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山庄的院很快『乱』做一团。

叫喊、脚步、刀剑出鞘此起彼伏,一道道淡红的剑芒穿破际,在山庄上空化作丝丝缕缕的蛛网落下,整山庄完全包裹起来。

那是风辞这几日刚会他们的剑阵。

风辞心里很清楚,这些不过是拖延时间。

但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裴千越,那双沉静的眸中饱含柔和温意,静静等待着裴千越的回答。

可裴千越却轻轻推开了他。

风辞眉梢一扬:“你不?”

“不。”裴千越的音已经变得平稳许多,他淡淡一,低道:“主人想哄我,也该拿些诚意出来。”

风辞被他这指责弄得有点蒙:“我哪里不够有诚意?”

“假的。”裴千越道,“我不。”

在这件事上,裴千越有着让风辞始终难以理解的固执。

对风辞来说,肉身不过是一具躯壳,换肉身就如同换一件衣服,他会在乎这外表皮相是否好看,是否适合他,但也仅此而已。

裴千越显然比他在意很多。

在意到哪怕他幻化回原本的模样,他都不愿过多亲昵。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执念。

“不算了。”

风辞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想哄哄他,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他说不上自己是气恼还是不好意,转身就想离开。

却又被裴千越拉住。

对方的手指顺着风辞手臂上移,『摸』索到风辞的颈后,略微倾身:“但好像是什么都不做,又有点亏了。”

他说着,稍稍低头。

在风辞眼尾印下一吻。

那里印着一枚颜『色』极浅、不靠近甚至根本发现不了的小痣。

二人头顶的空陡然响起一轰鸣,仿佛惊雷炸开,那是有人正在从剑阵外强行破阵。空阴云翻涌,被灵力碰撞产生的光影搅弄得绚烂夺目。

而在那片苍穹下,在这人所知的角落里,两名青年静静相拥。

裴千越动作很轻,眼尾传来微微湿润冰凉的触感,弄得风辞有点发痒。

他忍不住瑟缩一下,裴千越放开了他。

“等主人寻回肉身。”裴千越抬手在他那枚小痣上轻轻摩挲,低道,“所有该的,我都会讨回来。”

.

折剑山庄山,众弟子列阵以待。

萧承轩与萧承桓两兄弟并肩立于人群中央,屏息凝神,定定望着山门方向。

这几日在风辞的帮助下,从折剑山庄山脚至山门,乃至每一出入通道,共被立下了三十二道防御屏障。随着方才最后一道剑阵落下,折剑山庄几乎已被包裹得如铁桶一般。

边炸开一道又一道绚烂的光芒,萧承桓神焦急:“兄长,这剑阵当真撑得住吗?”

撑得住吗?

又能撑多久?

萧承轩也问过风辞这问题。

风辞当时的回答是,如果是他来破阵,以折剑山庄的实力,至多能拦下他一炷香的时间。

身旁有弟子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他的身形软倒下去,剑身上的光芒也跟着暗淡下来。立即有人他扶到一旁,同时,另一名弟子紧接着划出一道剑诀,补上了他缺少的部分。

这便是问题所在。

并非风辞的剑阵不够强,而是维持剑阵的人,力量弱了。

当今修真界较强的防御阵法大致不出几种,剑阵、符阵、咒阵、器阵。

而这其中最强的,当属千秋祖师开创的诸类剑阵。

与其他防御法阵不同,剑阵必须众人通力协作,一旦得到领,哪怕修低微的修士,也能创造出力量极强的剑阵。

这是以弱胜强唯一的法子。

越来越多支撑剑阵的弟子力竭倒下,萧承桓急上两步,扶起一名弟子:“兄长,他们快撑不住了,这样下去——”

“撑不住,也撑。”萧承轩眼中映着那剑阵淡红的光芒,咬牙,“耗着。”

