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单元门口的那个拥抱过去快一个月,突如其来的流感早就好透。

下班回家途径的店面已经开始布置起圣诞装饰。

校园里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元旦嘉年华。

双节的气氛多少教人散去些慵懒。

自那晚之后,梁予衡就开始了临江支队和W市两边跑的忙碌生活,喝完那杯水道别,竟然就是一个月不见。

只是六年没有出现在通讯录上的人,现在每天都会晨昏定省般亮起微信头像。

入职第一年的最后一天,折腾了一天后送出路队的季晓终于累瘫在椅子里,面前的电脑上还有嘉年华活动的报道,将将写了一半。

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季晓抓起手机。

他俩默契地一起淡忘了那个拥抱。

也仿佛忘记了曾有人说过追逐。

好像两个终于坦诚的老友,跨过了最开始重逢的惊讶和不适应。

开始你情我愿地分享生活。

大多数时候,都是梁予衡的分享。

有时候是一张随手拍,熏得通红的火球扒着水平线。

他说【夕阳赖着不走】

有时候是一个小视频,翻滚的云层急退的江水。

他说【云水都在奔赴】

有时候是一帧小漫画,钢笔粗略勾勒的执法办公故事。

他说【今天最后一次开庭】

……

季晓一条一条往上翻,看对面那个人,仿佛要把经历的整个世界都传给她。

叮!

新的一条,却只是简短的一行字。

【Give:这儿下雪了。】

本能地转过椅子拉开窗,漫天的雪花当真卷席进来,扑了她一脸。

【季晓:嗯,J城也下雪了。】

发完这句,季晓回头看向屏幕,将剩下的文字敲完,检查,然后贴上校园网。

这元旦的假期,才算是真的开始。

这样的雪天,突然就想走回去。

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去看一场雪。

又或许,从来也没有过。

哪怕是那一年槐隅的雪天,她也不过是拢着毛领盯着男生眉睫上的银白,认真地忧愁他的数学成绩,对了答案的卷子总归扰人赏景。

她叮嘱他无论文理,数学都是大笔头。

可是那样的时光,哪怕无光风月,也是美好的。

现在想起来,竟是怀念。

也是从这一刻起,季晓才恍然惊醒。

她好像,在思念。

思念的不是那个梦中的身影,而是那个给她看云卷云舒,日升日落的,长大的男生。

她不再忧愁他的文理分科,却在意着反复着掂量那一句。

“没有其他人来过,只期待你回来。”

好像现在这一刻,他该在自己身边。

哪怕什么也不说。

道路走到了尽头,转弯的巷口等着一人。

那人修长的身形挺拔,藏青色的制式大衣刚好到膝前,头上落了一层银灰。

季晓偏执了伞柄,听见男人好听的嗓音:“跨年吗?”

所有的水城应该都离不开一个古镇。

有曲水拱桥乌篷船的,自也有天高水阔伴古墙的。

J城的古镇是一块占地巨大的古建筑群,开发后成了每逢节庆必通宵的宝地。

一年一度的跨年烟花秀就在这儿。

梁予衡带着季晓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古镇门口却多得是嬉笑的人群。

桥对岸有师傅甩出滚烫的铁花,烧灼的火星子被轮空甩出各种形状,然后噼里啪啦地绽放在半空里,坠入平静的湖面,荡出的涟漪一点一点推着花灯,夜色下搅得深碧的湖面都灵动起来。

一路穿过拱桥与等在那里的穆彦汇合。

瞧见季晓的时候,后者目光微动。

季晓笑了:“别担心,她会来的。”

好像是为了证实她的话,柯遇的电话卡点打进:“这么多人呢,你在哪?”

“我在桥对面。”

柯遇气急:“哪座桥?!这么多桥!我不管啊,你来接我!好好的跨什么年!在家看电视不香吗!”

“那你在哪?”

人声太多,季晓开了外音,柯遇的声音便就放大了来:“不知道啊!就那个什么彩色隧道画下边……我再看看啊……”

季晓抬头,穆彦感激地一点头,而后往后边奔去。

梁予衡看着她的侧脸低头:“累吗?”

