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弯挽着吴棣一的手臂，因为紧张，而握紧了拳头。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紧张。

“第一次见你爸爸，我有点，紧张。”

吴棣一牵起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林月弯从前觉得，如自己一般，没有父亲陪伴长大，是件很凄惨的事。

可如今发现，世人皆苦，每个人的苦处都不同，也都难与外人道。

吴棣一有父亲，彼此之间，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甚至，有仇恨背在肩膀。

......

回到许久不回的家，吴棣一有些恍惚，但也很快就看见了，在阳台晒太阳的吴康林。

曾经在人前一丝不苟的体面，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个颓然的中年人，且因为满头白发，而倍显老态。

林月弯打了个招呼后，便适宜地退了出去，留给父子俩交谈的空间。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望着玻璃罩门外，吴棣一和吴康林无言相对，一坐，一站，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千沟万壑。

那是经年的恨意，酿成的隔阂。

“爸。”吴棣一半晌才开口：“我还是得叫你一声爸吧。”

吴康林自然听见了，却说不出话来，嘴巴微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有些许口水滴落下来。

吴棣一面色平静地，拿起桌上的手绢，帮他耐心地擦拭。

“爸，小时候我常常跟你吵架，因为惹你生气，所以你不让我在家里开口讲话。今天，我有很多想说的，你不能回应，也没关系，就听我讲吧。”

他把目光投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湛蓝天际，悠悠荡荡。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有多恨你吧。”

“妈妈走了之后，我知道了原因，知道是你对婚姻不忠，才造成了家庭的悲剧，我痛恨你为什么这么自私，这么不管不顾，没有责任心，是个懦夫。”

“半年前，我知晓了你和曹清云的事，也知道了温艺可的身世，我反倒是平静下来了。可能是恨意叠满了，心里再也没有空闲的地方，供我放下新的仇恨了。”

“我和外公外婆还有小姨，对你的公司下了手。”

讲到这里，他垂下了眸，然后，竟然蓦地冷笑出声：.七

“我以为大仇得报，我会特别开心，”他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波澜，可就是，没有任何温度：

“可是我错了。我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他抬头对上吴康林浑浊失神的双眼，眼底也有些发酸：

“因为你大概也不知道，我从前是多么爱你吧。爸。”

最后一个字，格外的沉重。

他注意到了吴康林眸子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诧异：

“想象不到吗？小时候，我们家还很幸福的时候，我也曾经把你当做我最仰慕的人，我最爱的爸爸，你是天，是我和妈妈的天。”

“但是后来呢？”

他极不经意地擦了下眼角：

“爸，我不恨你了，我对你的爱，还有恨，都已经两清了。以后，我会承担照顾你的责任，为你养老送终，你放心。”

说罢，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却听见吴康林微弱的话语，从口中吐出，断断续续：

“念，念......”

犹如魔咒一般，绕在心尖上。

吴棣一心窒一瞬，回眸看见吴康林的满脸泪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门轻轻掩上。

......

背过身的转角。

离开了吴康林的视线。

他霎时间卸了力，瞬间瘫坐在地上。

林月弯听见声响，急急跑过去，看见的，是坐在地上，如孩子一般抱头呜咽的吴棣一。

压抑的哭声，透过臂膀，闷闷的，却像千斤重担，坠得人喘不上气。

林月弯再也忍不住，也是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她蹲下身，紧紧抱着吴棣一的背，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服：

“老吴，哭出来就好了。”

这么久的压抑，这么多年的仇恨，这么难的抉择，一朝结束，尘埃落定。

真的有赢家吗？

怎么会有。

她紧紧贴着他的身躯，像是要融在一起，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分担他的苦痛。

夕阳半垂的傍晚，她默默地，在心里许下一个愿望：

吴棣一，这个给我最多陪伴与爱的男孩，我的男孩。

愿神明眷顾，你能摒弃从前的晦暗，眼前所及的未来，皆是光明。

她努力咽下泪水，然后，捧起他的脸：

“老吴，都过去了。以后的路，我们一起，好好走，永远不要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