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花诧异地看着高个子男人:“你认识我?”

贺忱的喉结微微地动了动,情绪有些激动。

自从上次在雪景中见到她之后,贺忱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整整好几天。

没想到今天竟然面对面地撞上了。

一旁的矮个子正是贺忱的心腹孔德超,他困惑地看着贺忱,但是当孔德超看向张铁花的时候,他的嘴巴也突然间长大了。

现在,孔德超终于知道贺忱在惊讶什么了——像,太像她了!

不待贺忱开口,孔德超已经主动开口替贺忱询问道:“这位女同志,请问,你是不是叫——‘张雪慧’?”

贺忱幽深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张铁花——确切地说,是盯着张铁花的嘴。

只要她轻轻说一声“是”,他可能就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他伪装不下去了,哪怕是现在,他这个镇委书记已经极力攥紧自己的拳头,让自己保持冷静了。

张雪慧,一个像刻刀一样,一笔一画地刻在他心底、让他毕生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铁花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贺忱,又看了看孔德超,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不是。张雪慧是谁?”

孔德超皱了皱眉,追问道:“你不是张雪慧?”

铁花摇了摇头:“我叫张铁花。”

孔德超似乎不甘心,一个叫张铁花,一个叫张雪慧,兴许是张雪慧改了名字?

孔德超继续追问道:“那你家是不是在哨岗村?”

铁花摇了摇头:“我家在大同村。”

大同村和哨岗村,离得不算远。

可是……毕竟不是她。

贺忱眼眸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铁花的脸上停留了好久,似乎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贺忱的目光微微向铁花肚子上扫了一下,看铁花的样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

贺忱的心腹孔德超依旧不死心,还在不停地问东问西,似乎想要努力地把眼前的铁花和“张雪慧”车上关系,却被贺忱轻声制止道:“算了,德超,不要吓到人家。”

铁花这才得空问道:“两位同志,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银行。”

贺忱幽深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铁花,沉声道:“只有一家工商银行,离这里太远了,需要坐52路公交车才能到。”

说完,贺忱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就算现在你赶到了也来不及了,现在银行都下班了。”

贺忱的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像是在铁花耳边弹奏交响乐似的。

铁花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孔德超在一旁插嘴道:“镇上只有一家银行,镇上的人都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铁花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家才搬过来,还没多长时间呢,我还不太了解情况。”

孔德超说道:“你明天再去吧,早点出发,银行的同志下班都早。”

铁花有些失落,但还是对贺忱和孔德超说道:“谢谢你们两位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

铁花转过身,折身往回走。

贺忱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暗沉,似乎若有所思。

“同志——”

铁花走了没几步,贺忱忽然叫住了她。

铁花回过头去,只见贺忱忽然加快了脚步,向她大步走了过来。

铁花站住,等到贺忱走过来。

贺忱加快了脚步,走到铁花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张铁花同志,我把银行的地址写给你,明天你照着这个地址直接过去就行了。你要是找不到,你就找旁边的人打听一下。银行的位置挺显眼的,肯定能找到的。”

贺忱说完,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英雄牌钢笔,拧开笔盖。

七零年代钢笔也是极少见的,只有有头脸的人才用得上。

旁边的孔德超早就把一个小本本递给了贺忱。

贺忱接过孔德超递过来的小本本,在上面利落地写下了一串地址。

“铁花同志,明天你拿着这个地址去就行了。”贺忱沉声道。.七

铁花从贺忱手中接过那张地址,贺忱的字写的刚劲有力,俊朗的笔迹,如青松,苍劲硬挺。

铁花顺势读了出来:“宝通街35号——同志,真是谢谢你啦。这纸我会好好收着,等明天我就照着这个地址过去。”

贺忱暗沉的眸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你认识字?”

铁花点了点头,笑着回答道:“自己跟着字典学过几个字,认得一些。”

“太好了。”贺忱语气中难掩喜悦,连连点头,“镇子上认识字的女同志可不多。你认识字儿,以后镇上有什么文化类的活动……”

贺忱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铁花正怀着孕呢,便止住了话题,自己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等孩子出生以后,镇上一些文化类的活动可以邀请你参与一起,多给咱们镇上的女同志普及一下科学文化知识。”

铁花有些困惑——这个人说话咋听起来这么官派?吐字也是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气质上看起来就不一样。

孔德超急忙走过来,跟铁花解释道:“张铁花同志,这是咱们镇的镇委书记,贺忱书记。今天书记到街道考察呢,刚好遇到你问路。”

书记?

铁花不动声色地把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瞬间意识到了——难怪这人身上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正气,原来是镇委书记呀!