车上听她约柯遇的时候才晓得,原来今天他们学校活动,班主任跟全程,应该都没机会坐下。

“嗯,有点,”季晓看了一眼手机,“烟花什么时候开始?”

“零点。”梁予衡左右看了看,瞧见专供古镇内行驶的自动电车,“走。”

季晓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跟上去,那是一排做成卡通头的双人代步车,小小的,只有最简易的刹车和油门,租用的价格用荧光板写在登记台前。

“你要租这个吗?”

“方便参观。”梁予衡已经开始填写号码,“你去挑一辆。”

那语气,就好像领着孩子进了玩具店的家长。

季晓便也没客气,一辆一辆挑了起来,最后站在了一辆粉红的花车边。

梁予衡眼神一跳,就听面前人说:“不好吗?”

“挺好。”

“那上吧!”

男人穿的还是单位的大衣,看起来比周遭的年轻人都板正了许多,季晓心头一热就选了这个最不匹配的电车,然后在他滞住的目光中洋洋得意地反问,挑衅一般。

直到坐进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所谓花车,总沾了点公主王子的味道。”男人转动钥匙,贴心解释,“所以,肯定窄些。”

毕竟,公主与王子,合该在一起。

季晓不知道是该说他长大以后脸皮厚了,还是该说这设计的人委实缺乏常识。

最后,她端正坐好:“这理论不对,都是至尊之子,应该更奢侈宽敞才是。”

“嗯,有道理。”

男人应了声,却听不出这赞成的真情实意,倒像是纯粹被她的较真逗乐。

季晓闭了嘴。

这一片人多,花车走走停停,一耸一耸的,在每一个转弯的时候都止不住地往旁边倒去。

最后,季晓抓住了顶上的扣环。

梁予衡余光扫见,忽而道:“要不要去古城墙?”

“嗯?”季晓知道那里,“那儿是不是远了点,能看见烟花吗?”

“能,只是有个缺点。”

“什么?”

梁予衡扶着方向盘:“冷清些。”

季晓顿住,他说得很委婉。

冷清些,就是人少。

人多的时候,他们能前后不搭地顺口说说话,哪怕是吐槽一下这大国人口也不至于冷场。

可是抛去这些谁也不认识谁的BGM,他们两个便只能自力更生地寻找沟通的话题。

人真的很奇怪。

以往做同桌的时候,一个刷题一个看书就能轻易捱过那无数个晚自习,甚至于累了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看着那只黑色的钢笔一点点翻过修长的手指,再顺势弹一圈回来,季晓也能熬过一个无聊的下课。

现在,转笔的人在身边打着方向盘,她还是那个她,却纷纷觉得,必要绞尽脑汁地说点什么,才算不辜负时间。

不知道是他们看重了时间,还是时间苛责过他们。

季晓沉默了片刻,便就莞尔:“过去吧,等散场了,他们两个也好找我们。”

“好。”

接下来的路平顺了许多,张灯结彩的建筑带着浓浓的古韵。

诗一般的瓦瓴水墨写意般铺就。

古城墙上覆了一层积雪,隔了水面的对岸传来人们的倒数。

“五——四——三——二——一!!!”

砰!砰砰!砰!

接连升腾起的花火映亮整个古镇。

路边的积雪都带了融融暖意。

无数的礼花聚在一起,变幻出不同的花朵,簇簇相合。

然后拖拽出绚烂的尾巴。

“HAPPYNEWYEAR.”

巨大的生肖图拉开卷轴,不可谓不震撼。

古今对照,中西相逢。

季晓仰头,拿起手机拍摄。

“季晓。”

有人的声音入了镜。

“嗯?”季晓转身,手机跟着偏下,刚好透过镜头,瞧见俊朗的男人。

半空骤然绽开的礼炮似是与他打了光,梁予衡的脸便就在这光晕下温柔地舒展。

心跳漏了一拍。

男人唇动:“新年快乐。”

录像止于这一声湮没在烟花声里祝福。

季晓按下手机。

男人的脸便就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微微俯身,似是想听清她的话。

手指浅浅拽住他大衣折领一角,季晓听见自己一字一顿的,对倾身而来的人道:“梁予衡,你还没与我说过,你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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