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深渊之底,王座殿前。

塔塔大人按约定,将在今日向那位宗族首领交出象征着权位的印绥。

“由塔塔大人一人进殿,其余人等,烦请在殿外等候。”面具人将柯丝克及万千效忠于掌权者的深渊使徒拦在殿外,并在大殿四周埋伏下千千万万颗元素聚核,一旦有异动,他们将引爆所有聚核,玉石俱焚。

“莞莞小姐在哪?”殿门外,手持印绥的塔塔大人向旁人问道。

“带出来!”面具人挥挥手,沉重的铁链拖曳声窸窸窣窣。众人顺着响声方向看到,那是一个浑身带血,面容憔悴的少女,被几个又高又壮的面具人推着出来,一个踉跄没站住摔在地上。

“塔塔大人,请入殿吧。”面具人微微一笑,俯身对着殿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公子回头看了地上的少女一眼,她脸上布满了惊慌与担忧的神色。

当他独自走进大殿内时,身后面具人将殿门重重关上。此时,宗族首领已经坐上了深渊掌权者的王座,黑暗之中烛火明亮,此处只有他一人。

怀满不轨意图的狡诈目光,透过面具,高高在上,睥睨着他。

“将印绥呈上来。然后,跪下,对本座俯首称臣。”

“是。”

他应着,声音波澜不惊。稳稳地登上高高的石阶,接近王座,亲手将印绥递给面具人。

面具人拿起印绥看了又看,沉思默想,缓缓开口:“深渊掌权者,非身故不能传位……这是深渊的规则,本座想改,也改不了啊。”

公子抬起脸,面无表情注视着他,“那么,大人想如何?”

“即便交出了印绥,可若你不死,禅位仪式没有遵循深渊法则,又如何使门外那些人信服?”

面具人一阵沉笑,按下王座边的机关,一扇石质暗门开启,他后撤匿身于其中。紧接着,整座大殿内所有元素聚核被引爆,猛烈的爆炸在一瞬间发生了。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大殿石门的缝隙里冲出一股炽热的浪潮,等候在门外的众人无不惊恐万状。

伴随着地底剧烈的晃动,滚滚元素力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般,涌满殿内每一个角落。蓝紫色的星海火焰大片绽放,分裂出无数小炸弹,向四面八方狂轰滥炸。

沉重的殿门,将室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殿内宛如炼狱,殿外众人嘈杂不安。

“这……什么情况?!”柯丝克大惊失色,冲上前去。7K妏敩

“稍安勿躁,柯丝克大人,”守在殿门口的面具人却很冷静,拔出腰间的刀架在她脖子上,“这场爆炸,是禅位仪式的尾声。很快,深渊的新主,就要诞生了。”

“什么意思?!”柯丝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转身又见四面八方出现了更多的面具人。

“看到了吗,柯丝克大人,这些都是你们手底下要跑过来拥护我们的人哦,”身后的持刀者低下脸,贴近她耳边,沉闷的气息伴随着笑声,“那些劫持天空岛神女逼迫禅位的讯息是你们放出去的吧?不过,似乎没什么用呢。看看,深渊中不把天空岛放在眼里的人有多少?正统掌权人如今大势已去,首领大人看在你在深渊中人脉甚广的份上,有劝降之意,不知柯丝克大人……”

“痴心妄想!”柯丝克忽地冷笑,目光落在一众面具人脸上,“我誓死效忠于灵祖,非她亲传的掌权人,我死也不会承认。”

“是吗?”面具人抽了抽嘴角,怒不可遏,挥动手中之刀,“那么,如你所愿。”

“住手!”一个纤细却有力的声音。

面具人手中的刀顿住,错愕地望向满身是血的少女。她戴着肃穆冰冷的半片面具,肩头血洞里挂着两条拖在地上的铁链,冷静提起血迹斑斑的裙裾,朝他们款款而来。

声音清冷,宛如深夜山间淙淙细泉。

“两千三百年前,我降临此地。彼时,深渊还是魔物纵横、火海燃烧的一片炼狱。与其说是深渊将我推上高位,倒不如说,是我拯救了深渊!”

“以不绝之水覆盖火海,给予你们生存之地的人,是谁?以神力威压划分领地,断绝休止厮杀的人,又是谁?”

“莞莞小姐,你……”柯丝克一下愣住了,怔怔盯着眼前的少女,不敢相信刚刚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却是淡淡舒了口气,背过身去,巧笑嫣然。“我只不过刚离开了短短五百年,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千年族系就急着自立一方了?”

