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在冰水的身子是寒冷的,可是更多的是窒息一样的慌张。
这种慌张,林沅溶并不陌生,与她目睹父亲死在她的面前时几乎一模一样。
林沅溶努力地克制着从心头里冒出的慌张,双手用力地将自己给环抱着,她觉得好冷,冷到自己的身体在无意识地打着冷颤,她想要用此去压制那一股慌张。
她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镇定与冷静,切不可胡思乱想。
唯有理智的存在,才能让她寻找到一切的真相,才能寻找到宋悬。
林沅溶如此告诉自己,视线也迅速地扫过整间四合院,或许宋悬是去另一个角落处搜寻信息了,她眼睛瞟了瞟驻守在门口处的民安府侍卫,侍卫都未曾离开,这种的可能性虽小,但她还是得去寻找一番。
她快步走向四合院的每间房屋,每打开一件房,心中的冷便多一分,眼睛因为长时间的集中,更是酸得很,可当她搜寻最后一间房时,也未曾看见宋悬。
是真的离开了,林沅溶冷静地得出结论,她的手心里全是汗,但心间已经变得无比平静。
宋悬绝是在谋划些她不曾知道的东西,绝大可能与弛牟有关,或许与弛牟博弈之人便是宋悬,他们之间谋划的局,她还不曾参入进去,她要参进去,宋悬绝非无缘无故离开。
宋悬绝不可能抛弃她。
抛弃二字,林沅溶是刻在骨子里抵触,只因她是个孤儿。
想到了上辈子的场景,林沅溶的思绪变得涣散,她双眼停滞般地看着面前的树影。忽然,极快地树影晃动了两三下。
她瞬间思绪凝了起来,视线紧紧地盯着那飞快移动的黑影,黑影仿若是在寻找着什么,环绕了一圈后,停在了她的背后。
那黑影的脚步轻轻落地,但仅仅走了一两步,林沅溶便知道这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她率先开了口,语气淡淡,“你为何在这?宋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说着,她便转过了身,看着御绯那张冷漠的脸。
御绯知道的,应是比她多的,只不过她并不太懂御绯为何还留在此处。想来,宋悬在哪儿,他便在哪儿才对。
御绯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用着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凝着她看,那双眸子里,带着不喜。
林沅溶并不理解御绯对她的厌恶,放在往常,她应当是觉得奇怪,或许会想是为何,可如今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她也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思索。
她揉了揉眉心,转回了身子,往四合院外头走着,今日的思索的东西并不少,脑袋都有些沉了,她现下得找到陆琤安,去询问到底他的探子到底是怎样说的。
后边的御绯亦趋亦步,甚至还开了口,“府主自有安排,林仵作。”
林沅溶停下了步子,默默地看了御绯一眼,抬手搭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胸间又个很明显地盒子状。宋悬的安排,并不难猜,自御绯出现在她背后,或许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陆琤安见着林沅溶抚胸失神的模样,心中大喜,脚上的步子加快,走到了林沅溶的面前,一只手搭在白玉腰带上,一只手执着剑背在身后,语气也带着嘲讽,“现在信了吧?林仵作。”
林沅溶默默抬眼对了陆琤安那双嘲弄十足的脸,心头并不在意,陆琤安这幅欠揍的样子,她应当要习惯。
她微抬着下巴,淡淡道:“陆大人,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陆琤安若只是为了宋悬来这一遭,那现下也应当离开了。可他反而没有离开,甚至与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心情在她面前说些调侃的话,想必还有些许其他缘由。
陆琤安并不意外林沅溶猜到他的心思,国师大人是说过的,林沅溶此人聪慧凌厉,为他大理寺用的话,民安府定会失去一名得力干将。
想了想,他掩下眼睛里头的情绪,又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说道:“方才探子来报,说找到了绪逸的下落。”
“还请林仵作,同我一道去抓出幕后之人。”
林沅溶瞧着陆琤安的视线逐渐变冷,陆琤安心中的幕后之人,不就是宋悬吗?她转眸看了御绯一眼后,便轻轻朝陆琤安点了点头。
下了山后,天已经黑了。
随着马车往穆都的深处走,便愈发繁华,灯火迷眼,说是亮如白昼也无过。
林沅溶是被马夫的长长地“吁——”给吵醒,双眼才睁开,眼前还未变得清晰,身子又猛地往前面一倾,她连忙握住了身侧的窗栏,才免得重心不稳摔个狗啃泥。
睡了一觉后,她的脑袋也没有方才那般昏沉了,下意识地往身侧一瞧,却没有看见任何人,淡淡的失落涌上心间。
外头的马夫瞧着立体许久没有动静,便出声催促道:“姑娘,到喽——”
林沅溶连忙起身,下了马车后,穆都的繁华尽收眼底,熙熙攘攘的人成了她眼睛的主角,耳畔的叫卖声、嬉笑声,辱骂声混在了一起,成了人间百态。
她伫立在面前的三重檐楼前,视线缓缓上移——
