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白浔这边,蓝劭回去一趟的计划便提上了日程。

“最长一个星期,快的话四五天就能回来。”

收拾行李那天晚上他是这么说的。

白浔坐在床边帮忙,他不想让蓝劭为了赶进度加班加点,就说不用那么急。

“我不在家也要按时吃饭睡觉,知道了吗?”

蓝劭顺手把刚叠好的几件衬衫往他头上一搭:“怎么看你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的意思。”

白大主编头顶衬衫懵了几秒,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衣架。

他做了个猫咪歪头让衬衫滑了下去,可惜表情快冻裂了。

“你几岁?”

“五岁?”蓝劭好整以暇地看着乱七八糟躺在地上的衬衫,笑得特幼稚特开心,“你呢?三岁?”

三岁的白主编觉得这行李没法收拾了,从桌上随手抄本单词书缩进了被窝。

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分别,临睡前蓝劭格外粘人。

“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啊?”

白浔给他闹得脖子痒:“你还没走,我为什么要想?”

大型猫科动物把他搂得死紧,脑袋也埋到被窝里贴在他胸口。

“明晚就抱不到你了。”蓝劭声音闷闷的,“怎么办啊宝贝,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小夜灯还没关,白浔垂眸就能看到蓝劭头顶,那一头黑发已经快赶上他自己的了,发尾也开始打卷,看上去很好rua。

他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

手下的触感比想象中要柔软,白浔忍不住翘起一点唇角:“我又不会丢。”

入冬后他手脚的温度也跟着低了很多,白浔怕冰着蓝劭,只是浅浅揉了几下,手就向下滑,搭在了他后背。

平常总是自己这样被蓝劭抱着,不用多久就会被另一个人的体温捂暖,再不知不觉地入眠。

想到明天开始又要面对没有温度的被窝,白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舍不得蓝劭。

所以说被惯得太好了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虽然白浔常驻起床困难户,但还是定了闹铃准备送人去车站。

闹铃响第一遍的时候被蓝劭关了,第二遍又被关了,第三遍……

第三遍他去洗漱了没听见,回房间准备换衣服时就发现白浔已经半眯着眼撑坐在床边了。

起床太冷,被子被他一路堆到了下巴,扔在一旁的手机依然欢快地放着音乐。

起床气加低血糖,白浔周身气压低得活像要去炸车站。

也就蓝劭能看笑,还能凑过去讨个早安吻。

“你定了多少个闹铃?”

白浔依然懒得睁眼:“……十个。”

“真能折腾自己。”蓝劭带着潮湿水汽的手刮了下他的鼻尖,“接着睡吧,我不用送。”

可白浔已经闭着眼睛摸到了毛衣,抓起来就往头上套。

“说好了送你。”

蓝劭叫了车,行李塞进后备箱再把白浔塞到后座,后者刚挨到座位就两眼一闭补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很快脑袋就歪到了蓝劭肩上。

蓝劭抬手把人拨到胸前枕着,掌心覆在白浔耳侧,手腕和小臂的夹角刚好能挡住光线。

从景和苑到高铁站大约半小时车程,快到时他轻轻摇醒了怀里的人。

“宝贝,要下车了。”

白浔下意识把脸往里埋,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又立刻捏着眉心坐直了,但刚刚蓝劭趁他睡着时十指交叠的手却牵着没松。

车在门口不能久停,这意味着白浔必须在蓝劭下车后马上离开。

行李箱的拉杆“咔哒”一声伸长,蓝劭伸手顺了下白浔被风吹乱的额发。

他笑着说:“走了。”

就在转身的刹那,一只手擦着他的臂弯扣在了腰间。

两人被拉杆箱隔开,白浔微微踮起脚尖上身前倾,鼻尖蹭过蓝劭大衣领口又埋进颈间的毛衣,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蓝风铃洗衣液的气味。7K妏敩

这是个一触及分的拥抱,蓝劭愣了好一会儿,看着白浔匆匆钻回车里,又摇下车窗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到车和人都渐渐远了,在拐弯后消失不见。

猫猫舍不得人走,但猫猫不说,猫猫就伸爪子扒拉一下。

你懂我意思的,对吧?