“你——你是?!”那些面具人惊恐万状,冷汗噌噌噌地冒出来,连手中握着的刀都有些不稳了。

“不错,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两千三百年前,于深渊登座之日,为自己取一名号「灵祖」。正是,这片大地底下,万物灵脉之祖。”

众人之中突然掀起一阵猛烈的骚动,一众面具人由于害怕纷纷把刀护在胸前,后退了许多。

“柯丝克,还不动手?”

噗——血肉被击穿的声音,拿刀胁迫柯丝克的那个人,胸口瞬间炸开一朵血花。她挣脱出来,跪倒在晚星萝面前,“灵祖大人,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

她垂眸,“以你的实力,刚刚明明可以从他手里逃脱。为何偏要受那一刀?”

柯丝克低头黯然:“塔塔大人他已经……我就算苟活下去,也没脸见你!”

这时,一众面具人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不对!她不是灵祖!她只是个神力全无的天空岛仙婢,我们为什么要怕她?”

“什……什么?”

“看到她肩上的铁链了吗?那是前几日我们关押她时亲手上的!”

“她不就是个天空岛的仙婢吗?天空岛早就没人了,连神王都是个废物缩头乌龟,我们还忌惮什么?一起上啊,杀了她!”

晚星萝手脚一凉,一秒破防,赶紧闪去柯丝克身后,瑟瑟发抖:呜呜呜,刚刚要不是为了救柯丝克,一时情急站了出来,也不至于现在成为众矢之的!

与此同时,殿门里。

所有元素聚核完全爆炸之后,如烟如雾的元素颗粒散尽。那王座上的宗族首领按动机关,连座带人从石室从位移出来。

“呵呵,”四周一片安静,他摊开手心,细细观摩那枚精致发光的权位印绥,面具之下露出笑容,“接下来……”

“接下来?”一个冰冷如水的声音,一道凛冽如霜的水刃。

“呃啊……!”

托着权位印绥的那只粗糙大手,被手术刀一样锋利的东西斩去与胳膊的一切联系,伴随着喷溅的血花,凌空划过一道高高的抛物线,飞落去十余米之外。

而一同飞出去的印绥,稳稳地被眼前之人接在手中。

“呃,是你……!”那宗族首领捂紧断手,弯下腰剧烈地战栗起来。眼前人,与他一样,戴着面具。只不过,那是愚人众的面具。

望着他身上坚如磐石的水盾,竟能轻而易举地抵挡掉这大殿之中所有的元素聚核爆炸带来的冲击。宗族首领惊讶不已。

“深渊……深渊不可能存在能够抵挡元素聚核的盾系!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日你说,交出印绥,便放我离开深渊,你以为我真的信?深渊的法则,几千年未曾变过,由你说变就变,也太可笑了。禅位仪式时,我一旦交出印绥,你们放走莞莞,但也会立刻杀了我。不过你们自己也知道,以你们的实力,想杀我并非易事……所有这次,你还是要利用元素聚核,这种杀伤力比炸弹还猛的东西,早就想好了用它们来针对我了吧。”

那宗族首领惶惶然地低下头。

不错,深渊系高级力量的唯一弱点,无法生成护盾,所以,深渊掌权人无法掌握盾系是众所周知的事。

战斗力再强,没有护盾在身,遇到杀伤力极高的元素炸弹也束手无策。

虽然一些较为低级的魔物,深渊法师,使徒有产生护盾的能力。但完全不足以与元素聚核的杀伤力相抗。他需要的,是无懈可击的护盾。

这世上最强的盾系——论单人,帝释天的莲盾,此为第一;摩拉克斯的岩盾,此为第二。要是论地域,天空岛的盾系最强。灵祖大人来自天空岛,正好弥补了深渊力量缺少盾系这个缺点。

“禅位仪式,按照惯例,是我亲自将印绥授予你。你趁我近前时动手,旁人也护不住。所以——我只能靠自己了。”

那日收到穆切将军的回信后,公子一直在思考信中所述的「物品」,到底是什么?

在一处尘封已久的密室,他发现了一个铜锁木匣,打开,里面是存放多年的一些符咒。

星月图案,为水形盾之意,同时也是使用这些符咒的密钥。

“或许,灵祖大人早就想过要弥补深渊缺少强力盾系的弱点。受天空岛盾系法术启发,制造出了这些能产生护盾的符咒,存放于深渊密室,以便日后有备无患。”

雷光迅疾而耀眼,凌空划过长长一道轨迹。

那宗族首领屁股尚未舍得离开王座,脑袋倒是率先飞了起来。

只见血如泉涌,横空飘过一袭红丝带,脑袋如石头般“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面具碎裂……只不过,没人再关心那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可憎的面目了。

公子收起邪眼,将愚人众面具缓缓摘下。一步步登上王座,嫌脏,于是细细擦拭收拾了一番。

但此时的大殿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越来越多的面具人出现,将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之中除了那支部族本来的人,还夹杂有很多被拉拢过来的深渊使徒。

戴上了象征着他们宗族荣耀的面具,意味着成为他们的一份子。熙熙攘攘,向晚星萝围过来。一个个陆陆续续扬起锃亮的长刀。

“就是这个天空岛的丫头,以水灾毁了我们世代聚居的领地!杀了她,为首领大人们报仇!”

