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道稚嫩清脆的童音。
随即,一个穿着金线滚边绣花锦袍,约莫五岁的男童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了明烟的宽袖,一晃一晃的撒娇。
“阿姐,今日天色正好,阿姐陪砚儿去后花园里放风筝可好?”
明砚粉雕玉琢的小脸因着跑动染上了一层红晕,小嘴嘟起向着明烟撒娇,脸鼓得像个包子一般,甚是可爱。
明烟抬起帕子,轻轻擦去明砚额上一层细细的薄汗,笑得一脸宠溺。“放风筝可以,但是砚哥儿今日得抄上十遍千字文。”
虽是答应了明砚一起放风筝,该做的课业却也不打算让他放下。
能和阿姐一起放风筝,抄十遍千字文算什么?明砚立即欢呼雀跃着应了,明烟也跟着笑得欢快。
明砚虽然年幼贪玩,但是该学的功课同样也是毫不落下,甚是自律。稚子能有如此心性已是十分难得。
正想着,忽然瞥见和桌子差不多高的小粉团子正努力踮着脚,去够桌上的茶壶。
明烟只当他是刚刚跑得太久,有些渴了,连忙倒了一盏温茶递到明砚嘴边。
明砚却并未张嘴,只伸手探了探茶盏的温度,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着明烟的手重新将茶盏推送到了明烟嘴边。
明烟一脸不解。
“阿姐嗓子哑了,要多喝热水。”
“张大夫说过要多喝热水才好得快。”明明声音还如此稚嫩,说起话来却是像个老夫子一般,一板一眼的。
明烟心底一暖,连带着病恹恹的脸上都有了几分红润。
一脸欣慰的摸了摸明砚的头:“好的,阿姐一定多喝热水,快快好起来。”
去岁冬末明砚受了风寒,刚好也是张大夫看的诊,当时便嘱咐了守在身边的明烟要多喂他喝些热水。
没想到这孩子竟是一字不落的记住了。
更难得的是,一听出明烟嗓子哑了,就立即提醒,让她多喝热水。
这样乖巧懂事的明砚,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她绝不能让他受一点伤。明烟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
两姐弟又再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多数是明砚在说,明烟在听。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明烟这才起身去换了身方便活动的窄袖衣裳,牵着阿弟的手去了后花园。
宽阔明朗的后花园里,明烟手里拿着一只雄鹰形状的风筝,风一起便松了手,让风筝随风飘荡起来。
明砚欢快的在另一头扯着风筝线,边往后退边慢慢放着手里的线。
“阿姐,快看快看,我的风筝飞起来了。”
明烟笑得一脸宠溺,极有耐心的搭着话。
“是呀,砚哥儿的风筝飞得真高。”
明砚笑得眉眼弯弯,更加欢快的往后跑去。
“哎哟。”
一道痛呼声突然响起。
明烟循声望了过去,明砚和梅姨娘的贴身丫鬟春喜撞到了一块。
两人皆是一个踉跄,随即结结实实的倒在了地上。
明砚的贴身小厮夏云连忙跑了过去将明砚扶了起来,春喜也手脚并用的自个爬了起来。
“二公子,您怎么能在后花园瞎跑呢?”
“得亏只是撞到了奴婢,若是撞到了我家梅夫人,冲撞了夫人肚子里的未出世的小公子,您可担待不起啊。”
还未等明砚发声,春喜倒是先一脸不善的抱怨了起来。
那千娇百媚的梅姨娘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春喜身侧,高抬着下巴,手扶着腰,挺着不甚明显肚子,不发一言。
明砚被明烟养的性子极温和,从不曾和下人红过脸,更不用说打骂下人了。再加上从小又是锦衣玉食的养着的,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半句重话。被春喜这么一数落,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转过头来,眼眶红红的望向自家阿姐。
明烟的眸子几不可见的暗了暗。不急不徐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素秋,小桃和两个嬷嬷。
待走到了明砚身旁,伸手握住他的小肉手,仔细查看了一番。
只是蹭破了些皮,没什么大碍。以防万一,又轻声问道:“可有摔疼了?有什么地方磕着碰着了么?”
见阿姐走了过来,明砚心里有了些许底气,不再那么惊慌失措了,望着自家阿姐摇了摇头。
“没事。”
明烟放心的点了点头,将明砚拉到身后,示意小桃和夏云一左一右的将明砚护在中间。
正眼瞧了瞧春喜和梅姨娘,这才给了身侧的素秋一个眼神。
“素秋,给我掌嘴。”
“是,小姐。”
素秋朝着身后的两个嬷嬷招了招手。
两个嬷嬷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的将春喜架了起来。
素秋抬起右手就要往春喜脸上扇去。
春喜脸上一片慌乱,连忙高声呼叫。
“小姐,奴婢不曾冲撞过您,您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将奴婢打一顿呀!”
“平白无故的处罚下人,传出去也有损您的闺誉。”
春喜一个家生子,犯在了明烟一个嫡出小姐手上,不老老实实告罪讨饶也就罢了,反而还想着给明烟泼一盆脏水。
真不知该说是春喜太过蠢笨,还是说为她撑腰的人腰杆子太硬。
“我倒不知我堂堂一个嫡出的官家小姐,处罚自家一个不分尊卑,欺下犯上的丫鬟,何人敢说声不是。”
明烟定定地望着春喜,明明神色未变,却隐隐让人生出几分惧意。
“奴婢向来安分守己,何曾不分尊卑,欺下犯上过?”