“对,就是耗着。”一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风辞与裴千越终于姗姗来迟。

他走到那两兄弟身边,仰头望向边。迄今止,那幕后真凶仍然没有『露』面,可仅仅从那击在剑阵上的灵力光芒,已能看出对方修有多强劲。

这么强劲的修,仅仅依靠防御法阵是拦不住的。

风辞的算也从来不是只对方拒门外。

这所有防御工事都只有一目的。

消耗。

动用整折剑山庄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消耗对方实力。

灵力撞击在剑阵屏障上,仿若惊雷,震耳欲聋。可就在这剧烈的响下,在场所有人都忽然听见了一极其轻微的脆响。

萧承轩瞳孔倏然紧缩,大喝:“撤下来!撤下来!”

但他慢了一步。

淡红光芒的剑阵应而碎,仿若一道凶悍的气劲袭来,庄内所有还在维持剑阵的弟子掀翻出去。萧承轩急上两步,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弟子,却被那巨大的冲击连带着一起撞飞,狠狠摔到地上,呛出一口鲜血。

再看被他接住那弟子,已经七窍流血,昏厥过去。

剑阵残余的灵力光芒从边散落,丝丝缕缕,仿若流星坠下。

萧承轩看见远处,有一道身影凌空而来。

一人。

破了他们精心安排的三十二道防御,甚至一下伤了折剑山庄半数弟子。

对方竟然只有一人。

这到底是什么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凉恐惧从心底深处浮现出来,萧承轩甚至看不清来者何人,只能看见对方那在狂风中翻飞的白『色』衣袍。

仿若神降世。

形的恐惧降临在折剑山庄内,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唯有一人快步上。

是风辞。

风辞面沉如水,飞快在院九根石柱上用力一拍,双手在胸结印:“起、阵!”

九根石柱骤然拔地而起。

石柱在空中盘旋上升,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牢笼,瞬间那凌空飞来的身形罩了进去。

九转机关阵经过风辞的改良,威力已远超过往。牢笼飞速旋转,九种攻击向着中央一齐发出,光芒瞬间那道身影彻底吞没。

成了吗?

萧承轩下意识看向方的风辞,少年仰头望着边那牢笼,眉宇压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拦不住啊。”

他话音落下,一根石柱骤然炸开,牢笼被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风辞手中的结印已然变了。

他默念咒诀,剩下几道石柱飞快从面八方朝中心收拢,紧紧钳制住对方肢。

接着,几道石柱燃起熊熊火光,挟持着中间那道身影从半空急速坠落。

轰——

碎石迸溅,地动山摇。

哪怕有再高的修,都不过是□□凡胎,都不可能抵御得了这般猛烈的撞击。风辞凝视方,可当尘嚣散去后,一道身影笔直地站立在那山门的废墟上。

那人身上燃着熊熊火焰,烈焰燃烧的黑烟直冲际,他整人烧得面目全非,甚至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在火焰中抬头,遥遥对上了风辞的视线。

双眼依旧明亮得可怕。

风辞心底浮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接着,那人动了。

他抬步朝走,踩过的地方,地上印出一焦黑的血印。可随着他一步步上,身上的火焰悄然褪去,腐肉掉落,重生出全的肌肤与『毛』发。

素白仙袍包裹着青年飞快修复的身躯,修长的发丝披散开,几乎垂到地面。青年在风辞方不远处站定,平静地望向他。

眸光沉静,清俊双。

那是风辞原本的模样。

.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与烧焦的气味,微风扬起青年素白的衣袍,青年周身光华萦绕,仿若谪仙降世。

风辞实在受不了与那张脸对视的怪异感,收回目光看向了裴千越。

“这就是你说的被人盗走?”风辞愤愤道,“骗子。”

裴千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出口。

风辞注意到,他的神变得极其苍白。

“你不必『逼』问他。”青年开口,就连嗓音也与风辞原本的音一模一样,“我能站在这里,他帮了很大的忙。”

