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见您和叔在忙,没好打扰。”苓烟走到最里面,将自己的行礼放在不碍事的角落。
“嗐,跟婶儿客气啥。”郑芬满手的油顺着在不太干净的围裙上擦了擦。
她拉着苓烟,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难过道:“晓晓说你病了,啥病了病这么些天,婶儿见你瘦了好多,你也不告诉婶儿一声,婶儿心疼。”
郑芬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认识林正之前在家里安安生生种了十几年的地。她命好,在城里打工时偶然与林正相识,相爱成婚后便留在了燕京。那时候时局动荡,林正同她爹那般血气方刚的年纪,国家有难,他们挺身而出,前去前线参军打仗。郑芬便自己在燕京经营林正这家祖传的卤味儿铺子,最开始还不是在南街,而是贫民窟,郑芬拉扯两个刚刚会走的孩子,又要兼顾店铺养家,过的十分不易,每日盼着林正回来便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希望。
去时风华正茂,归时少年不再。
听郑芬说,当年燕京组织的热血青年前去前线的足足有一万人,五年后回来的足足少了两个零,三百人不到。
无法想象,那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陨落在异国他乡,连葬入祖坟都成了奢望。
他们会成为尘土,被风刮去世界各个地方,亿万概念中,总会有一星半点来过燕京,也算魂归故土。
林正还好,除了右腿年轻时受了枪伤留下病根,身体底子是不错的,而她爹就不行了,积劳成疾,从前线回来后身子便不大好,常年累月咳嗽,吐血都是常事。即便如此,他依旧会手把手教苓烟绘画,做苦力赚的钱攒起来,全都给了苓烟买好的铅笔与画具。他话不多,别人的孩子有的,他从不会亏欠苓烟。但到底力不从心,忙起来顾不到苓烟也是常有的事,苓烟也很乖,什么都不问,也不怨,乖乖的呆在郑芬家里,同林晓睡一张床上。
到后来,苓烟长大一些,脱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好像突然松了心,一口气吊着许多年终于能长长呼出来。这一病,他就没好起来了。
纵然所有人都在劝苓烟,包括她的父亲,不要治了,她爹这是陈年旧疴,积劳成疾,救不回来了。
她不信,倔强的下定决心要救她的爹爹。
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世事缘由,仿佛都是有始有终的,她迷茫绝望不知所措,干活累到胃出血,挣来的那点钱还不够给她爹换一副止痛的药来。
苓烟头一回感叹命运不公。
许是苍天可怜,一次意外苓烟救下了景裕,二人之间的牵扯便开始了。
景裕出钱救治苓烟的爹爹,资助苓烟上学,而代价便是苓烟要当他的地下情人,随叫随到,毫无怨言。
苓烟答应的没有犹豫,只要能救她爹,无论是什么,哪怕是让她卖肾,她也是愿意的。
后来拖了一年,她爹还是走了,病痛折磨了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整整十五年,他终于解脱了。
苓烟捏了捏衣摆,唇角有些泛白,显得她的笑勉强的虚弱:“就是病了嘛,受了凉,加上前段时间学业繁忙,一日三餐没按时吃,人就瘦了些。”
怕郑芬继续问下去,苓烟忙转了话题:“有人要东西吗,我去送?”
林晓最近忙着英语考试,金发碧眼的老师有些严苛,抓的很紧,这段时间林晓大概都没时间回家了。
这么多年,苓烟早就把郑芬和林正当做自己的亲爹娘,一有时间便会回家照顾他们生意,挣了点钱也会头一时间为二老添置新衣,买点好吃的补身体。
林正道:“没有没有,你赶紧去休息休息,哪儿有一到家就着急干活的。”
“我不累。”苓烟撸起袖子,去灶台前洗干净手,便去拿勺子去挖锅里刚炖出来的卤肉。
郑芬“哎哟”一声,一把抢过苓烟手里的勺子,“祖宗哟,这活儿是你干的吗,别糟蹋这双手嘞。”
苓烟一双手生的极为精致好看,手指纤细白嫩,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是淡淡的粉色,很像一块儿又一块儿白里透粉的玉器。
苓烟撇撇嘴,嘟囔道:“哪儿有这么娇气啦,婶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吃不了苦。”
“你婶儿的意思是你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她想让你光祖耀祖,日后好跟着享福嘞。”林正打趣道。
“去你的。”郑芬瞪林正,随后又看苓烟,眼里的慈爱疼惜映进了苓烟瞳孔里:“小烟生的好看,和婶儿不一样。读书学画画会有出息,赚大钱,小烟以后是个有福气的。”
苓烟懂,郑芬是心疼她,想到从前为了救治她爹而挨饿受冻,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便想让苓烟好好学习,日后找个踏实可靠的工作,靠自己也能活的很好。
苓烟感动异常,同郑芬聊了会儿天,天也快到了晌午,外头餐馆陆续便有人捎话,让林正准备几份鸭头和鸭翅之类的送过去。
“戏缘居,我还没去过呢。”林正正在打包那人要的食材,能有能力进戏缘居的非富即贵,他想不通,那种富贵人家怎么会想吃在他们眼里低贱的卤味儿呢。
“要你送你就去呗,有钱赚就行。”郑芬瞪他。
林正摸着鼻头笑,将鸭头和鸭翅弄干净,一个一个放在饭盒,又把饭盒上上下下擦了一遍又一遍。
这次送餐到底还是苓烟去的,她执意要帮忙,不愿在屋里闲着。郑芬拗不过去,气呼呼的说她嫌弃自己老了,不想跟自己呆一块儿。
苓烟哄了好久,说戏缘居她去过,里面的人都是不好惹的,她熟悉路,可以减少很多麻烦。见郑芬还是皱着眉,她又耐着性子哄好久,说自己在病房里待了许多天闷得慌,出去散散步溜达溜达也是好的。
郑芬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苓烟生病了也不告诉她们,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不愿给他们添麻烦。
二八大扛略显老旧,也没个遮风挡雨的,冬天的风刮在脸上生疼,苓烟瑟缩着脑袋,骑的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