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娘年氏中年丧夫,丈夫赵全栓在荒年到来前就已经没了。
对很多在荒年和战乱中痛苦死去的人来说,他走的并不痛苦,不仅如此,还让人羡慕。
因为赵全栓的儿子赵观山考上了秀才。
在大梁,丧夫丧母需要暂停手中所有的工作在家守丧三年,包括读书人在内。
考上秀才以后,发生这种事情,就没办法参加参加乡试。
但赵观山原本就是考秀才多年都不中,这一次因着考场坍塌,三成的考生受伤,其中包括很多少有才名的小童生。
即便如此,赵观山侥幸考上秀才,也是险而又险的考中最后一名。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种意外发生,年近四十的赵观山,都不一定能考上秀才,更何况去肖想乡试。
得到这个消息后,全家都激动,但赵观山还稳得住,赵全栓却因为激动过度,撅过去了。
这一闭上眼,就再没睁开眼睛。
送入棺材之前,嘴角的笑容都没有落下。
只是可惜,因为朝廷昏庸,财政年年赤字,秀才虽然依旧不需要交税,但原本考中秀才头几名的每年还有好几两银子的俸禄,到了那时候,已经缩减到一两。.七
头几名都是如此,更合论是他这个最后一名了。
考了这么多年秀才,把家底都掏空了,结果终于考中,却没有多大好处。或者说,得到的利益,还没有之前付出的多,难免让人意难平。
其中最意难平的,就是原本就不喜欢赵全栓夫妻俩的赵老头和赵老婆子。
得知没有钱拿,这俩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加上赵观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帮忙干农活,就更不得喜欢。
守丧三年,就算是个秀才,也没办法去赚钱,可不就只能在家里吃闲饭么。
加上后来荒年到来,那俩老头老太就更不愿意管他们了。
大火到来后,赵家一起逃跑,他们一开始倒是幸运,没有跑散。
可惜,人心是散的。
没多久,老赵家就被折腾的死了好些人,赵老头和赵老婆子也在抢粮食的过程中把人打死了。
秀才带着妻儿和母亲年氏一路逃荒,因着生病,不想拖累儿子一家,自己偷偷跑到野外等死。
谁知命大没死成,还被一个需要洒扫婆子的队伍给带走,也就是楚慧娘所在的尤老大队伍,还碰上了高琴。
高琴和年氏不一样,她没那么幸运,她是被沈家那老虔婆给提脚卖给这个队伍的。
高琴被卖的时候,沈家也死的差不多了,那老虔婆原以为卖了她能得些粮食,谁知前脚刚拿到手,后脚就被尤老大的人抹了脖子,拿回粮食。
年氏和高琴原本是不认识的,或许是因为经常挨打挨饿,加之这俩说着一个地方的方言,二人发现老乡后,就开始抱团取暖,而后又因为同时认识楚燕亭,而更添亲近。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年氏已经把高琴当做亲闺女对待,高琴亦是。
尤老大出了事,卖了好多人,原本没想把高琴给卖了,是高琴自己混进了被卖的队伍。
这也是为什么,年氏发现孙有钱,知道孙有钱想救她后,就一直急于带上高琴的原因。
不管日后如何当年做马还债,只要带上高琴,她也心甘情愿。
知道了舅娘的故事,楚燕亭倒也不说有多唏嘘。
老赵家对老楚家有恩的,只有舅舅和舅娘两人,那位秀才表哥,原身跟他连照面都不曾有过,就更不用说有什么感情了。
至于沈家……
楚燕亭想想原身的惨剧,原本应该拍手称快。
但想到这场灾荒和战乱死了多多少的人,笑容就怎么也扬不起来了。
瀛洲国被定义为奴隶国,自然有还未被抓起来的瀛洲人满怀恨意,多次暴乱报复大梁,虽然每次都会被抓不少人,但这些瀛洲人,就像是抓不完的蟑螂,让人头大又烦躁。
山谷里并不欢迎奴隶的存在,原本是这样的。
直到救下年氏和高琴的第二个月,刘南山回归的轮船上,意外出现了两个人。
当看到其中一个拄着拐杖的黑瘦青年时,楚老娘的泪掉了下来,扑上去猛地抱住那青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此人正是楚燕亭穿书后从未见过的那位原身二哥。
楚小宝一手捏着个竹蜻蜓,一手牵着小妹,靠在楚燕亭腿边,抬头:“娘,他是谁,为什么奶奶看见他就哭了?”
楚燕亭低头,摸摸楚小宝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叹了口气:“乖,从今天开始,小宝就不能再叫我娘啦。”
小宝一愣。
先是懵了片刻,而后忽然瞪大眼。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楚燕亭的儿子,只是一直以来,没有父亲母亲,加之楚燕亭疼惜他,没有再纠正他的称呼问题,久而久之,他都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姑姑的儿子了。
小宝很聪明,自记事开始,苦难就没有消停过,造成了这时候出生的大多数小孩儿都比较早熟。
他知道楚燕亭疼爱他,因此,当楚燕亭告诉他,日后不能再叫她‘娘’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并不是怀疑‘娘’不爱自己了。
就像小老大、小老二和小老幺一开始也会疑惑,他们的爹是谁。
楚燕亭就会带着三个小崽子来到原主丈夫的墓前,非常坦然的告诉他们,他们的爹是个为了保家卫国,踏上征途的英雄。只是这位英雄跟别人不同的是,有些有归期,有些却没有。
他们的爹,属于后者。
时间长了,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英雄,为了保卫国家而牺牲。不过他们并不缺爱,父亲保护了他们,他的爱一直都在。
这话他们现在可能还没办法理解,不过没关系,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楚小宝知道自己有个爹,不知生死,也不知归期。
他从不会去问楚燕亭他的爹是谁,因为他清楚,‘娘’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直到此时,楚小宝看着那个黑瘦的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那黑瘦男子,抱着楚老娘默默流泪,而后听到自家老娘说了什么,穿过已经散开的人群,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小妹和小妹腿边一脸陌生看着自己的小孩儿。
楚老二眼眶通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来到他们身边。
“小妹……”
他嘴唇颤抖。
楚燕亭揉揉腿边那小家伙的脑袋,眼睛却看着二哥:“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儿子可能得喊我叫‘爹’了。”
煽情的气氛,顿时被她这句话给冲散。
楚老二笑了起来,低头看向孩子。
不知为什么,楚小宝忽然窜到了楚燕亭身后,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竹蜻蜓不吭声。
“小宝。”
男人声音颤颤,艰难的蹲下来。
楚小宝的捏着竹蜻蜓的小手越来越紧。
“嗒!”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胖乎乎的手指上。
楚燕亭撤开脚步,轻轻推了小家伙一把。
被推到楚老二面前,直到被父亲拥抱在温暖的怀抱中,抓着男人的领口,小家伙终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