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章》出刊的当天下午,白浔就被负责对接和管理校刊的方主任带走了。7K妏敩

“你疯了吗!?”

方主任把一沓报纸“啪”地摔在桌上,指着报纸的手都气得直抖。

“你自己看看这写的是什么东西?高二八班班主任汪闻……对老师指名道姓就算了你还公然写在标题上!还特大字号加粗!你眼里还有老师吗!还知道什么叫尊师重教吗?!”

“尊师重教的前提是做好为人师表。”白浔还是一副冷淡神色,“他也配?”

“你…!”

方主任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星期三拿过来的稿件明明已经很好了,你非要闷不出声搞这么一出,还嫌跳楼那事儿闹得不够大是吧?”

他拎起报纸抖得哗哗响:“整整一面都在讲这件事,还放在最后一版,生怕别人看不见是吧。培风一中是省重点、是全国百强中学,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来,你让那些学生和家长怎么想我们学校?”

眼见那报纸上的褶皱越来越多,白浔终于皱起眉。

“每期报纸都是《月章》全体成员的劳动成果,请您把它放下。”

“好,我放。”方主任把报纸往他身上一拍,“现在立刻马上把所有报纸收回来,一张都不许留!”

“文章写出来就是为了被看见。”白浔坚决道:“我不会收的。”

方主任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骂:

“白浔我告诉你,你成绩再好、能力再强也只是个学生,学生就是要服从学校的规定!”

男生低头慢慢抚平报纸上的褶皱,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愈发泛白。

“看看你们校刊的人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好事?从食堂到宿舍扒遍了还不够,现在居然还骂到老师头上!学校教你们知识就是为了让你们反过来挑毛病找茬的吗!啊?!”

白浔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

“我只知道培风一中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回音在办公室死寂里的办公室里久久不散,方主任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吼懵了。

“你们明知道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却连停职调查这样的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白浔步步紧逼,“良驹性烈的道理不懂吗,能进一中的学生有几个没有自己的思想?”

“今天只是一个学生因为他汪闻要自杀,那以后呢?一定要举报信寄到教育局里才知道整改吗?”

方主任大惊:“你小子怎么口无遮拦的!”

白浔冷笑:“学校怕得罪人不敢做的事情我们做了,这不是刚好?”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白浔立刻回道:“我说了,汪闻他不配为人师表。”

方主任差点气背过去,拿起一旁的茶杯猛灌两口。

“呼……不对…我真是气糊涂了,居然管你一个学生怎么想……”

“赶紧给我滚回班待着去”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期《月章》学校肯定要收的,马上我就发信息给各班班主任,一张都不能少。”

白浔不为所动:“除非校长发话,不然今晚电子版的报纸会立刻出现在校刊的公众号上。”

“还校长?你可真有脸说。”方主任硬生生给他气笑了,“你应该庆幸校长现在没看到你们写的东西。白浔,不要仗着几分才气就在那自以为是、自诩聪明,真以为你们写的那点东西能改变什么?年轻的时候谁都愤世嫉俗,看全天下都是傻子。等你们到我这样的年纪再回头看看当年的自己,那算什么呀?不抽自己两巴掌都算好事。”

男生依然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肩背挺得板直,

方主任缓缓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办公椅里。

“白浔,老师不想跟你吵。我教了几十年书,这辈子也就是个教书的命。初一那年期末颁奖,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块璞玉。”

哪怕知道这些话是为了让自己让步,白浔还是一愣。

“后来听说你逃课、打架,但我还是年年都能在领奖台上看到你,就像现在这么直挺挺站着,立在那儿根冰锥似的,除了个子长得飞快,其他的一点都没变。”

方主任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靠在椅背里看着眼前的少年,又叹道:

“可是人呐,过刚易折,有时候的确是需要服一点软的。”

白浔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我自己就因为脾气不好走了很多弯路,不然也不至于到了五十多岁快退休的年纪才混到这间办公室里。不让发这些文章学校肯定有自己的考量,这也是为了你好。”

“回去吧白浔,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办公椅嘎吱一响,方主任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迎战期末,好好备考。”

白浔在决定冒险写下那些揭露的文字时,就已经做好了被办公室谈话甚至记过的准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

好在现在看过文章的人数不少,后面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

他看着办公室的门被方主任拉开,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怎么都不想动。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微哑男声随着走廊上的冷空气传了进来:

“主任您稍等。”

白浔:“!”

黎郁川握着门外的把手,脸上挂着标志性微笑:“我们有些话想和您谈谈。”

白浔:“?”

我们?

哪来的“们”?

白浔本以为会是唐景飒、蓝劭、或者黎深他们,可走进来的人却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除了最先想到的那三个人,紧跟着进来的还有前任主编夏棠、前任学生会主席江晗、现任副主编林安、广告部部长夏亦堂、记者部部长路妍妍、第三届主编喻安旭、第五届副主编路然……

许许多多他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识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办公室,还有些挤不进来的,就自觉等在走廊里。

黎郁川微笑道:“学校前几天发生那么大的事,还要撤《月章》的文章,大家得到消息了就忍不住来看看。”

方主任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人借点降压药:“你们这阵仗是要干什么?多少人?保安怎么放你们进来的?”

“您别急,我们一个一个……”黎郁川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夏亦堂抢去了。

这小子仗着人多势众什么都敢讲:“我们《月章》的人只对两件事感兴趣——吃瓜、搞事,唔唔…!”

