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苏县林府,雪榕院。
躺在床上的林沅溶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她一闭眼,脑子里全都是那个摆着半椿尸体的木架子。
这个诡异的案件于她而言,如同大雾之中的航船,迷茫而让人心慌,她讨厌这种感觉。
抵不过逐渐来袭的睡意,半梦半醒之间,她像是又回到了苏香楼。那具诡异的尸体摆在了她的面前,变得清晰无比。她试探着,缓缓靠近,每一步都走得极轻。她的眼神宛如扫描器上下移动,来回多次。
而一直困惑在她心间的疑问也逐渐清晰起来......
林沅溶紧紧地锁定着那只惨白的右手上,无法转移视线。
方前在苏香楼,宋悬提出半椿是右利手的推断时,她便想要好好观察这只右手,但看到一半便遭她的县令父亲打断。
如今在梦境之中,她也觉着这只右手定有怪异的地方。
这只右手,究竟是什么地方让她感觉到奇怪?
“小姐,得用早膳啦?”
一位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
林沅溶缓缓睁眼,便见着坐在床榻侧的枝星,穿着一身暗绿的仆衫,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见她醒了,眼睛中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喜悦。
枝星是书中林沅溶的贴身丫鬟,办事伶俐,不多话也不多事。只凭不多话这一点,林沅溶便对她蛮有好感的。
她沉默地点着头,起身张开手方便枝星给她穿衣裳。枝星连忙拿起一件裙衫给她穿着,道:“老爷还没回来,小姐得提前准备好说辞。”
林沅溶点了点头,昨日林渊应是帮着那宋悬府主查案还没回来,所以昨日她出逃这一事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责怪她。但说实在的,林沅溶一点都不怕林渊责怪,这林渊是个女儿奴,只要不是叫他给她递刀杀人,大多都是念叨几句便过去了。
可现下林沅溶可没心思想着如何逃去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责罚,她心头全挂念着那个案子呢。
她道:“爹爹还没回来?”
枝星道:“是的小姐。”
林沅溶抑制着想要上扬的唇,转身认真地看着枝星,“真的吗?”没等枝星的回答,她便急急地穿着外衣往外头走,“枝星莫跟着我,我去外头逛逛。”
枝星朝着她背影大喊着,“诶,小姐!”
林沅溶走得极快,她现下就想着赶紧去林渊的书房,再去翻出那个案件的案宗好生看一番。但林渊的书房,在主屋的右侧,若是走大路过去得花些时间,可她翻林渊的书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半柱香的路程,她硬生生地缩了一大半。
林沅溶静悄悄钻进书房,再轻轻掩上书房的红门,随后便利落回头一扫便瞧着放满文书的案牍,她快步走去,眼神扫射着那些稍显杂乱的纸张,看着被白玉笔架压住的几张淡黄宣纸。林沅溶往后探了探,并未见到任何人影,便拿了起来,仔细地看着,可看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
直到最后一行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尸体浑身散发一股奇怪的酸臭味,与胭脂香味混杂。
“酸臭味?”林沅溶喃喃说出声,“青楼里为何会有酸臭味......”
林沅溶努力地回忆着苏香楼空气之中弥漫的味道,奈何记忆已经混乱,回想也回想不出什么。
忽地,一个浑壮的声音从她的后脑勺传来——
“丫头,你又跑到我书房来干甚?!”
林沅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手上的纸张撇在案牍上,再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着站在门口处的林渊与他身侧的男人。
不过,林渊身侧的男人好生熟悉......
这不是昨晚的那个府主宋悬吗?!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林沅溶便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她现在可在这个人面前还是个嫌疑犯。虽说允诺要与他查案,但那也只是她查出来,再将自己的结果告知他罢了。想清楚这点,林沅溶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传闻之中活人走不出来的民安府,心头更是止不住的害怕。
林渊扶额无奈,瞄着她,“你又在发呆些甚?”
林沅溶脑子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到一个确切的理由,宋悬却淡淡替她开了口,“令爱或是想见知县大人。”
宋悬开口说话,林沅溶完全没有想到的。而开口的目的还是替她说话,这一点她更是不敢想。她默默回看这宋悬投来的目光,但宋悬也仅仅只是说这句话时看了她,说完便移开了视线,面容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林渊再生气也不会抹宋悬的面子,便不再理她,对着宋悬说:“府主可要留下一同进膳?”