镇委书记,资源多,人脉广,要是能妥善加以利用,以后她在镇上想做点儿生意岂不是容易得很?

如是一想,铁花脸上立刻堆起了甜甜的笑容,热情地说道:“原来您就是镇委书记,真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有为!我们家是刚从大同山村搬到镇上来的,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可得劳烦您啦!”

像……太像了。

贺忱注视着铁花,她笑起来的时候,更像张雪慧了。

贺忱有一瞬间的出神,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张雪慧。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铁花本想早点儿回家的,但听到眼前这人就是镇委书记,这么难得的人脉,她自然得拉拢拉拢。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贺忱还不是个简单的朋友。

闲聊了一会儿,铁花就开始毛遂自荐道:“贺书记,虽然我没有上过学,但是我认识的字不比那些上学的人少。我不仅认识字,我还会写文章呢。以前我在大同山村的时候都是我帮我们村的人写信。”

铁花想,想要让重要的人物记住自己,就要先让人家知道她有什么价值。

她会读书,会写字,还会写文章,这在镇上是少见的,她主动告诉贺忱,说不定以后有什么机会贺忱会想到她。

果不其然,贺忱听到铁花会写字儿,还会写文章,瞬间来了兴致:“真的?”

他对这位雪慧同志——哦,不,是铁花同志,越来越感兴趣了。

铁花连忙点了点头:“我现在正在给一个叫‘新天地’的文学杂志供稿,写一些农村生活系列的文章。”

贺忱那双暗沉的眸子再度点亮了,他们一行人边走边说,他饶有兴致地认真听铁花说。

铁花说话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乌黑的大眼睛亮亮的。

贺忱暗暗地想,她和张雪慧长得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她们长得像,乍一看去,外观上十分相像,但是气质上却差了很多。

雪慧身上散发着一种劳动人民的质朴,但也有传统女人所具有的怯懦和羞涩。

但张铁花同志不一样,从一路倾听张铁花同志聊天的过程中,贺忱从铁花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和张雪慧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属于新时代的、乐观积极的精神,还有一种野草一样旺盛的、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铁花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初次投稿时忐忑不安的画面,贺忱在一旁听得哑然失笑。

“铁花同志,你的文章主要想表达什么内容呢?”贺忱颇有兴致地问道。

铁花认真地说道:“我想通过对农村日常生活的描写,传达一种新时代积极向上的精神。虽然现在我们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但我相信只要我们敢于解放思想,发展生产,经济水平一定会提升上去。”

解放思想……

好吧,铁花承认这个提法是她从几年后的神识接收到的。

百灵女神的神识可以接收到来自未来时代的讯息,所以铁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说法立刻让贺忱眼前一亮,他原本以为铁花只是一个和他认识的故友相貌相近的一个寻常女子,却不料她还如此有自己读到的见解和思想深度。

“解放思想……这个说法太好了。”贺忱点头,表示赞同,“现在农村虽然倡导互助合作,但是农村的生产力并没有完全释放出来。我认为要想进一步解放生产力,发展经济,就必须先从思想上进行突破。铁花同志,你提出的这个‘解放思想’的说法,我觉得用在这里非常适合。”

铁花何止是知道“解放思想”呢,她还知道接下来马上要发展市场经济了呢。

铁花说道:“当下的合作社经济虽然可以一时性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但时间长了,难免有一些人偷奸耍滑,降级大家的生产积极性。要想更好地发展我们镇上的经济,依我看,您可以先在镇下面的一个村庄试行一下市场经济模式。”

铁花的话让贺忱如同醍醐灌顶。

“大锅饭”的模式的确产生了生活条件每况愈下的状况,假如真的按照铁花所说,在其中一个镇试行一下市场经济模式,率先看看效果也未为不可。

贺忱上任后,一直关注村民的生活水平问题,多次亲自走访。

他曾经也有想过在其中一个村试着小规模践行一下市场经济模式,但这个想法只停留于他的心里,并没有付出行动。

现在听到铁花这么说,贺忱感觉铁花一下子说中了他心里的想法,顿时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眼前这个女子,真是越来越让他好奇不已了。

“铁花同志,你的想法正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试行市场经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我需要先向上面写申请报告,上面批准了,才可以在下面试行。”

贺忱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的,但他内心已经下定决心了——回去之后,他就把自己心里这个想法写成申请报告交给上面,上面批准了,他就立刻执行。

不知不觉,在一个分叉路口,铁花就要跟贺忱告别了。

贺忱主动地向铁花伸出手,眼神中掩饰不住自己的欣赏:“张铁花同志,今天感谢你给我提了这么多建议,相信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这一次,贺忱对张铁花有了极其独特而深刻的印象。

和贺忱分别后,铁花回到家里,心想自己这神女的神识真好,能把未来时代的词语搬来和贺忱交流,看来以后她要抽时间多打坐,多感知一下未来的时代趋势才是!

