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皇后一案还不到一年,卫氏三百人的尸身犹未腐,温清圣还还没忘记。
没忘记这个被陆望舒视为亲父一样存在的老师,当初在朝堂说的那一句话。
“太傅专权,皇后不无辜。”
正是这一句话让朝堂,为卫皇后鸣不平的百官从此闭口无言。
如今,他已经从少师变太傅了,欲意何为?
何恺之并非没有注意到,温清圣一脸警惕和防备,他眯着眼微笑道:“清圣,陛下让你回京之后立刻面见他,你这便随为师进宫,上车吧!”
温清圣看着顾南风,说不出的堵心,只能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了顾南风。
她也不知道这莫名的紧张哪里来的,兴许是一个差生,被老师拎出来的压迫感。
她进了马车,何恺之便将车帘放了下来。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密闭的车厢,温清圣更加紧张了,她从未与何恺之同坐一辆马车。
她应该理直气壮地,问他为什么要背叛太子殿下,但是他严厉的目光一扫过来,她就失去了开口的先机。
“尝尝吧,雪顶含翠。在南蛮,怕是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
他亲自给自己的学生泡了茶,茶水斟满往前一推。
这是从前太子殿下和顾南风才有的待遇,她就是个顽劣不堪的“孽徒”。
看着这钧瓷杯中淡青色的茶汤,她有些走神。
这雪顶含翠是贡品,一年产量不过十斤,一两就要上百两银子,相当于普通百姓一家数年的开支了。
不要说在南蛮喝不到,寻常人家就是听都没听过。
这马车也是金丝楠木的,千年黄花梨木香,马车窗帘,绫罗绸缎铺设,无一不显奢华。
就是那钧瓷茶杯,也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之说。
随便从富得流油的建康人家,抠一点出来,在南蛮就可以养活好多人了。
以前她从没有想过奢华不奢华的,因为建康勋贵人家都是这样的,她也曾经是。
石倧蜡烛当柴火烧,决不是夸张之言。
建康繁华,富贵人家竞豪奢,酒肉林池享乐铺张才是常态。
大部分建康城里的尊爵权贵,一生都沉迷其中未曾踏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因为他们舍不得城里的安逸和富贵,他们不是不知道,外面匪冦成群,流民伏尸。
正因为他们知道得太清楚了,只要在这座皇城中坐稳,替家族将国之命脉攥在手中,源源不断的财富就会流入自己手中。
这个富贵奢华就能长长久久地享用……
可是啊,谁能想到如此繁华的富贵之都,两年后也会遭流寇和辽人洗劫一空……
温清圣感慨着,喝着唇齿留香的茶水,看着层层叠叠的红墙琉璃瓦,建康,久违了。
见温清圣一言不发看着窗外,何恺之也带着隐晦的眼神盯着她。
“看来清圣去了一趟南境,对建康城都陌生起来了。”
温清圣回过神来,点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建康确实又繁荣了不少,街道两旁的房屋都翻新重建了,街道似乎更宽敞了。
何恺之这样大张旗鼓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又听他叹了一口气,“建康繁华只是暂时,这朝中暗涌层起。”
何恺之的话,立刻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来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清圣此次回来,便留在建康吧!与你师兄一起,留下来帮师父吧!”
他这么直白的话,让温清圣吓了一跳,夺嫡之争,何恺之已经站位了?!
她不知道该直接问他选了谁,还是直接狠撕破脸皮,大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
何恺之年少成名,不到四十已经是世上少有的大儒,专为培养一个盛世明君弟子而来。
他很成功,培养的陆望舒温良敦厚,有勇有谋,心系天下百姓。
顾南风也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唯独自己是个交钱赞助学费去凑数的。
“师父对弟子会不会期望过高了?我并不像两位……并不像大师兄那样,我只想做个安心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温清圣摇头叹息,师父已经位列三公之首,名副其实的辅佐大臣,帝王之师,除了没得到那个位置,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自卫皇后之事,温清圣面圣求旨,袒护太子殿下开始,温清圣明白师徒之情,已经名存实亡了,只是没撕破脸皮。
如今各为其主道不同,他贺恺之又是拿什么脸面来要求自己追随他的?
“将太子送到南蛮,又在护了他一年,总归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也已经是无碍了。你欠卫皇后多大的人情,也算还清了,确实没必要把自己在困在那个小地方。”
温清圣讶然又后怕,贺恺之的势力已经渗透南境了?只怕陆望舒那些动作,并没有瞒过他,也自然没有瞒过建康之人。
他说得这般冷淡偏又理直气壮,温清圣也带了些微怒:“莫不是我欠了师父的恩还没有还,今日是向我挟恩索报来了?”
贺恺之楞了一下,随后笑开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这浑话了呢?你不从我这里学到什么,但你我好歹也是有师徒名分在的。建康潮涌,师父只是不忍心看你沉没。”
“那我想问师父,曾经的太子殿下便是被你舍去,已经沉没的船么?师父一向以来以太子殿下这个徒儿自豪,培养了七年的弟子,为何师父会如何轻易舍去?”
她说着,周身蔓延出一种凛冽的气势!有些话,她原本是想一辈子烂在肚里的,可贺恺之步步紧逼,她便直说了罢!
贺恺之反驳道:“师父从未舍去他,是朝局舍去了他,是圣上舍去了他。是他不合适那个位置,就算搭上为师,也是于事无补的。”
“这么些年,师父曾经的理想有变吗?”
贺恺之长叹低声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清圣,不是师父不想救这天下,而是这个天下,这个王朝已经开始烂了。”7K妏敩
“所以,师父便选择了独善其身,对吗?既然是独善其身,师父为何不归隐山林?”
何恺之瞬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有想到这个以为最顽劣的弟子,居然如此斥责自己!
“师父对我们说过的,所谓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师父当年都只是说来骗骗学生的,是吗?”
温清圣说到这,背脊笔挺,双眸淡漠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