——

返程比去的时间短了不少,因为白浔并没有回景和苑。

他输入门禁密码,开门后下意识往楼道口走,抬脚上了几级台阶才发觉不对,匆匆退回电梯前按下上行。

电子屏上不断增大的数字终于爬到20,门缓缓打开,男生走出电梯。

钥匙已经伸进锁眼了,他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白浔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把钥匙攥回手心,抬手敲门。

听到那声熟悉的“谁呀?”,眼眶竟有些发酸。

白浔说:“妈。”

“小浔?!”

大门被一把推开,叶冉惊喜又难以置信的面容出现在白浔眼前。

“小浔,你怎么回来了呀?”

女人仰头捧住儿子冰凉的双颊,眼底顿时泛起了红。

“果然又瘦了……哎?好像……”

叶冉捏了捏白浔侧脸,更惊讶了。

“好像……长了点肉?”

白浔:“……”

“进屋说吧。”他不动声色地把亲妈的手扒拉下来,反手带上了门。

送走蓝劭后时间依然很早,白浔往厨房看了眼就知道叶冉没做早饭。

他脱掉外套,洗手套上围裙,回头问:

“下两碗面?我也没吃。”

“…啊?”

叶冉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要做早餐,赶忙把人往厨房外赶。

“你回房间看书去,我来烧。”

说完她才想起,白浔已经搬出去很久了。

“我来,妈你歇会儿。”

叶冉干着急:“你又不会烧饭,等会儿把厨房弄一团糟又得我来收拾。”

“谁说我不会的。”白浔直接把她推了出去,“你吃药的点到了,去床上靠会儿睡个回笼觉,面好了我喊你。”

叶冉本以为自己儿子能煮碗青菜鸡蛋面就不错了,可最后端上桌的两碗面上却盖着厚厚一层浇头,土豆胡萝卜切丁拌着肉沫,旁边卧着煎蛋,一碗撒了香菜,一碗漂着葱花。

“你尝尝。”白浔把那碗放了葱花的推到叶冉面前,自己却没急着吃,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蓝劭发了过去。

他低头打字:“我饿不死自己的。”

对面秒回了一个猫猫鼓掌。

【Lan】忘了说了,楼下那家便利店我之前打过招呼了,每天早上会给你提前热好牛奶和三明治,记得去拿。

白浔本来一手拿筷子一手打字,看到这句话后愣得彻彻底底。

【Lan】我提前结了一个星期的账,你拿完直接走就行,这样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白浔删掉原本打的字,回了个“嗯”,犹豫片刻,又点了一个表情。

【宝贝】[猫猫啾咪]

“…小浔,小浔?”

白浔回神:“怎么了?”

叶冉弯着眼睛问:“你笑什么?”

“有吗?”白浔这才发现自己嘴角已经不自觉扬了起来,“看朋友发的猫,挺好玩的。”

“你都不好奇我觉得面怎么样?”

白浔嘴角又垮下去了:“你以为我是指望听你夸我才下面的?”

“你啊。”叶冉哭笑不得,“人家都说儿子跟妈亲,你从来就没嘴甜过。”

白浔:“那我可能是件漏风棉袄。”

叶冉:“……”

她舀了一勺热腾腾的汤:“不过这面确实好吃,你厨艺怎么长进这么大?”

恰好这时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了蓝劭新发的揉猫头表情包,男生眼底回升出几丝暖意。

他关上手机,双手捧住盛得满满当当的碗,暖意便从掌心一路熨帖到了心里。

“你干儿子教的。”白浔说,“他手艺很好。”

“小劭?”叶冉一愣:“对了,今天不是周末吗?喊他也过来吧,中午一起吃个饭。”

“年底他家那边有事要忙,现在人已经在高铁上了。”白浔夹起面条吹了吹。“大概要一个星期才回来。”

“你刚刚…去送他的?”

