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青年的话,风辞只是淡淡一笑。

“说的什么屁话呢。”风辞唇角扬起,笑容却未达眼底,“一具什么也没有的躯壳,不知被什么东西制成了傀儡,真以为你能与本座相提并论?”

手中长剑一展,顿时金光大涨。

“——你也配。”

如果要萧承轩回忆自此生过难忘的场面,这日的折剑山庄,这场令天为之变『色』的斗法,必然名列前茅。

裴千越能成为阆风城主,并一手创立仙盟,稳坐仙盟盟主之位三百年,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从千秋祖师那里得到的传承。身为修炼三千年的大妖,纵观整修真界,或许都找不出第二能与修为相提并论的人。

可当身边这位少年终于出手,萧承轩才明白什么叫做人有人。

天边轰鸣不断,仿佛漫天阴云都集中在了折剑山庄上空。

而在那天幕之下,三身影打得难舍难分。每一剑影都快得肉眼难以捕捉,挥剑产生的剑气当空落下,将面划出一深深的沟壑。

哪怕轻轻挨上一下,都能瞬间要了人的『性』命。

身侧不断有碎石溅起,萧承轩扶身旁弟子勉强从上爬起来,嘶吼:“躲……快躲!进屋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尚且清醒的弟子扶然昏『迷』的,跌跌撞撞往屋子里走。

萧承桓踉跄来到萧承轩身边。

方才离施阵弟子太近,也受到了阵法被破时的波及,摔得一瘸一拐,清秀的脸上满是尘土,格狼狈。

“兄长,这人是——”

话音未落,萧承轩忽然拼命朝扑来。下一秒,一剑气从天而降,二人原本站立的方瞬间成了深坑。

兄弟翻滚至数丈之,萧承桓脊背重重撞到上,鼻息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兄、兄长……”

方才那剑气不巧落到二人身边,萧承轩以快速度护萧承桓躲开,却仍被些许剑气波及。

萧承轩浑身浴血,张口想说什么却咳出了一大口血。

轰隆——

天边炸开一惊雷,萧承桓的呼喊被淹没在这雷鸣中:“兄长!”

“……你哭丧呢。”好一会儿,萧承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声音虚弱至极,说一句话又咳了好下,“没事……死不了。”

原本秀丽雅致的江南庭院经变一片废墟,萧承轩翻身仰面倒在『乱』石堆上,望向天际那纠缠的光影:“承桓,你是对的。”

“啊?”萧承桓满脸泪水,没明白自家兄长忽然在说什么。

萧承轩自嘲般笑笑:“我竟然以为我有机会赢。”

人定胜天,说到底,不过是人族遥不可及的梦想罢了。

萧承轩闭上眼,脸上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这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

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变倾盆大雨,沉沉雨幕中,绚烂的白光急速坠下,碰撞产生的气劲呈弧形激『荡』开。

碎石飞溅,尘埃四起。

风辞被击退数十丈,千秋剑用力刺入面,划出一极深的沟壑。

一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这具身体太弱了。

平日里不觉得,此时真动起手来,才觉出了这具肉身的局限。这具普通少年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强的神魂之力。

风辞只觉脑中翁鸣响,浑身的筋骨都在叫嚣剧痛。

“主人……”

裴千越方才就落在身旁不远处,起身走到面前,唇边同样有点点殷红。

但情况看上去比风辞好多了。

至少还站得起来。

风辞按胸口轻咳声,试图起身却觉四肢使不上力,只能苦笑:“……好离谱啊。”

裴千越:“嗯?”

“你们一修行三千年的大妖,一有不死之身的傀儡……”风辞单膝跪,侧脸被天边闪过的电光映得森白,“就欺负我是吧?”