青年的视线落到裴千越身上,温柔道:“小黑,你做得很好。”

“……闭嘴。”裴千越冰冷道。

风辞眉宇轻轻皱起。

“可你不该与我敌。”青年眼底浮现起一丝遗憾的神,“你知道的,这是命所向。”

话音落下,裴千越周身忽然翻涌起凌冽剑意。

与裴千越重逢以来,风辞总是开玩说他家小黑幼稚又小气,一言不合就爱与他闹脾气。可这一次,他从裴千越身上感觉到的不是平日那种小小闹的生气,而是彻彻底底的愤怒。

“裴千越。”风辞低低唤了一,却没得到回应。

裴千越的衣袍发丝都在那剑意中风自动,他神阴沉,抬起手,从虚空中缓缓抽出了一柄细长黑剑。

纤细的剑身主人的暴怒而发出翁鸣,凌然剑意压得周遭其他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那是——!”风辞听见身后有人低惊呼。

哪怕他们不知道裴千越长什么样,但他们知晓阆风城主的特征,更加知道那柄千秋祖师亲手造后传给弟子,每任阆风城主世代传承的配剑。

——孤影。

裴千越紧握住孤影剑,身体掠向方,细长剑锋划破虚空,锐不可当。

青年手中没有武器,他宽大的衣袖一扬,竟以手掌生生接下了这凌然肃杀的一剑。

撕拉——

素白的仙袍被剑气搅得粉碎,碰撞产生的灵力旋流在这一片狼藉的院中激『荡』开。裴千越出的每一剑都蕴含着极其可怖的杀意,青年只守不攻,被『逼』得步步后退。

衣袂翻飞,发丝飞舞,青年望着裴千越,眸光依旧柔和,甚至带了些许赞扬:“比起三百年,你的修又精进了不少。”

“……你、闭、嘴。”

裴千越神紧绷,音几乎从齿缝中挤出来。

青年还想再说什么,脸『色』却忽然一变。

空气中,一道精纯剑气忽然从旁侧袭来,青年急急后退,一缕发丝被剑气削去,轻轻飘落在地。

裴千越也被这剑气波及,他身体一晃,被人从身后稳稳扶住。

“在冲动什么呀。”风辞一手抓着裴千越的衣袖,另一只手垂下,手中赫然是一柄泛着淡淡金光的长剑。

他低哼一:“把我晾在一边和他单挑,你把我这主人当什么了?”

裴千越身上的愤怒竟在那一瞬间平复下来。

他低唤道:“主人……”

风辞:“嗯。”

裴千越眉宇舒展开,又低低唤了一:“主人。”

风辞眼底浮现起意:“嗯,我在。”

他在这里,不是别人,更眼那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

风辞略微偏头,在裴千越耳边轻轻道:“等这里的事解决后,你是不好好与我解释,我一定狠狠收拾你。”

裴千越:“好。”

风辞这才抬眼望向不远处那青年。

青年刚才受了他一剑,肩膀到手臂被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半衣袍。

他按着伤处,侧脸被溅上点点血珠,五官美得惊心:“你不该阻拦我。”

风辞冷冷看他:“你在我面欺负我的人,我何不拦。”

青年缓慢直起身体,那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飞快修复,破损的衣袍复原,很快,就连他衣袍上沾染的血『色』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风辞眉头蹙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身体可没有自动复原的能力,他修再高,活得再久,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可眼这。

没有神识,没有气息,不过是一具可以活动的空壳。

“你不该拦我。”

青年还是那句话。

“……”

青年抬起手,掌心灵力翻涌,虚空中,浮现出一柄与风辞手中一模一样的纤细长剑。

他一寸寸拔出长剑,周身泛起的澎湃剑意如旋流般直冲云霄。

青年站在那旋流中心,雪亮剑身他双眼映得森寒。

他遥遥望着风辞,平静道:“我,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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