“嗯。”

“我说呢。”叶冉笑笑,低下头,“我说怎么大早上的你会跑回来……”

白浔一时语塞。

饭桌上原本暖融融的氛围被意料之外的沉默冻住,白浔慢慢吃着碗里的面条,觉得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还没有蓝劭做的一半好吃。

“妈…”

叶冉抬头,把发丝挂到耳后:“怎么了?”

白浔攥紧手里的筷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搬回景和苑吧。”

“……”

沉默……比之前更为死寂的沉默……

“儿子,你很快就要十八、岁了。”叶冉放下碗筷,“一个成年人,别总说这么孩子气的话。”

白浔否认:“我没有。”

“小浔,你也知道妈妈的身体状况,不但不能正常上班,还要花很多钱去买药、复查,你明年就上高三了……”她突然抓过白浔紧攥的左手,“说了多少遍不要掐手指,你这样茧子永远都好不了。”

“可是我不想让它好。”白浔抽回手,“我这几年写东西攒的钱付你一年的医药费绰绰有余,等高考结束…”他顿了一下:“我从上高中起就没再花过白东明一分钱,不要再拿我当借口了。你搬回老房子来,我……”

叶冉苦笑:“很多事情不是像你这样想当然的。”

白浔打断她:“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我说,你搬回老房子来,我去和蓝劭一起住。”

白浔几乎要压不住从心脏到眼底剧烈翻涌的情绪,只在说这一句时是抬头看着叶冉的。

“我和他在一起过得很好……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男生垂下视线,拼命掐着藏在桌下冰凉的手指,才能让声音坚定一些。

“我想和蓝劭一起,就像郁川哥和景飒哥那样一直在一起……”

他并没有等来叶冉的回答,便一口气接着说下去,像学语的孩童那样困难又用力地咬字,一句接一句紧紧连着,好像生怕被人打断或否定。

“他总是让着我、护着我,就算不在一个城市也会考虑我的衣食起居。”

“他说总有一天能让我重新拉上大提琴,所以从来不许我碰刀。”

“我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经常冷得睡不着觉,他就把我的手拉到怀里,还让我把脚搭在他肚子上……都快把我惯废了。”白浔终于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眼泪却也随着这个动作解了禁,抑制不住地往外涌。

“…蓝劭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他真的好傻……”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捧着一块彻骨寒的硌手冰块当宝贝,向他求余生安定,求有枝可栖。

至少有十年,白浔都不曾在叶冉面前掉过眼泪,可现在却把脸深深埋在掌心,呜咽着、语无伦次。

“他什么都好,对我最好…特别好。”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离不开什么人……我早就想好了,等景飒哥病好了、等黎深和吴泽林都结婚了、等你不在了……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连怎么死我都想好了。”白浔颤声笑了下,“跳楼太疼,跳海太脏,上吊太难看,最好就是吃一瓶安眠药,一觉睡过去一了百了……”

“够了!”

叶冉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紧紧抱住白浔,自己也泣不成声: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想啊小浔?”女人的眼泪一颗又一颗滚落进儿子的发中,“…我把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这么糟蹋自己……”

“可是也没有人问过我到底想不想来这个世界啊。”白浔哽咽着轻声说,“妈你放心,我现在…现在已经不想死了……蓝劭说让我给他一个家,我做不到放着他不管……只要他想,我就能好好活着……”

“妈。”男生抬起头来,一把抓住母亲的双手。“我这辈子第一次求你,儿子求您……把蓝劭也当做你的孩子,当做我的爱人,好不好?”

白浔眼底布满血丝和泪水,深深注视着她,努力扬起笑容。

“妈,我是真的喜欢蓝劭,很爱、很爱他。”

从答应蓝劭陪他去给父亲扫墓的那刻起,白浔就已经决定了。

相携一生是两个人的事,但喜欢上谁是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也选择自己过这条躲不过的坎。

过去了,皆大欢喜。过不去,那也是合该受着的命。慢慢等、慢慢熬,总会有得见天光的那一天。

幸或不幸,不过尔尔。

可白浔万万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会是母亲近乎释然的笑。

叶冉说:“我等你亲口告诉我这件事很久了。”

男生脸上还挂着眼泪,茫然地看着她。

“还好意思说人家傻,妈早就知道你喜欢蓝劭了。”叶冉爱怜地为他擦去泪痕,“你刚搬走那会儿我不放心,有空就会悄悄过去帮着收拾,再给冰箱里添点东西。”

“妈!”

