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新生
沈鴻源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很完美。
可偏偏被自己的“底牌”徹底被判。
還有沈成和那個女護工。
一直到現在,沈鴻源都在憤恨。
自己當初怎麽沒能察覺到那個女護工的存在?
可法律沒給他憤恨的機會。
很快,數罪并罰,他被判了無期徒刑。
由于身體狀況,被收監到特殊的療養院。
現在的沈鴻源是個自信心和自尊心極度膨脹的中年人。
卧病在床,毫無尊嚴的生活,對他來說簡直生不如死。
不久後,療養院的護工便發現他頻繁揮動自己還能動的那側手臂。
有時像是看到了什麽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嘴裏模模糊糊地怒吼着:“別過來,別過來!”
一會兒又哭着哀求:“父親,我錯了父親,我可是您的親生兒子啊……”
可轉瞬他又怒目圓睜,怒道:“老東西!你早就該死了。”
偶爾安靜的時候,護工發現他在解身上的束縛帶,似乎想讓自己從病床上摔下來摔死。
最離譜的一回,是護工發現,他竟然把氧氣管的出口用牙齒死死咬住。
等人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由于缺氧而口唇發紫。
可護工聯系了療養院,還是盡職盡責地将他救了回來。
沈鴻源注定要在病床上,在他的恐懼中,活上很久。
沈夫人并沒有參與沈鴻源的犯罪過程。
可她借助自己的賬戶,幫沈鴻源轉移過大比的財産,因此也被判了幾年。
被警察帶走時,她還有些茫然地推脫着:“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他給錢給我,我就收了,誰能和錢過不去……”
但法官判定,作為一個成年人,她理應有基本的判別能力。
沈星卓依舊不知所蹤。
沈星遇去報了案,卻毫無進展。
他賬戶裏的錢始終沒動過,不知道人是死了,還是在哪個地方,像孤兒一樣流浪。
沈星遇經過調查後,被放了出來。
但他要從沈氏離職了。
離職前,沈星遇将沈鴻源在公司遺留的爛攤子,盡量收拾了幹淨。
他知道,這家公司,今後要屬于陸燃。
屬于世界上唯一一個記得自己喜歡兔子,喜歡吃檸檬味冰激淩的小孩。
沈星遇背起了沈鴻源遺留的債務。
他将自己的私有財産全部賣掉,全補了上去。
做好全部的離職交接準備後,沈星遇在沈氏CEO的辦公室裏,坐了很久。
他看着辦公室明亮的窗子,一直沉思着。
不知道,那個小孩會不會坐進這間辦公室。
聽說,他下午會來公司看看。
但沈星遇很清楚,陸燃應該不會想要看到他。
辦公室的房門敲響。
“進來。”沈星遇向往常一般道。
門開了,進來的是沈星遇的助理。
助理站在門框裏,表情是一種難言的唏噓。
“小沈總……”他下意識道。
沈星遇笑了笑,說:“現在不是沈總了。”
他拿出一份文件,對助理說:“最後再讓你幫我一件事。”
助理接過文件,看到裏面是一份股份贈予協議。
沈星遇将自己手裏從老爺子那繼承的百分之五的股份,贈予了陸燃。
沈星遇看了看時間。
眼看快到下午了,他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抱着走出了這間辦公室。
辦公室大門關上的時候,沈星遇心情很複雜。
仿佛他從小到大的目标,瞬間碎裂。
他抱着箱子,在各色目光的注視下往外走。
沈星遇恍然間,又隐約感覺到一股輕松。
仿佛在目标碎裂的同時,他身上的枷鎖也随之碎裂了。
他有生以來,從來沒那麽自由過。
這時,樓梯口突然傳來一陣驚呼和騷動。
沈星遇下意識停下腳步,皺眉去查看。
一個胡茬滿臉,頭發蓬亂的男人闖了上來。
是公司的財務總監。
沈鴻源提取公款,是他蓋的章。
“沈鴻源呢?沈鴻源在哪!”
他四處巡視着,崩潰大叫,“憑什麽!明明都是他逼我做的,為什麽要讓我負責任!為什麽我也有罪!”
