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群士兵持刀包围冀州知府,闯入杨谦府邸。
管家惊呼,喝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府邸?”
士兵头头大声道:“给我拿下!”
杨谦出面,站在众人前,厉声道:“我看谁敢,你们是奉谁的命令?胆敢闯入本官的府邸,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士兵朗声道:“奉军师大人之命。”
杨谦道:“是韩远,韩军师?”
士兵道:“正是!”
杨谦大声道:“让你们军师出来,和我说话!”
“我来了!”韩远应声道,从大门后走出,来到杨谦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杨谦谄媚道:“大人,这是何意?有什么话咱们私底下好好说嘛,何必动刀子?”
韩远不屑道:“杨大人巴结我也没用,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杨谦心中一突,大惊失色道:“奉谁的命令?”
韩远大声道:“奉蜀王之令,冀州知府杨谦贪污腐败,祸国殃民、专擅狂妄,草菅人命,十恶不赦,特令下官革职拿案,抄没家产。”
不给杨谦反应的机会,韩远大手一挥,“给我包围了知府,一只鸟都别飞出去。”
“是!”
士兵们往四处分散,推开一扇扇房门,把里面的丫鬟仆人等人都赶了出来。杨谦的房中更有数名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
家眷们哭着喊着,被官兵刀子驾着,赶了出来。
一名官兵在抄家时,不小心撞到了杨谦家中的柱子,却发现这个柱子是空的,报告给韩远。
韩远道:“拿斧头来!”.七
在杨谦惶恐不安下,官兵拿来锤子和斧头砸开,里面的景象把众人吓了一跳,官兵甚至连锤子都握不住,因为柱子里全是金条。
韩远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少民脂民膏聚集起来,怒道:“给我砸,任何一个死角都要给本官搜过去。”
知府上下众人眼睁睁看着官兵翻箱倒柜,任凭他们翻遍犄角旮旯。
......
半天过去,杨谦被套了枷锁,家眷仆人捆成一团,一箱箱金银珠宝被抬出府邸。
在韩远点头示意下,官兵头目朗道:
“其大罪十二,经查抄家产,所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其多宝阁及隔断式样,皆仿照宁寿宫制度,其园寓点缀竟与圆明园、蓬莱仙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肺肠;”
“其大罪十三,伊家内所藏珠宝内,珍珠手串竟有二百余串,较之大内多至数倍,并有大珠,,较御用冠顶尤大;”
“其大罪十五,又宝石顶,并非伊应戴之物,所藏珍宝石顶有数十余个,而大块珍宝石不计其数,且有内务府所无者;”
“其大罪十六,家内银两及衣服等件逾千万;”
“其大罪十七,且夹壁藏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藏金六千余两,地窖内并有埋藏银两百余万;”
“其大罪十八,伊家人刘全,不过下贱家奴,而查抄资产竟至二十余万,并有大珠、珍珠手串。若非纵令需索,何得如此丰饶;”
“其大罪二十,冀州知府杨谦在职期间,抢夺民女数十人,残害无辜百姓数十人,草菅人命,十恶不做。”
“其罪十三......”
“停,不用念了。”韩远摆手叫停。韩远走到杨谦面前,高声道:“知府大人,可认罪?”
“呸!”杨谦吐了一口痰在地上,“南宫小儿自个儿举兵谋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我这点罪过比起南宫又算的了什么?”
韩远淡笑,“我们举兵谋反时乃无奈之举,为求自保,但我们南家军行军打仗起来,从不占老百姓的便宜,哪像大人你,骄奢淫逸,搜刮民脂民膏。”
“我不服!”杨谦怒而奋起,被官兵按压了下去。
韩远淡淡道:“不服,你跟大王说去。押走!”
韩远转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其他人,大声道:“杨谦家眷尽数压入大牢,无辜女子登基在册,无罪释放,让家里人来官府领人......”
一时间,被无故掳走的女子欢呼雀跃,感激涕零;而另一边哀声哉道,痛哭流涕。
这天夜里,正当杨谦披头散发坐在稻草堆上,看着斑驳的墙壁沉思,监狱史在牢门口喊道:“杨谦,有人来看你了。”
杨谦心中疑惑,树倒猢狲散,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看他?
他朝着门口望去,一个穿着素衣,带着白纱梳着妇人头的女子信步走来。杨谦觉得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当妇人摘下白纱,露出面容时,杨谦大吃一惊,“你——你怎么来了?”
妇人柔声唤道:“相公!”
杨谦看着昔日的结发之妻,心中苦涩,他没想到会是她来看望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过来,讽刺道:“卿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卿怜摇了摇头,笑了笑,把带来的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食盖,从里面拿出一盘盘做好的饭菜,“我做了几道你爱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杨谦看了看她,盘膝而坐,接过筷子,夹了一道菜吃了起来,饭入口中,他眼睛一亮,闪过沉思,又夹了其他盘里的饭菜,每一道都尝了过去,吃着吃着,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这每一道菜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记得。
卿怜问道:“好吃吗?”
