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散步,穿了一双凉拖鞋沿着屋后的小路一直往高处人家走。只知下午有一阵子刮起了大风下了一会大雨,却只当是窗外的故事,全然未放在心上。现在一瞧,水泥路面上全沾满了梨花,顺着雨水流过的痕迹被垒成一座座小坝。被风摇断的几叉梨树枝正巧挂在了电线杆上,不仔细瞧还真以为电线杆也能透出了芽。在屋里待久了,这外面的世界已全然与我失去了联系。

远处的山腰上还缠着一些雾气等待着散去,不知谁家的狗突然从我的身边窜了过去,险些将我挤到沟里。我还未生气,这家伙竟回头瞥了我一眼,毫无歉意,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成了挡你道的人了?我向来是锱铢必较的,得理还吃亏,那我一定要与你理论一番。

也许是与狗争论的动静太大,不一会儿住在路边的大伯怕是听到了我口吐芬芳,便一直呼唤我的名字。害,倒也犯不上在这与一只狗较上劲,索性扔它一把石子便转身应答走去。

大伯家的大门习惯性半开着,应是用了许久的缘故,开了的日光灯已渐泛黄。大伯坐在餐桌的左侧,右手边倚坐着村口另一个伯伯,看起来两个人已经续了不少酒,泛黄的灯光也没能掩盖脸上微微红晕。一人一只碗、一双筷、一杯酒,四五个菜也挑得七七八八了,只能辨认出一盘红烧鱼只剩下鱼头和结了块的鱼冻。见我走进屋子,大伯便招呼我坐下,随手掏出一支烟递给我。见我未有立刻就抽的样子,赶忙作势找打火机,摸完衣服口袋又拍拍裤子两侧,最后在另一个伯伯的提醒下,从桌子上拾起打火机凑过身来给我点火。见状,我顺势起身接受这老一辈的最高礼仪,心里可不禁偷着乐,这俩老头可真是喝了不少酒了。

三个人都燃上了一支烟,我便知道接下来会在这儿坐上好一会了。似乎老一辈的人之中有一个模板似的,和年轻人聊天首先便要问现在在哪?做些什么?然后再夸一夸你,不管是否真的了解但是那种绞尽脑汁去迎合的样子确实很让人动容,也确切的能感受到那份来自他们的认可。嘘寒即罢,大伯深吸了一口烟,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把刚吸进的烟狂吐了出来,转过头就问我:你和他家孙子熟吗?我心里一琢磨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名字,并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便疑问道:谁家?“就是老陈家,那个学木雕的那个”大伯悉心的解释道。听到他说到这,我大概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去年上半年,我还看见他在河道里锯木头做木雕,10月份就听说发了财,家里买了十几辆车,在上海花了9000万买了两套房,家里传10个月赚了3亿多,才24岁啊!”大伯眯着眼津津有味地絮叨着,不像是别人家的孙子倒像成了他的了。

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毕竟小地方总是瞒不住一点风声的,谁家的狗叫唤一声都能在我的窗前回荡好久。起初我是不信的,按照我的脑回路贩毒也不见得有这么快的赚钱速度,然而随着传闻越来越“真”,各路的版本接踵而至,虽然带着疑惑我终究是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倒也不愿再多花一丝精力去思考这些“暴发户”的生财之道。

大伯说到这还觉得意犹未尽,又追加了几句:“他家叔叔的车也是他买的,就停在路口那,听说也是一百多万”。大伯冷笑了一下,戏谑着说:“3个亿啊,让我用担子挑也要好几趟啊”。说完两个老人家点了点烟灰举起酒杯又咪了一口。我也不愿扫了他们的兴致,学生的头颅是高傲的,再没有尝到生活的痛击之前,不屑于谈论物质,更视金钱于粪土,心中对于精神层面的追求俨然大于花花世界里的一切。倒是想起年前与好友同游东山,看到山顶的避雨亭确为旧时地主豪绅所筑,散金博民望,以求身后之名。便引出话来表示我在用心地听他叙述:“发了财,那百步岭那边的马路和自来水岂不是要出头整改一下了?”

一根烟罢,大伯没有急着回答,扔完烟蒂,又从盒子里抽出三根散给我和身边的伯伯。点完烟,大伯若有所思,和身边的伯伯对了对眼。这一次倒是身边的伯伯先发了话:“这人与人想法不一样”。我连忙点点头表示认同。接着大伯吸了一口烟边思考边说道:“去年,这边铺自来水管道,想提议找一个负责人统一维护,每家每户一年出30块钱作为工资。你说说现在30块钱算什么?还能保证你天天有水吃,出问题有人去解决,这还有很多人不愿出,最后事情不了了之”。说完,两人带着一丝叹气又碰了一杯。

家里这些琐事我从小在邻里之间早已听闻许多,包括我的父母在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番陈词。换了不同的地方换了几副面孔,竟说着完全不同的鬼话,这倒让我想起那个4个人的寝室竟然有5个微信群的笑话来。以前生活水平普遍较低,一丝一文之间的计较倒也觉得在情理之中。随着经济的不断好转,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了出去,其中也不乏创业致富和婚姻致富之辈。可是这乡间的小路和饮水问题始终未能得到改善,更多的是各自为战小吵小闹时有发生。如此,让人唏嘘。

“你跟他熟吗?”大伯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我嘬了一口烟摇了摇头。“隔壁那家那个谁,都和他搭上了”大伯沉重的说。我似乎明白了大伯的意思,但并不想回应,低下头来抵了抵烟灰。大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和身边伯伯举杯喝完最后一丝酒便招呼婶婶盛了些饭。我的第二根香烟也快要燃完了,泛黄的灯光外面,天色已比我来时深了许多。我起身踩了踩烟蒂,向大伯告了别。

天色确实深了不少,来时还可以辨认得清路上的水洼,这会儿只能一股脑乱踩。好在是穿了一双凉拖鞋,倒也不怕湿了鞋面,只是这三月里的雨水溅在脚面上确实有几分膈应。走到路口,还不忘探头瞧一了眼,心中希望还能看到那条狗,我是想和它道个歉,这路太窄是我挡了你的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