夏棠把这丢人现眼的弟弟往回拖:“边儿去!轮不到你讲话。”。

“其实小夏说的没错啊,我们的确是来干这个的。”唐景飒最擅长把胡话说得一本正经:“人数的话……好像所有能到场的都在这儿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啊对对对。”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唐编说得对。”

这一听就是从初代跟着的人了,那时候不管唐景飒说什么,全《月章》的人向来是无条件赞成。

白浔没忍住偏开脸笑了,突然感觉腰间被人戳了下。

他一回头,正对上扮演着一个合格《月章》编外的蓝某人,好像刚刚伸手戳人的事跟他没关系一样。

白浔:“……”

他打消本来打算找这人问话的打算,转头去找另一边的黎深。

“你们什么情况?”

黎小姐冲他一挑眉,压低声音道:“从知道你要写文章开始大家就准备上了。就刚才你来办公室的时候,《月章》群里就跟演谍战一样,通风报信就没停过。”

白浔:“……我谢谢你们……”

另一边方主任真的是焦头烂额了:“不是,我说你们啊,学生就算了,好多毕业的工作的怎么也来这里捣乱啊?”

“不捣乱。”第三届主编喻安旭说,“就是想母校了回来看看,顺便和校长谈谈。”

“一个两个的都要见校长,校长处理之前学生跳楼那事儿还没完呢,你们要真想帮忙就别在这儿添乱。”方主任试图把人往外轰,“晚请你们吃饭,再好好叙旧,行了吧?”

“方主任,刚刚还有第三个问题没回答呢。”黎郁川举起手来晃了晃:“不是好奇我们怎么进来的吗?就是打了王校长电话,保安才放我们进来的。”

方主任:“?!”

来不及等他问清楚,已经能隐约听到走廊外有人喊“校长好”了。

紧接着问好声就跟风吹麦浪一样响了起来,王校长挤到一半放弃进门,朝这帮“惹事”的学生们招了招手。

“去楼上吧。”

——

白浔低头看着手里抚不平褶皱的报纸,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从进校长办公室的门到现在,他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就被拉回了人群中。

此刻站在校长办公桌前的正是初代的两位正副主编。

“王老师您看这几篇文章的署名,没有一个是白浔的笔名或者真实姓名。”唐景飒手指从几处标题下方一一点过。“我的、郁川的、这篇是喻安旭、这篇是路然……”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蓝劭始终低头留心着白浔,看着攥着报纸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忍不住刮了下他鼻尖。

“笨蛋,怎么可能让我们白大主编一个人来担这些。”

“我明明…”白浔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发给印刷厂的电子稿不是这样的……之前有人主动给我邮箱发稿件,我也都拒了……”

他卡在最后的截止时间发去了最终版本,却不知道《月章》的新老成员们在他开始打听信息的那刻起,就筹谋着偷偷建了一个新群。

“《月章》唠嗑联盟(保护珍惜物种版),他们把我拉进来之后喊我改的。”

蓝劭笑着把手机屏幕在白浔眼前一晃而过:“景飒哥手上还留着那个厂家的联系方式,他重操旧业亲自排版了报纸的最后一张,把你的那版换掉了。”

身侧的另一个男生突然拍拍他肩膀:“别多想。”

白浔抬起头,认出来他正是第三代主编喻安旭。

喻安旭冲他手中那份报纸一偏头:“换了任何人我们都会这么做。当年在《月章》我们把一中喷的最惨,到头来也是我们对她感情最深。”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我们才是最懂这条校训的学生。”喻安旭看着校长桌前据理力争的唐景飒,恍惚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唐编当年说的那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忘……”

他没有说出来,可白浔知道,每一个《风之月章》的人都知道。

十年前,那个总是带着病气的沉默寡言的少年,说出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一句话:

“《风之月章》是培风学子的故事,风的一切造物——‘不自由,毋宁死’。”

这是他们当初加入《月章》的原因,是这群人最为相似的部分,也是未曾改变的信仰。

“王老师。”黎郁川言辞恳切,“我们这些署了名的没有一个需要顾忌背后的利害关系。一群人来您这一闹,刚好也多一个舆论压力大的借口。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怕,在楼顶的时候我和宋天卓聊了很多,学校里有相似状况的学生绝对不止他一个,我们不能用他们的生命来打赌。”

“老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有人拽着。”唐景飒轻声说,“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再见到您,已经是个奇迹了。”

老校长看着他们,目光又从他们身后那些年轻人们的脸上挨个扫过。

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

“我答应。”

——

王校长并没有明确说答应什么,但那期《月章》一直好好地呆在学生们手里,第二天起汪闻也没有再出现过。

石子入湖的涟漪渐渐淡去,白昼一天比一天短,黑夜一天比一天长,那个“保护珍稀物种”的群也在白浔把某人暴揍一顿后解散了。

但需要打招呼的人多了个宋天卓,还有抽屉里那张满是褶皱的报纸都在提醒着白浔,那天下午的的确确发生过一些事。

蓝劭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过他:“怎么样?那么多人跟你站在一起,感动不感动?”

白浔面无表情抬起双手:“不敢动。”

事实上,他自己写的那篇文章也并没有从最终版上移除,只是被人在署名处做了更改。

本该写着“白浔”的地方,署着四个字——“风之月章”

那是他仓皇动荡的少年时代里和着血泪演奏的无声乐章,终于化作长风,回护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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