打架都打得不痛快。

“主人别说话了。”裴千越抬手按在背,徐徐将灵力渡进去。

风辞抬眼看向前方,雷鸣电光中,身形纤细修长的青年在雨幕中缓缓站起身。

青年的伤势其实不比轻。

方才的交手风辞便经试探出,面前这东西继承了全盛时期所有力量,拥有的修为与武器,可也仅此而。哪怕风辞在使不出全力,与裴千越联手,收拾这东西按说不成问题。

可棘手的是,这东西是不死之身。

青年撑剑站起来,身上各处都在往渗血,浑身被雨浇透了,雨水与血水在脚下混成一滩。可很快,身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长剑一展,眸光沉静望向面前这人。

“还来吗?”

“……”风辞转头问裴千越,“我以前说话有这么气人吗?”

裴千越淡声:“没有。”

风辞“哦”了声,放了:“那就好。”

感觉到四肢渐渐恢复了些力气,风辞推开裴千越按在背的手,撑对方手臂站起身:“省点力气吧。”

手中长剑一展,冷:“还有场硬仗等打呢。”

“你还要拦我?”青年声音淡淡,“你应当看得出,我尚未尽全力。”

风辞:“那又如何?”

青年轻叹了一声:“此番我只想要折剑山庄上下八十条『性』命,你还有用处,不必在这里白白牺牲。”

“还有用处?”风辞眸光微动,“用处何在,是对你有用,还是对将你制造出的那人?”

青年不答。

风辞也不在意,笑起来:“那我懂了。”

“那意思就是说……”手中长剑忽然金光大涨,剑光倒映在眼眸中,映出明媚的笑颜,“我还不能死,对吧?”

风辞松开裴千越的手,手中长剑卷起雨幕狂风,猛朝青年斩去。与猜测得一样,当放弃防守全力进攻后,青年的动反倒迟疑起来。

——这人不敢杀。

噗嗤一声,风辞一剑穿透青年的口,用力一踏,将青年死死钉在上。

踩自这具昔日的肉身,脸上是冰冷肃杀的笑意。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陡然爆发的神魂之力让风辞乎能自筋骨一寸寸碎裂的声音,可依旧笑,仿佛剧痛带给的不是痛苦,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三千年不曾有过的畅快。

青年口中大口涌出鲜血,竭力挣扎,却挣不开这贯穿口的长剑。

“我不能死,是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风辞俯下身,望青年那张哪怕满脸血污,依旧美得令人惊的脸,平静,“我说得没错吧?”

青年摇头:“不是在。”

“我知。”风辞眸光冰冷,“可我凭什么你的。”

话音落下,二人所在的上空,忽然显出一耀眼的金光。漫天金光洒下,在那光芒之中,缓慢浮出一尊倒扣的铜鼎。

幻灵鼎。

能困住这世间一切仙妖神魔,使其永堕梦魇,永世不得超生之物。

困住一具失了神魂的躯壳自然不在话下。

青年瞳孔骤然紧缩。

风辞右手无名指根闪动淡淡的红光,偏头看过去,裴千越立于不远处,手中结印未消。

幻灵鼎本就是当初风辞准备的后一杀招。

应该说如果折剑山庄没有幻灵鼎,风辞或许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以折剑山庄为诱饵,引幕后真凶出在这里。

青年跟风辞的视线看过去,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剧烈挣扎起来:“你不能违背……你不能——!”

裴千越淡声:“收。”

空气一瞬间静止了。

随后,狂风席卷,雨水倒灌。幻灵鼎仿若化一头猛兽,朝下方那人张开混沌大口。

巨大的吸力将风辞与青年一起带离面,风辞也撑不住浑身筋骨碎裂的剧痛,手一松,千秋剑化细碎的光芒消散在虚空中。

下一刻,有人搂住的腰身,将带进怀里。

风辞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看面前的男人,正想说点什么,脸上的神情却陡然一变。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抓住了裴千越的肩膀。

原本离开铜鼎的二人,身体重新被拉回这金光之下。狂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千钧一发之际,裴千越只来得及将风辞用力一推——

“裴千越!”

风辞重重摔回面,身体翻滚数丈,才因撞到一块『乱』石而停下。风辞被撞得又咳出一大口血,抬眼,青年与裴千越的身影都消失不。

头顶上方的金光消散开,铜鼎在半空翻转,落发出一声巨响。

尘嚣散去。

“仙……仙尊!”