他瘋了似的在樓層裏亂跑。
別的職工看到立刻驚呼着移開。
恍然間,他看到了沈星遇。
“沈家人都得死!”
“啪!”
沈星遇手裏的箱子落在了地上。
他捂着腹部彎下腰,殷紅的血液從指縫中汩汩冒了出來。
周圍尖叫聲四起。
沈星遇死死抓住了財務的手腕,沒有松手。
剛剛那一瞬的自由像夢幻般消失。
有時候,人一旦選擇了,就沒有回頭路了。
鬧得轟轟烈烈的沈氏集團大瓜,最終以流血事件結尾。
最終,又塵埃落定。
暑假結束,陸燃也開學了。
第一天沒有課,學校裏亂糟糟的。
紀旻去接陸燃的時候,看到少年坐在一處高臺上。
就像是陸燃正式回歸沈家的那天晚上,少年坐在垃圾桶上,靜靜地往外看。
現在,陸燃也是同樣的眼神。
只是他坐得更高,眼前的景色更好。
他手裏捏着四只冰激淩,兩支香草的,一支檸檬,一支草莓。
天還有點熱,冰激淩一點點融化着。
少年吃起來雨露均沾,挨個在上面咬了一口,默默将四支脆筒都吃完了。
紀旻沒催他,只是站在臺階上,仰着頭看。
沈氏沒落得那麽快,背後也有他的手筆。
紀旻偶爾,也能看到陸燃出手的影子。
對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來講,沈氏仿佛一個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
但沈家不是。
紀旻還記得,最初沈星染在外傳言陸燃是沈夫人的私生子。
當時連他也誤會了陸燃的身份。
陸燃聽到的風言風語更多。
但他硬是一句都沒有解釋,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也沒有訴說自己的不幸。
他只是适時的用一些別人難以想象的手段回擊着。
讓他這位“私生子”越來越惹人注目,傳言也越演越烈。
直到“私生子”的傳言,傳到了沈夫人耳中。
“咔嚓”。
這個家庭的第一道裂痕出現了。
裂痕出現,便不可修複,并持續擴大。
在顧家的時候,陸燃便知道沈氏集團內部的虧空。
當時沈家和利諾家還在競争。
可陸燃卻并沒有把消息透露給媒體。
當時紀旻便知道,他在等。
等沈星染出手。
這一刀,終究是由沈星染砍下來才足夠爽快。
有時候,紀旻覺得陸燃很笨。
但不可否認,少年又很聰明。
他知曉這個家庭裏每一個人的喜好,也了解他們每一個人的缺點。
他知道沈鴻源狂妄自大,但本質上極其自卑。
也知道沈夫人表面極愛沈星染,但實質上自私自利,又極為虛榮。
沈星卓毫無擔當,沈星遇看似強大,實則軟弱。
還有表面最閃耀,最受寵的沈星染。
卻是整個家裏,最沒有安全感的一個。
紀旻曾想過,陸燃一定真正在意過每一個家人。
才能将這些看在眼裏,牢記在心。
可這些因為愛,才記住的東西,終究成為最鋒利的劍。
高臺上坐着的少年,突然打了個哆嗦。
紀旻一愣,忙走過去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陸燃抱着肚子哆哆嗦嗦:
“一口氣吃了四個冰激淩,太冰了,冷。”
紀旻:“……”
“讓你不小心點。”他伸手去敲少年的額頭。
陸燃握着他的手,從高臺上跳下來。
他說:“我們去給老爺子掃墓吧?”