白浔窘迫地看着她。

“我一开始还没在意,看到小劭的衣服还奇怪你什么时候换的穿衣风格。”叶冉见儿子脸红忍不住破涕为笑,“后来有天再去,刚开门就看见两只猫从我眼皮底下溜过去,差点给吓着。”

“我没想到你会养猫,以前在家里你总把房间门锁着,所以我去老房子也没进过卧室。但是那天你的猫溜进去了,我怕它们捣乱就跟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嗯……床上放了两个枕头……”

白浔:“……”

千算万算,没算到是两只猫帮自己扒了柜门。

他神情复杂:“你也真能沉得住气。”

“我怎么不慌啊,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祸害了哪家姑娘。”叶冉心有余悸,“后来又觉得不像,卫生间多的牙刷和毛巾一看就是男生的,那些衣服也看着挺眼熟,我就猜是不是小劭搬来和你一起住了。”

白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并没有被祸害,脑子快裂了。

“我和蓝劭……什么都没发生。”

他妈顿时也神情尴尬起来:“我那时没往那上想,后来开运动会去你们学校,看小劭成天粘着你转恨不得挂你身上,你不但不生气,有时候还会被他逗笑,才觉得你们好像是在谈恋爱。”

白浔抿了下唇,问她:“我喜欢男生,你不难受不生气吗?”

叶冉笑了。

“知道吗小浔,生病那几年我以前一直担心,万一我撑不过去走了,你孤孤单单过一辈子该怎么办。”

“其实你和小飒很像,从出生开始就吃了太多苦,你甚至比他还要难过一些。”叶冉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白浔后背,“可是深深是女孩儿,小泽又太不稳重,他们都没办法像郁川那样护着人。”

“那天在学校,我其实问过小飒和深深。他们说蓝劭对你很好,你比以前开心了很多。”叶冉拉过白浔左手,轻轻抚着指尖伤痕累累的茧层,“从小到大你都那么懂事,没撒过娇,也没哭着闹着要求过什么。第一次听你说了这么多遍喜欢,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做母亲的,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吗?只要两情相悦,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又有什么关系呢?明知道你们以后的路不好走,我又为什么要去做伤害自己孩子的人?你说对吧,小浔?”

白浔张了张嘴,想说“对”,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叶冉问他:“是因为小劭今天不在,所以才来找我说这件事的吗?”

白浔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清了下嗓子,说:“他想冬至的时候,带我去给蓝叔叔扫墓。”

“这样啊……”叶冉想起这孩子家里的事情又是一阵心疼,“所以你想赶在这之前告诉我是吗?”

“嗯。而且……”白浔眼底透出的些许笑意反而叫人看了难受,“他妈妈很早就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这次回去,应该也会告诉家里其他人吧。”

——

白浔没有猜错,蓝劭多留出的那几天期限,正是为了这件事。

他在来的路上就把要说的话想了几十种,在心底排演了几百遍。

蓝楹和简韶倾不同,从那年出事开始,她一直把大哥二哥的孩子当做自己亲儿子在带,哪怕蓝劭成年了去了外地,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把所有事情的责任都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来。

而且蓝劭的绅士风度和好教养只要碰到她小姑,向来都是无效的。

他连轴转了好几天,想尽量多省下些时间心平气和地去谈这件事,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时间多少的问题。

依蓝楹那性格,指不定听了第一句话就能原地炸成烟花。

尚不知道自己被编排成烟花的蓝总在办公室打了个喷嚏,蓝劭从隔间的门缝里听见,扶额叹了口气。

已经到了午休时间,这俩却都没有要收工的意思。蓝劭自己的饭盒还收在柜子里一动不动,却拿起手机给白浔打了个电话。

“吃过了吗?”