“等等!天空岛?我们还是别惹他们……”

“你怕什么?”一个面具人拔刀瞬间捅死了刚刚说话畏首畏尾的那人,又唰地一声拔出,冷笑连连,“大家看看,她都被我们伤成什么样了?天空岛连个搭救的人都不来,一群缩头乌龟,我们怕什么?!”

“就是!满地都是我们埋下的元素聚核,真要不行,大不了一起死!”

旁人连连称是,粗狂的声音一浪一浪漫天起伏,居然忽地被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打断了。

“好热闹呀。”

四下顿时变得安静,只能听到众人此起彼伏的轻微呼吸声。因为这一刻,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到朝这边缓缓移步前来的那人身上了。

此人,虽然文文弱弱,男生女相,但绝对称得上风姿奇秀,容色皎然。他的面容毫无血色,目光却有睥睨众人的孤高。

此人一定是故意乔装打扮成了书生模样。耳后随意扎歪一束线条柔和的低马尾,白皙的手将一柄折扇轻摇。一袭轻飘飘的水墨色云裳,随着步子款款散漫于身后。

“你……你是什么人?”一个面具人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看模样,不像深渊的!你哪来的?!”

“天空岛,一位神官,”他“哗”一声将折扇收起来,轻轻敲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望着众人,面若冰霜,“我来看看深渊禅位仪式的热闹,顺便,接天空岛最尊贵的小神女回家。”

“哟呵,”一面具人狞笑起来,猛地从晚星萝背后推了她一把,“刚刚还说你们天空岛没人呢,这不,来人了?”

“啊……”晚星萝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身后是不绝于耳的嘲笑声。

“呵呵呵,那么大一座天空岛,怎么就只来了这么个瘦弱的小神官啊?”

“看他瘦成根豆芽菜那鸟样,老子一拳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哈哈哈哈!那可不,神王帝释天都废人一个了,更别说他这一抓一大把的神官,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有脸踏入我们深渊地界的!”

“呵呵,来送死的呗。或者,是来给这丫头陪葬的也说不定呢……”

晚星萝从地上强行支起身子,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听他们说的话,不要急火攻心,否则以她现在这身子骨,一气就能吐出血来。

肩头的血窟窿还被冷冰冰的铁链穿着,早已发炎红肿流脓,时刻伴随着剧痛。这个时候如果再被他们气到,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昏死过去了。

挣扎着要爬起来,抬头,对上那边死一样冰冷的眼眸。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这一刻缠绕着千千万万种情绪,她看得最清晰的,是羞恼,是愤怒,是嫌弃,嫌她被人推倒却爬不起来的样子很丢人!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支撑起痛到麻木的身体,站起来,哭着,朝千万人中散发出淡淡金光的那个身影跑去。

“哟,还有力气爬起来?还想跑?”一个面具人轻蔑地大声讥笑,向前冲出一步,拉住穿着她锁骨的那根铁链,狠狠往后一拽。

“啊——”一声惨烈至极的叫声,铁链一骨碌从伤处摩擦着滚过去几截,一瞬间疼得五感尽失,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整个人如同被抓住了牵引线的风筝,被铁链另一端的手劲强行拖拽回去,后仰重摔在地。

那手持折扇之人,目睹这一幕,顿时心神俱裂。就好像,心头那层又冷又硬的冰,像是一瞬间被巨大的落石击中,粉碎得彻彻底底。

柯丝克亦是大惊,要跑过去扶她,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片破碎的茫茫白光。

那书生模样的人,面色凛然,朝晚星萝一步步走来。他抬起洁白如藕带的指尖,疾速流淌出极度耀眼的白色神辉。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晚星萝身上穿肩而过的铁链瞬间被神光碾碎成粉末,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于她跟前俯下身,掌心流转幻化出几簇白莲,压入她左右锁骨的血窟窿处。短短几秒后,腐血散尽,伤处迅速而细密地生长出光洁的肌肤。

她满头大汗,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疼得嘴唇都要被咬破了。扑在他怀里颤抖,脏兮兮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水墨色的薄裳。口中嘟嘟囔囔抱怨连连。

“刚刚,好疼……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你……你怎么才来!”

他眼底,急骤积满起杀意与怒火,再不立刻发泄,就要疯狂溢出来了。只好暂且将她推离,伸出如冰如玉的手,覆在她小小的脸上。

“星萝,别怕。躲本座身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