很快有人来到风辞身边,也有人试图将扶起来,可风辞没有会。

只是望那口重新沉寂下来的铜鼎,轻轻笑起来:“裴千越,你果然是疯子。”

嘈杂声越来越大,风辞乎不清们在大喊大叫什么。这具身体伤得太重了,周身筋骨乎全碎,浑身没有一处不在流血。

一片慌『乱』中,风辞竭力伸手,抓住了一人衣袖。

“治好我。”风辞声音嘶哑至极,每说一字都有鲜血从口中涌出,“别让我死了。”

说完这话,风辞轻轻闭上眼,身体无力倒下去。

没有人看,在身体倒下的一瞬间,一青烟从头顶飘出,在半空化一名模样清俊的青年。

脱离肉身之后,身体那彻骨的疼痛本也该跟消退。

但是没有。

风辞低下头,抬手按在口,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呼吸间牵扯剧痛。

“原来是这种感觉。”

风辞轻嘲一笑,身形重新化一青烟,飘入了铜鼎之中。

.

幻灵鼎是当初人魔大战时,一位修真界前辈所打造的绝世至宝。后来为了对付魔族,那位前辈将此物赠于以风辞为首的人族盟军。不过,战事平定后,不知怎么沦落人间,到了折剑山庄手里。

风辞当初用此物收服了许多魔族,但还是头一次进入其中。

幻灵鼎内,是一片混沌空间。

风辞在混沌中轻飘飘落,发自经恢复了实体。

青年模样清冷,长发委。

风辞低头看自修长的双手,却没有一点找回肉身的喜悦。

——任谁刚和自肉身打过一架,都开不起来。

太荒诞了。

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自还能遇到这么荒诞的事。

风辞摇摇头,抬步往前走。

黑暗的空间里,浮起一面又一面光镜,镜中映出风辞过去的模样。

风辞耐『性』子一看过去。

第一面光镜,天边被撕开一巨大的裂口,滚滚魔息如同洪水般喷涌而出,顷刻间便将下方施法布阵的人吞噬。

第二面光镜,被魔息吞噬的人没有死去,们身形变得巨大,生出羽翼、兽角,彼此撕咬吞噬,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第三面、第四面……风辞看年少的自踏尸山血海,与那些怪物殊死搏斗。

画面的后,年少的风辞割下了妖魔的头颅。

头颅滚落到风辞脚边,半跪在,抬手轻轻合上了那面容模糊的妖魔大睁的双目。

“——师尊。”

风辞闭上眼。

幻灵鼎据说能够重塑一人此生为绝望痛苦的回忆,将人永远困于这无止境的梦魇当中,生生世世折磨。

定力差的,会被这幻想折磨至疯魔死去,自然没有能力寻找逃脱之法。

的确是很缺德的法器。

风辞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越往里走,光镜内的画面变化得越快。一幕幕光影交错变幻,无数光镜围绕在风辞身边,以令人目眩的速度飞快盘旋。

风辞站在这漩涡深处,轻声:“够了吧。”

变幻的光影骤然停止。

停在风辞面前的那面光镜内,模样尚且青涩的跪于山崖之巅,眸光坚定望向黑云密布的苍穹。

风辞想起来,这大概是祈求天,赐予无上法那日。

与过去的自摇摇对望,眼底浮出一丝嘲弄:“我这一生,又有哪一刻没有身处在痛苦和绝望之中。”

“——你挑得出来吗?”

话音落下,眼前的光镜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轻微的破碎声此起彼伏,那光镜表面不断浮起裂痕,破碎,坠落,终化碎屑飘散在虚空中。

数千面光镜竟在这一瞬间尽数碎了干净。

风辞深吸一口气,睁眼时,自经不在那混沌空间之中。

脚踩上了柔软的草,阳光透过树荫落下,空气中泛雨后湿润的青草香气。

风辞仰头看向天际,大致猜到这里是什么方了。

这是三百年前的灵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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