩回方前的位置,双手不知摆在哪里,胡乱地摸着裙摆,又放在自己的身侧,来回好几次,才想起宋悬的指示,便急着朝宋悬的方向转头,“府府主,方才用膳时,我听见了几位食客在谈论穆都寻宝一事。听他们的话来看,似乎这寻宝的问题,与这件案子有着密切关系。”
宋悬重新闭上了眼眸,“嗯,这件事情我会派人专门去调查。”突然,宋悬又侧头看向了她,眸光之中带着几分好奇,“好吃么?”
林沅溶原本僵着的身子极快地松弛了下来,脑袋一发懵,宋悬是在问她饭菜是否好吃么?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她回想着方才没有吃几口的饭菜,便老实道:“没吃几口。”
宋悬询问这个问题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想着方才没有吃饭的宋悬,现下又询问她这个问题,莫非是饿了?她的手不停地摩挲着衣袖里的雕花盒,半响后,拿了出来端详了一番后,朝宋悬递了过去。
她清楚地看见宋悬看见她的动作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错愕神色,但仅仅一闪而过。相处了十几天,她也渐渐发现,宋悬总是习惯性地收敛自己的情绪。
雕花盒举在空中举了许久,也未曾等到宋悬的回应,宋悬的姿势同方前一样懒散,只不过是睁着眼低眸注视着半空中的雕花盒,像是在看她多久把手伸回去一样。
林沅溶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秉性,她是个固执到底的人,不轻易允诺,若是答应去做一件事,那么她就要做得问心无愧。
既然她决定将雕花盒递出去,只要宋悬没有做出拒绝的行为,那么她便会一直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举起的手都泛起了酸痛感,宋悬的姿势未曾发生什么转变。为了缓解手臂上传来的酸痛感,她便只能转移着注意力,望了望雕窗外的风景。
当宋悬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带着明显的嘲讽,注视着雕花盒的视线缓缓依向了她,眼眸里是没有被掩饰的嘲意,“林沅溶,你可真是愚蠢。”
林沅溶惊于宋悬的态度转变,这样的宋悬她不曾见过。
宋悬继续讥笑,神情有几分漫不经心,缓缓道:“你这番行为的意义在哪?”极快地,宋悬便起身靠近了她,将她禁锢在他的两臂之间,宋悬身上所释放的压迫感,与之前在穆海阁之中释放出来的如出一辙,紧紧弥漫在她周围,让她直喘不过气来。
他用着无比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轻道:“记住,别乱施舍善意,会遭恶鬼缠身的。”
恶鬼?她静静地看着宋悬,她并未听懂宋悬所暗指的含义,也不知他到底在代指些什么。面对这样的宋悬,她并未曾感觉到害怕,甚至还觉着宋悬在掩盖着什么。
绸帘外,马夫一声“吁——”声划过天空。
宋悬起身用手拂了拂绸袖,不再看她,下了马车。
林沅溶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雕花盒,掀开了木盖,执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桂花糕香糯软甜,这么好吃的甜食,宋悬没有品尝到有一些可惜。
待她将这块软糯的桂花糕吃完后,才撩开绸帘往外面一望,宋悬背对着站在门口。方才表现的如此冷漠,这时也没见他走,她淡淡地摇了摇头,她不知该如何去理解宋悬这一番的行为了。
她自然是不会让宋悬等她太久的,便快步走到了宋悬的身侧,也不曾说话,但她一走近,宋悬便比她先走一步,走在她的半步前差不多的位置上。
林沅溶默了一会,便乖乖地跟在了宋悬身后。
这是一处低调奢华的穆氏建筑,传闻是当今太皇赐予大皇女的。那大皇女的驸马与大儿子,还有那个丢掉了金牙的堂兄,均是那十五具尸体的三具。她难以想象,一位女子,若是同时失去丈夫与孩子,究竟得有多伤心。
替他们开门的便是大皇女,面容明显有着几分焦急,可在看见他们后便冷下了脸。