“即便您是小姐,也不能随便冤了奴婢去!”春喜丝毫没有认错讨饶的意思,仍旧挣扎着喊冤。
明烟看了一眼梅姨娘,见她没有丝毫想要为春喜说情的意思,心下了然。
看来这梅姨娘是铁了心要试探她了。
明烟没有再搭理一直蹦跶着的春喜,反倒直勾勾的看着梅姨娘。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温婉闺秀活脱脱的变成了一个冰山美人。
“我明府向来规矩极严,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便和你说道说道。”
“砚哥儿是我明府的嫡长子,他在自家后花园玩闹,何需你一个下人置喙?此罪一。”
“身为梅姨娘的贴身婢女却诅咒她腹中胎儿有个万一,意图挑拨梅姨娘和我们姐弟关系,扰的家宅不宁,此罪二。”
“梅姨娘只是府中姨娘,你却一口一个夫人。不知你是想给梅姨娘安一顶不尊正室,不分尊卑的帽子?还是想让外人觉得我爹宠妾灭妻,治家不严?此罪三。”
“此外,见到嫡出的公子小姐不行礼,冲撞了主子还不告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明府的正经主子呢!”
“便是你家梅姨娘,见到我们姐弟也得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不分尊卑?”
明烟声音不大,甚至因着风寒依旧有些沙哑,却铿锵有力,字字诛心。
停了一息缓了缓,复又望向梅姨娘。
“梅姨娘你觉得呢?如此不分尊卑的人该不该打?”
梅姨娘面上依旧一片风轻云淡,手里捏着的帕子却是快要揉碎了。
她哪能听不出明烟的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看似在给春喜论罪,其实条条状状都在指责她梅姨娘不分尊卑,欺下犯上。
看似是在问春喜该不该打,实则是在说她梅姨娘该打。
这是在打她梅姨娘的脸呢!
偏她还不能反驳什么。
因为明烟说得对,她现下还只是个姨娘。
姨娘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永远都低嫡系一头。
等着瞧吧,马上她便能扶正了。
待她坐上了正室之位后,再来好好磋磨磋磨这两个小贱人。
梅姨娘极力的控制住情绪,笑得风情万种。
“大小姐说的极是。也怪我平日里太纵着这个贱婢了,才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养成了这么个不分尊卑,不知轻重的性子。”
“我这就带回去好好管教,不劳烦小姐亲自动手了。”
说完便示意身后的两个嬷嬷上前去将春喜拉回来。
素秋见明烟丝毫没有放人的打算,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站在春喜身前,寸步不让地挡着梅姨娘的两个嬷嬷。
梅姨娘院子里的两个嬷嬷也都是人精,素秋是嫡出小姐的大丫鬟,自然是不能乱动的,只得暂时这么僵持着。
明烟嘴角的笑容更胜了,梅姨娘打太极和稀泥的招数还真是炉火纯青。
嘴上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却刻意忽略了按照规矩,她梅姨娘也得老老实实向她们姐弟俩行礼的事实。
如若明烟坚持要让她行礼,她也能借着怀有身孕推辞。
面上说着春喜的确需要好好管教,转头又要自己带回去好好管教。
回去关起门来,谁还能管得到她有没有真的“管教”春喜?
可是,明烟今日是非教训春喜不可。
如果今日就这么轻轻放过,日后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下人,自然会以为梅姨娘有了身孕便可骑到她们姐弟头上来。
甚至为了投诚,以平日里她们姐弟温和的性子,胆子大的只怕明里暗里就会找机会欺压她们姐弟。
她需要春喜来立威,需要,狠狠地打梅姨娘的脸。
“梅姨娘有孕在身,该好好修养以便顺利为我明府诞下麟儿才是。
“怎可让这些个烦心事扰神呢?若是有个万一,父亲也该心疼了。”
“再者,这春喜在姨娘身边养了这么些年,仍旧还是个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想是姨娘心慈,不忍教训了她们去。”
“姨娘放心,日后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嬷嬷,有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姨娘,姨娘尽管告诉我,我来替姨娘收拾她们。”
说完也不再和梅姨娘纠缠,转头望向素秋。
“素秋,还在等什么?难道让我亲自动手吗?”
素秋微微福了福身,极其欢快的应了一声。
只当梅姨娘那两个嬷嬷是空气,左右开弓的对着还想再狡辩几句的的春喜狠狠地扇起了巴掌。
梅姨娘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再也忍不住了,瞬间被气成了猪肝色。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明烟居然这么的伶牙俐齿?
短短几句话,便将她的后路全部堵死,甚至还暗讽了她院子里都是些不长眼的。
原本是想试探看看明烟姐弟知道她有了身孕以后的态度,顺带立个威,没想到反而折进去一个春喜。
今日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一定会变本加厉的讨回来的。
梅姨娘不再理会明烟和被打得嚎啕大哭的春喜,气冲冲的带着其他下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