穿着轻纱薄缕的浓艳女子们,各各凭靠着雕栏,或是半坐于窗棂旁。她们挥着手上的绸帕,或是捻着团扇给自己扇着,那染着口脂的红唇一颦一笑说着叫客的话。
金灿灿的牌匾在檐楼最高一层——沉香阁。
倒真是对得起它这个名字,林沅溶仅仅在这伫立不过半分钟,那蜜香便攀附到她的全身,如同苏县的苏香楼那般。
只不过,沉香阁的奢靡之风,远远在苏香楼之上。
陆琤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她转眸看了看陆琤安,陆琤安则是顺着她的眸子看向了街道两侧,再是沉香阁的各个方位,低着声音道:“四周已经安排好了大理寺的探子与侍卫。”
闻言,林沅溶的视线飞速的打量四周,三点钟方向的糖人贩子三秒必抬眼看他们方向;紧接着她正对面的一对男女无半点亲密感,手倒是出奇地一致放在腰间;她半转了个身子,看向了沉香阁正面,几位在□□后的小厮身上的衣服崭新也不合身。
她看到了,眼线分布在各处。
陆琤安的身子刚靠近她,她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蹙起了眉。陆琤安见状,执剑的手一紧,面上没什么反应。
二人静默了会,陆琤安挠了挠头,道:“也就在我们去私塾时,绪逸便奇怪地来到了此处。”陆琤安转头看着其他方向,又道:“为了抓出幕后之人,便没打草惊蛇。你同我进去后,便一起寻寻可疑之人。”
“今晚谁都逃不出去。”
最后这几个字,陆琤安是盯着她的眼睛说出的。
林沅溶无心理会陆琤安眼中的挑衅,这份挑衅是对宋悬,自然也是对她,她不是幼稚之人,这样的行为除了短暂的快感,并不能得到什么。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后,便自顾自地往里头走。
沉香阁,可谓是一切奢侈的总和,男女的调笑声充斥着林沅溶的脑海,惹得她的脑袋又昏沉了许多。
林沅溶皱着眉绕过调情的男男女女,往旋梯那边艰难地走着,些许喝醉的男子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蹭着,弄得她万分膈应。
只好从腰间拿出刀刃以示众人,那些喝醉的男子见了后,便怯怯地往后退了退,又瞧了瞧她身后的男子,夹着尾巴离去。
眼睛转了圈后,瞧着那些识趣的人,她才长舒了口气,眼睛往上一瞟打量了番,一双熟悉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林沅溶心头的弦立刻拉紧,思绪还没有缓过来,身子就已经踏上了旋梯的台阶。陆琤安蹙着眉往林沅溶看过的地方看去,瞧见后心下不好,便快步去追林沅溶。
一口气跑到了数十步台阶,林沅溶早已是气喘吁吁,但心跳加快的缘由,她知道不止是因为激烈运动后,还是因为那双熟悉的眼睛,无数次凝视着她的眼睛。
平息了气息后,林沅溶慢慢地往那扇紧闭的沉木雕门挪着步子,还未走近沉木雕门,她便抬起了手悬在了半空中,她的心头忐忑又激动,又有着害怕。
害怕想要见的人不在。
林沅溶缓缓呼吸了两口气后,她正准备敲门,那扇紧闭的沉木雕门悄然打开。
是个黑袍少年站在了门口,笑嘻嘻地瞅着她,她见过的,方前弛牟就是派这个黑袍少年传话。
她试探着往里头瞟着,瞧见半瘫在塌上的弛牟对她笑着,她蹙起了眉,又想往旁边看。可没待她瞧着,黑袍少年的身子便遮住了她想要探究的眸子。
黑袍少年开口道:“小主子这是要做什么?”他笑得双肩抖动,“里头的光景,可不是小主子能看的。”
林沅溶敛下了眸子,黑袍少年的话驱逐意味如此明显,她自然是没了理由。可是,她又极快地往里头瞧了瞧,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陆琤安赶到了此处,瞧着站在门外的林沅溶,心头的火愈来愈烈,怒斥道:“你在乱跑些什么?”他瞥了眼准备关门的黑袍少年,低着声音,“莫打扰国师大人的好事,要掉脑袋的......”
在陆琤安的一阵怒吼之后,林沅溶恍惚的思绪清晰了些许,她皱着眉低头揉了揉眼睛,或许是今日太过操劳,才把那双眼睛看成了宋悬的吧。
另一头,刚关上门的黑袍少年立刻平了嘴角,双手放在腰前,低着头往阁房里处走,朝着金丝绒塌上的弛牟道:“大人,人已经走了。”
说完这句话,便退了下去。
弛牟含笑地玩弄着手上的黑子,眼睛瞅着矮房桌上的棋盘,懒散地起了身,抬眼瞧着眼前的男子,啧了一声后,双指夹着黑子下入棋局之中,“宋府主,才分开多久,这么放不下?”
宋悬淡淡地收回视线,淡漠的眸子未曾抬起,揽袖起手从铜圆壶盘里头拿起一枚白子,将白子冰凉的壁面摩挲指腹上的薄茧,声音倒是不似容貌那边平淡,饶有兴味几分,“国师,倒会做些诬陷之事。”
弛牟挑眉,直起身子,兴趣盎然地看着棋盘,现在黑子明显处于下风,笑着抬头看着宋悬,这厮俊美的皮囊,平淡的容貌,也掩盖不住宋悬同他一样的嗜血。
他们是一道人。
想着宋悬打破平静,同他一道,弛牟就觉着兴奋。他迅速地从圆壶盘里头捏起一枚棋子,“诬陷?宋府主在指什么?”弛牟笑着放下白子,清脆的磁声无比刺耳。
“宋府主,她那么信任你,你是杀人凶手,她得多绝望呀。”弛牟含着笑音,凝着宋悬说出这句话。
宋悬摩挲薄茧的手一顿,棋盘的局势瞬间被扭转,抬起了眼,凝着弛牟,弛牟笑得癫狂,笑到甚至附身垂地。
门外的喧闹声愈大,大的有些不正常。
可有些声音总能扰得众人心神不宁——
“沉香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