今天她和镇委书记聊了一路,把自己肚子里知道的那点儿货都生搬硬套出来了,只希望能给贺忱留下一个不一样的印象,到时候有什么机会可以想起她来。

机会这东西最难的,只怕没有,不怕多!

铁花把那张写着“宝通街35号”的纸条放在了一旁的抽屉里,打算明天一早再去银行。

铁花心里头始终琢磨着要去查一查洛森存折里的钱,看看到底有多少,由于心里头装着事情,整个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好。

铁花原准备着等天一亮就出发的,然而到了第二天,铁花的计划却不得不搁置了——

上午她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肚子疼的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走路太多累着了,此刻浑身乏力,痛苦异常。

铁花捂着肚子,脸色煞白,额头的汗都要冒出来了。

真是造业啊,怀个孕,人反胖了变丑了不说,肚子里还像是装了个搅拌机,疼的五脏六腑都拧巴起来。

“怀个孕生个孩子而已,又不是让你去炸碉堡,不要这么矫情。哪个女人不得从这一关过来?”洛雪语气透着不耐烦,然而嘴上虽然如是说,洛雪却还是熬了一大碗红糖水,送到铁花面前。

铁花额头上汗都渗出来了,这可不是伪装的。

“把这红糖水喝了。”洛雪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铁花小脸儿发白,摇了摇头:“姐,我实在喝不进去。还是让我自己歇一下吧。”

洛雪面无表情地趴到铁花肚子上仔细听了一下,没什么意外的情况。

“喝了红糖水,然后再休息。”洛雪不依着铁花,见铁花不肯喝,洛雪便拿了勺子一勺一勺地吹温了喂给铁花,非要看着铁花把红糖水喝下去。

红糖水对女人果然是个好东西,一碗红糖水喝完,铁花渐渐地觉得身体热了起来,痛意也减轻了很多。

肚子没那么痛了,铁花也睡着了。

有了昨天这教训,铁花也不敢走动太远的距离了,至多在门口转悠转悠,查询洛森存折余额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了。

距离生产的日期越来越近了,铁花的肚子眼见着一天大过一天。

贺芳芳倒像是找到了好朋友,三天两头来找她玩。

铁花起初还对贺芳芳心存几分芥蒂,对她爱答不理的;但是时间长了,铁花了解了贺芳芳这个人,发现贺芳芳这个人没啥怀心思,就是心眼少,说话直,本身没什么恶意。

兴许是她自己多想了。

这样一来,铁花也就慢慢地接纳了贺芳芳。

她在这里不认识太多朋友,除了看书写稿,就是和贺芳芳聊天,教贺芳芳织围巾。

贺芳芳笨手笨脚的,一开始怎么学都学不会,急得摔了好几次线团。

好在铁花有耐心,她找到了一种专门针对贺芳芳的学习方法,就用这种特殊的方法教贺芳芳,一来二去,贺芳芳按照铁花教的方法,还果真学会了织围巾。

学会织围巾以后,贺芳芳体会到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于是天天来找铁花织东西。

不仅织围巾,还织袜子,织手套,总而言之,身上能织的都被贺芳芳织了一遍。

铁花看到贺芳芳把能织的都织了一遍,又看到她手里现在正在织的一件小衣服,便笑了起来:“这毛衣你织这么小怎么穿呀?哪里有这么小的人。”

铁花心想,自己都教了贺芳芳这么久了,贺芳芳怎么还是连尺寸都把握不好?

真叫人哭笑不得。

贺芳芳拿起手中那件快要织好的蓝色的小毛衣,得意地在铁花面前晃了晃:“咋就没有这么小的人了?”

铁花笑道:“你倒是说说,谁穿这么小的衣服?”

贺芳芳轻轻指了指她的肚子,狡黠地笑道:“姐的肚子里不就有一个这么小的人儿么?”

铁花一怔,瞬间明白过来了——原来贺芳芳竟然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织的!

一时间,铁花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好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贺芳芳笑嘻嘻地说道:“姐,你的生产日期快到了,我可巴巴儿地盼着孩子生出来呢!等到孩子出生了,我就天天跟他玩,这样就再也不用烦你啦!”

铁花掐指算了算日子,心想,哎呀,不算日子不知道,这一算日子,还真是把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还有半个月就生产了。

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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