大皇女一身绛紫裙衫,外披着一件淡紫镶金薄纱披,脸上未施粉黛,只是直着背脊,双手抱腹,睥睨着你,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扑面而来。
大皇女见了他们,轻轻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淡淡道:“进来吧。”
林沅溶习惯性地转头看一眼宋悬,宋悬这次竟没有回看他,只是淡淡颔首,先她一步走了进去,“有劳。”
进了县主府,亭台水榭,错落有致。三步成景,用在这处恰好不过,林沅溶随意地抬头,便看着一泻碧泉喷涌落进装有金鱼的澈湖之中,澈湖旁,几簇野蛮生长的花草生机勃勃。
她收回视线,看着正与宋悬对话的大皇女。大皇女的视线略过了她,含笑着与宋悬交谈着,“看来,我们高岭之花府主大人,找到该心疼的女子了。”
林沅溶立即摆手,慌张地看着宋悬,宋悬也正在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侧目淡笑道:“府上小仵作罢,大公主莫多想。”
大皇女掩面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成了止不住的咳嗽声,而伫立在大皇女身侧的丫鬟便快步走到了她与宋悬的面前,歉意地做了个礼,便关上了房窗门。做完这一切,便轻轻地给大皇女拍着后背。
林沅溶自第一眼见到大皇女,便发现了这位大皇女的异常。大皇女的面色发白,尤其是唇色,白的吓人,面色稍有浮肿,手上也存有相同的情况,走路姿势怪异,像是流产过的女子。
大皇女似乎注视到了她的打量,冷笑了一声,神色又恢复了方前盛气凌人的模样,道“说吧,我驸马和那调皮的犬子去了哪里?”
林沅溶呼吸一紧,她不知该如何告诉大皇女,而大皇女明显是发现了她的细微动作,眼睛渐渐眯起,散发着危险的信号,“你快告诉我。”
她无措地看了一眼宋悬,宋悬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执起桌面上的瓷杯,便掀盖开始饮用起来,她抿了抿唇正准备把真相告知于大皇女,宋悬抢先她一步,启唇道:“人还未曾找到。”宋昊轩将瓷杯稳稳放在桌上,抬眼看着大皇女,“你且将他们的情况与我说明。”
宋悬说着,侧目开始看向她,道:“林仵作便去他们房间探查一番,”说着,他又含笑地看着大皇女,“不知如此,可会打扰公主?”
大皇女的视线渐渐落在了她的身上,冷嗬了一声,朝前摆了摆手,对着身侧的丫鬟道:“杏梨,你且陪这位林仵作去驸马与少爷的房间探看一番。”
名叫杏梨的丫鬟朝前一步,抬头看了一眼,做了个礼,便道:“林仵作,且跟我来。”
她点头示意,侧目看着不曾起身的宋悬,宋悬这次竟不同她一道,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在心头默默思索了一番,也未曾想通这样的缘由,便跟上了杏梨。
绕绕弯弯走了半天,才来到一个院子。
杏梨在前头带着路,“右边是驸马住的地方,左边是大少爷住的地方。”
林沅溶心间自然是忍不住的疑虑,“驸马不与大公主住一起?”
杏梨脸上极快地划过一丝轻蔑,而后恢复了常色,“大公主身体不好,驸马心疼大公主,便没有同大公主住一块。”
林沅溶了然,不行房事,那她应是猜对了。她自顾自地推门走进所谓驸马的厢房,推开门便有着一股十分奇异的味道,这种味道她从未闻过,也不难闻,还挺香。再往里处走,装饰俭朴,没什么贵重的物件,所用的物件都十分旧,这实在不像是一个驸马所处的房间。
忽地,厢房圆案桌上放着几张宣纸,她执起其中一张,上面写着寻宝的字眼,还写着一些。其中,最后一行字吸引林沅溶的目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生死状吗?林沅溶将这几张收在身上。若是驸马拥有这几张纸,那么那大少爷不出意外的话,理应有这几张纸。想着,她便直接甩下杏梨,径直往大少爷的房间走去,大果然不出她的意料,桌上明明晃晃地摆放着这几张纸。
做完这一切,林沅溶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堂屋,便看见宋悬已经在堂屋门外在等着她。
宋悬见她,轻轻蹙起了眉,“你身上怎会有麝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