杨谦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刀疤,面露愧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卿怜道:“寺庙虽清苦,但胜在无人打扰,倒也安宁,也就不觉得苦了。”
杨谦道:“是我对不起你,当初——”看着她那刀疤,说不出话来。
卿怜摸了摸脸上的刀痕,不在意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经放下。”
卿怜拿出酒壶和两个酒杯,给杨谦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持酒道:“这一杯酒就当为你送行。”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杨谦看了看她,亦仰头喝光了酒。
卿怜又倒了一杯,“这一杯,敬我们的夫妻之情。”
“这一杯,敬我们逝去的孩儿。”
“这一杯......”
卿怜喝一杯,杨谦跟着喝一杯,心中的苦涩泛滥不已。脑海中浮现昔日的时光,他是一介布衣,得卿怜娘家蒙蔽,得了个六品小官,之后数年,凭借自身的才华和圆润的为人处世,一步步跃升成了冀州知府,一时春风得意。
年轻时恃才傲物,好大喜功,再加上各路官员纷纷巴结,送礼送美人上门,以前的那点才华志向抱负也都湮灭在酒色中了。
卿怜随着年龄的增长,不负当年模样,每天被姿态万千的美娇娘环绕,杨谦渐渐与妻子疏远,离了心。在一次姨娘的设计下,卿怜不仅被毁了容貌,更是流产失去了孩子。
只是杨谦当时对那个姨娘百般宠爱,一时信了她的话,对卿怜没好脸色看,以为是卿怜之故,没照顾好子嗣。再加上容貌毁了越看越嫌弃,最终修了卿怜,娶了另一个高官家的嫡女为妻。
卿怜一时没容身之所,容貌又见不得了,干脆去尼姑庵常住,一住就是数年,今儿得知杨谦入狱,特来探望。
想起往事种种,杨谦也此时此刻也突然回想起昔日卿怜对自己的种种好,会每日等自己回家,会亲手为自己烧汤做饭,会亲自给自己缝补衣物......
不知不觉,看着卿怜清瘦的身子,早已经把良知丢到哪去的杨谦突然后悔起来,就算身边再多的女人,他也不该抛弃糟糠之妻,即便和离了,也该给她安置妥当,而不是不管不问。愧疚悔恨让杨谦无声落泪,食不知味,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人,我......”
卿怜捧起杨谦的脸庞,笑了笑,“卿怜此生早属于郎君,我不怪你。”
“这么多年厮守在一起如今须臾就要离开人世,反而觉得惆怅,怕失去什么,若有来生,我定会一心一意待你,风风光光娶你进门,一生一世一双人。”
卿怜笑得开心,笑得满足,依偎在杨谦怀里,低声细语道:“就这样吧,得君一诺,卿怜已经知足了。”
杨谦低头看着卿怜道:“记得那年去打缅人,皇上派我送军饷去云南边境,我到房间跟你道别,你眼圈红红的,却只说了句,早点儿回来。”
“这句话一直伴随我这么多年,如今我又要走了,可否在说一遍给我听?”
卿怜摇了摇头,“我不能。”
“为什么?”杨谦问道。
卿怜注视着杨谦的眼睛,坚定地说道:“因为这次我要和你一起走。”
杨谦震惊,随后一脸感动,他看到她眼中的决然,看到她眼中的深情,点了点头,笑道:“好,这次我们一起走,为夫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五十年前梦幻身,今朝撒手襒红尘。他时睢口安澜日,记取香魂是后身。等到睢州黄河决口合拢的那一天,我也该转世投胎为人了吧。要是苍天有眼,我们再续前缘,我们就在睢州黄河边的刘家村相遇相知吧。”杨谦道。
卿怜哭着点了点头,“好,好啊,好啊!”
卿怜从食盒底下取出一瓶鹤顶红,看着杨谦。
杨谦坦然接过,各倒了两杯,两人如同喝交杯酒一样,手挽手一钦而尽。喝罢,卿怜躺在杨谦怀里,唱起了家乡的歌谣,“一对一对对那个鸳鸯水上漂,人家那个都说是咱们俩个好,你要是有那心思咱就慢慢交,”
环抱自己的双手已经无力垂下,卿怜嘴角已经溢出鲜血,但是她还是继续歌唱着:
“你没有那心思就呀嘛就拉倒,你说那个拉倒就拉倒,世上那个好人有那多少,谁要是有那良心咱就一辈辈的好,”
歌声渐渐弱了下来,变得有气无力。
“谁没有那良心就叫鸦雀雀掏,山呐在水在人常在......”
最后歌声停了,只维持着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姿态。
监狱史报告给南宫傲,南宫傲点了点头,被卿怜的忠贞情意所感动,让人好生合葬了他们两。
生则同室,死则同穴。后歌声停了,只维持着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