“正在。”白浔那边有点吵,“食堂今天还算有良心,没往我碗里盛鸡脖子。”

蓝劭忍不住就想逗逗他:“想我了吗?”

“想,想你烧的饭。”

“行吧,好歹也是想了。”小蓝总十分容易满足,“一回去我就住厨房里。”

白浔:“……”

他装作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蓝劭一想这事儿就头疼,刚想说可能要到星期天,电话那头就插了道熟悉的女声进来。

“蓝劭蓝劭!”黎深现在连哥都懒得喊了,欢快地直呼其名:“我们这里明天要下雪了哎!”

“下雪?”对面一愣。

“对啊,初雪,到时候让小白拍给你看。”黎深强行给白浔安排任务,“要记得许愿哦,初雪许愿很灵的!我去年……”

“你闭嘴。”白浔生怕她直接秃噜给蓝劭,赶紧把手机往回收,“好了你忙吧,别一日三餐天天盯我自己不按时吃,挂了,拜拜。”

蓝劭听着忙音,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初雪吗……”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桌上的电脑和文件,最后落在了一旁的笔筒上。

第二天果真纷纷扬扬落了雪,一帮十七八岁快成年的学生都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一下课就往外冲,趴走廊上看还不过瘾,非要下楼撒欢。

柯希蠢蠢欲动:“浔哥!下去玩吗!”

“雪都没积起来就去玩?”白浔捏着笔抬了下眼,“你们去吧,我就算了。”

如果蓝劭在的话,他应该也会跟着出去转一转的……

“要记得许愿哦,初雪许愿很灵的!”

黎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浔望着窗外与去年并没有什么差别的飘雪,思绪飘回了一年前——

彼时黎小姐刚和任骅吵完一架,那丫头脾气太倔,一直到放学往家走才一声不吭地红了眼眶。

白浔和吴泽林就走在旁边,默契地假装没看见。

她低头擦眼泪时刚好一阵强风卷过,手里的伞眼看着就要歪倒。

最后一刻,两只手一左一右,同时抓住了那把飘摇的伞。

女孩茫然地抬起头,左边白浔依然低头看路,右边吴泽林刚掏出手机。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

“你们以后[QAQ]…一定会遇到很好的人!一定会!”

然而两个男生并不知道,这句话其实还有没说出口的前半句:

“如果我不快乐、不幸福——请把我的那份留给他们吧。”

思绪回笼,白浔打开手机,对着窗外拍了段视频。

结束时他的手不小心也入了镜,但白浔懒得再拍一遍,便直接给蓝劭发了过去。

【浔】[视频]

【浔】下雪了,很热闹。

他正想着不知道蓝劭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消息就回了过来。

【Lan】看到了,我的小雪花很漂亮。

小雪花有些耳热,还没想好怎么怼回去就收到了第二条。

【Lan】现在有点忙,下班再陪你。

小雪花蔫得无知无觉,掉着冰碴子回了一个“哦”。

——

这场雪来得在意料之内又有些猝不及防,放学时地上竟真的积了薄薄一层雪。

为了防止学生摔倒,校方在每条必经之路上都铺了红毯,远望过去红白相织,竟颇有几分浪漫的意味。

可能同物种之间会相互吸引吧,白浔莫名不想撑伞,伸出摊开的右手,慢慢走下了教学楼的最后几级台阶。

冰冷的掌心在雪花飘落时明明感觉不到凉意,那些轻盈娇小的白色结晶体还是很快化成了液体,顺着掌心纹路汇聚成浅浅一滩晶莹。

他看了片刻,像呵气取暖那样把手凑近嘴边,终于感受到了唇珠上的一点凉意。

周围不停有熙攘的学生吵吵闹闹地走过去,白浔在这份寒冷与热闹里偏头眨掉睫毛上的雪粒,再抬眼时倏地愣住了。

他隔着漫天风雪,望见熟悉的身影一席黑衣撑伞而来,自红毯的尽头。

那个他前一刻还在想念的人,从伞下伸出手,对他说:

“下雪了,我来接你回家。”

蓝劭处理完手头最后的事情,连西装都没来得及换下,只匆匆套了件大衣就急着往回赶。

他看似随性洒脱的十八年其实从未停下追赶,漂泊不定的童年追不上一声天真无忧的笑,多舛的青春没跑不过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命数。

就像一朵远海的浮浪,找不到歇息的岸头也停不下身后的风。

这次他赶着回来,来赴一场所愿皆偿的初雪,来接他想要同淋雪的那个人。

落入掌心的手仿佛也是雪捏成的,和雪一样白,也一样冰,蓝劭却严丝合缝地与他十指交握。

相扣的瞬间,那朵浪花似乎也停在了雪乡。

他终于赶上了。

——

同一时刻,远在异地的蓝楹拆开了办公桌上留下的信笺。

【小姑:

有些难以出口的话,写出来其实会轻松很多。所以就有了眼前你看到的这封信。

我一直差你一句“谢谢”和一声“抱歉”,从我爸走后就欠着,一直拖到了今天。

谢谢你照顾安安,谢谢你纵容我所有的无理取闹;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们的父亲,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

谢谢你,让我没有恨自己的母亲。

但这些本该是由我来承担的。

而且它们并不是我写这封信的初衷。

所以抱歉。

这几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真的可以因为一件事寝食难安。小姑,我接下来的话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或许算得上这辈子最郑重的决定之一。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地看完。

还记得上次和我一起回来的那个男生吗?那个叫白浔的,长得很干净的男生。

他的母亲叫“叶冉”,是你的小冉姐,也是我现在的干妈。

白浔上初中那年她生了重病,在那之后他受过的苦一点不比我少。他早熟,甚至比我更懂人情冷暖,但他依然是我见过心性最干净的人,逗起来也很好玩。

初来乍到陌生的地方,人总会下意识抱团作伴。我本来也只是觉得白浔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下意识就想靠近他。

别人在接受好意后总会用等价的好还回来,可是白浔不一样,他不知道怎么示好也不习惯表现出来。你对他好一点,他就把尖刺收一点;你真心对他,他嘴上不说,实际上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你看。

小姑,你知道吗?对他好就像会上瘾一样。我其实挺爱操心的,心里总装着很多人很多事,但从来没有人把我放在第一位的。我爸没有,我妈更没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一个非常可怕非常偏执的念头,等意识到自己早就无意识地付诸实践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终于有了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拉了白浔一把,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他给了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原生家庭没有给过我“家”的感觉,但不妨碍我遇到、找到一个。

挺好笑吧,过去十几年浪成这样,唯一的执念居然就是有个家。

只要是能让白浔笑一下或者多依赖我一点的东西,我什么都愿意给。我吃过的苦碰都不舍得让他碰,可是连我自己都没体验过的爱却能变着花样给他。

是的,爱。

我爱白浔,这不是理智和意志力可以抗拒的事情。

小姑,请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自己的错、或者是我父母的错。

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爱不是错,更没有错。

我和白浔的父母都没能拥有幸福,所以幸福本身和双方的性别没有任何关系。

在我见过的同性伴侣里,那些面对世俗压力的,最大的施压者其实就是至亲。

我不是随随便便会许诺一生的人,但说出口了就会用一辈子践行。这封信的目的是告知而不是商议,所以请不要逼我改变什么。

也不用替我操心下一代,如果白浔愿意,我希望世界上可以少一两个安安那样的小可怜。

想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才发现,原来去掉语气和表情,我说话居然和他一样莫得感情。[狂喜.jpg]

你笑了吗?笑了这人就丢得不亏。

冬至你们回去给我爸扫墓的时候,我会带上白浔一起去看他。反正我妈很喜欢白浔,我爸有意见也只能憋着,到时候再见,就是一家人了。

不要一直纠结这件事,公司那么多事要忙,你就别折腾自己了。

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不是代价,而是我有资格爱他的前提。

有所失必有所得,这也不是补偿,而是他赠予我的奖励。

所以我甘之如饴。

蓝劭

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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