林沅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宋悬可是出了名的孤僻不近人情,不可能同意林渊的提议。就当她想要抬头看这宋悬到底如何说时,抬头的瞬间便正好看见宋悬的视线落在她的这个方向,甚至嘴角还有着一抹笑意,那抹笑意淡得仿佛是林沅溶的错觉。就在她快速地眨了眨两下眼,想要看清楚时,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宋悬清冷的声音响起,“嗯。”
他看着她说的。
林沅溶只觉自己的心在这声“嗯”下,跌至谷底。
三人刚走到用膳亭,林渊便招手叫小厮端菜上来,端上来的大多都是苏县的特色早茶。
林沅溶坐在离宋悬最远的位置,乖乖地把手放在桌沿,抿嘴不说话。
可就在一位小厮走到她旁边时,林沅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向前耸了耸鼻子,嗅着空气之中的奇怪味道,眼睛盯着那个站在她身侧面色惨白的小厮。
小厮注意到她的视线,一双眼睛无措地乱躲着。
就在小厮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了一些,林沅溶沉沉地点了点头——就是这股味道!苏香楼里弥漫的酸臭味!
记忆中的味道与现下这股味道完整重合!
林沅溶紧盯着小厮,“你吃了什么?”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股沉默,除宋悬的面容不变,甚至林渊也变了脸色,凝重地看着小厮。
小厮跪着哭诉道:“小姐小姐......奴早上吃坏了肚子,方前吐了一番。”
林沅溶低语喃喃着,“吐了?”
渐渐地,林沅溶的面容染上一抹喜色,“我知道了!”她瞬时便看向宋悬的方向,疾步走到宋悬的面前,“我需要证明一件事情。”
听昨日林渊说的话,现下这个案子是宋悬负责,那么去苏香楼,与他说最为方便。
宋悬没有像旁人那般露出疑惑的表情,而是像等了她许久那般,“我今日前来,便是允你昨日的话。”
林沅溶一惊,“我的话?”
宋悬没有回应她,只顾往外头走。林沅溶连忙跟上,不理会身后林渊的唤声。她并排与宋悬走着,说着心中的猜测,“尸体弥漫出来的味道不止是简单的腐臭味,还有一股酸臭味,这股酸臭味,应是死者半椿身前呕吐所导致的。”
宋悬点头,“死者衣衫前沾有食物残余,但有一点我没想清楚。”宋悬侧头看向她,“你可记得我说,死者是个右利手?”
林沅溶惊叹,看来宋悬与她想到一块去了,她道:“右手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宋悬并没有回答她,转开视线,“待会你便知。”
苏县林府正门外,御绯拉着马车看着他们的方向。
林沅溶撇头看着宋悬,她总觉着这一切都是宋悬安排的,从宋悬进府开始,宋悬的目的便是接她回到苏香楼去探案。
但宋悬如此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思来想去,林沅溶都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证明她的推测,那只能说明这个推测只能算是她的异想天开。
说服自己后,她顺了顺的胸口,这一切都是巧合罢,不值得她乱猜。可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恰好被宋悬看在了眼里,她红着脸,将头低下。
到苏香楼时,早已晴空万里,空气中似乎都带了一丝燥热。
现下的苏香楼偏庭,已经被官府的人把手着,若不是宋悬在林沅溶身侧,她定是翻不进来的。
林沅溶看着在她梦中出现了一晚上的木架子,心中是抑制不住的雀跃。她刚想往前头走,身侧的宋悬便拦住了她,“等等。”
说着,便用眼神示意着御绯,御绯不耐地将一条白巾递给了她。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宋悬已经系好了白巾往尸体架子面前走。
林沅溶缓回神,轻拍了几下加快的心跳,便跟着宋悬走去。
越走近尸体木架子,林沅溶心中便更加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搭在尸体身上的白布,随即便是扑面而来的一股臭味。今日格外炎热,尸体腐烂的速度更快,腐臭味差不多掩盖住了脂粉味与酸臭味。
她用着探尺扒开死者半椿的右手,由于死亡时间已经超了三天,手部脱皮现象已经慢慢浮现,这是个不好的现象。
林沅溶害怕心中的猜测又是一场空,颤着掰开死者半椿的右手,直到看到那食指与其他手指上的不同,她才缓缓地叹了一口,幸好这些薄茧还没被抹去。
甚至,她有了新的发现。
宋悬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这便是奇怪的地方。”
宋悬没明确说出什么,但是林沅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着头道:“右手食指指尖的薄茧尤其突出,”她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宋悬,肯定道:“她有催吐的习惯。”
她的话刚落下,身后便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
“鬼......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