紀旻驅車去了沈老爺子所在的墓園。
沈老爺子的墓前還算幹淨。
陸燃在墓園旁邊的店轉了轉,沒買花,買了一大堆紙錢。
他還非常實誠,沒買那些看起來花裏胡哨的金元寶,只買了一疊一疊的黃紙。
拎到了老爺子墓前,直接拿着打火機點了起來。
但一沓拿太厚,沒點着。
紀旻無語了半晌,提醒他:“你得先拿幾張點着,再接着放。”
“欸你一邊去,別打岔。”陸燃把他推到一旁。
紀旻便退到車邊,點了根煙,看着少年蹲在墓前燒紙。
現在不是清明,墓園裏沒什麽人,很安靜。
沈家倒了,但沈氏卻掙紮着活了下來。
只是公司結構有了大規模縮減。
陸燃看着墓碑說:
“我把股權和公司收益都捐出去了,你可能覺得我敗家,但我覺得你遺囑都那樣寫了,應該也有心理準備了……”
紀旻看着少年一邊燒紙,一邊對着墓碑絮叨。
他思索着,忍不住看向身側的陳管家,問:“你說,沈老爺子……”
紀旻的話語未盡。
他對沈老爺子有些輕微的印象,又聽過顧老爺子的回憶。
如果從一個年老的暴君,或者一個重利的商人的角度想。
沈老爺子最後把遺産留給陸燃,說不定只是察覺到陸燃看到了沈鴻源動手腳的一幕。
于是,所謂的遺産,大概只是沈瀚山和沈鴻源父子之間博弈的手段。
而不是出自對小孫子的愛。
紀旻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這些猜測。
他相信陸燃那麽聰明,不會想不到這一層。
可這時,風又吹來了少年的聲音。
蹲在高大墓碑前的少年,仰着頭說:“老頭子,你也別擔心,雖然公司捐出去了,但我每年都會過來給你燒紙的。”
“你放心,紙錢管夠,不會讓你在下面沒錢花的……”
紀旻倏爾勾了勾嘴角。
他突然對自己的猜測不确定了。
恐怕,沈老爺子最初将小孫子接過去,只是單純想從頭塑造一個合自己心意的繼承人。
但慢慢地,這個看重利益,又控制欲極強的老人,卻在小孩一聲疊一聲的“爺爺”中,逐漸找到了別的更珍貴的東西。
從墓園回來,陸燃周末去了一趟監獄。
沈鴻源病倒之後,他沒去看過沈鴻源一眼。
沈星遇被捅了一刀,他也沒有去看。
這次來監獄,陸燃并不是來看沈夫人。
他是來見沈星染的。
坐在探視室等了一會兒。
玻璃牆後,沈星染穿着囚服,被獄警帶着走了過來。
沈星染剃了頭,看起來也黑了不少。
他在陸燃對面坐下。
兩人隔着玻璃相對而坐,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沈星染才道:“我沒想到,你竟然過來了。”
陸燃笑了笑,沒說話。
沈星染似乎是憋久了,他又道:“我在新聞上看到了,你把沈氏捐出去了。”
現在說出這句話,沈星染依舊帶着滿滿的不解和震驚。
“你怎麽會捐出去呢?那可是沈氏啊?你怎麽願意捐出去呢?”
他喃喃說了很久。
獄警察覺到他狀态不對,多看了他一眼。
呢喃了半晌,沈星染像是想通了什麽,突然停住。
而後,他自嘲地笑了起來:
“我以為,你才是和沈家糾糾纏纏永遠都割舍不清的那個,誰知道你比我清醒多了,竟然斷得那麽幹淨……”
“不然呢,留着糟心嗎?”陸燃說。
沈星染擡頭看向陸然。
他道:“我也是進來了很久,才突然想明白。”
陸燃擡了擡眉。
沈星染問他:“沈星遇的生日宴會上,你是故意和沈星遇說你要進沈氏的吧?你早知道我在偷聽你們談話。”
陸燃只笑了笑,沒回答他。
沈星染一直把陸燃放在一個競争者的位置上。
現在沒什麽可争的,他才有些別的感覺。
沈星染垂下頭,輕聲道: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有沒有可能……我和你才是最像家人的那個。”
陸燃擡眸看向沈星染。
沈星染這話說的很惡心,但他意外明白沈星染的意思。
如果說,“沈星染”是一個頭銜。
那麽,陸燃是第一任,沈星染是第二任。
他們同為孤兒。
沈星染是搶走他名字的人。
同時,他也是個從頭到尾都沒有自己名字的人。
但陸燃還是覺得,沈星染能有臉對他說出這句話,實在是很稀奇的事。
陸燃懷着一種難言地探究欲,諷刺道:“你知道京市冬天的池水有多冷嗎?”
他這話說出來,對面的沈星染擡起頭,茫然問:“……什麽?”
沈星染的臉上,并沒有僞裝,是一種純然的無知。
陸燃一愣,突然大笑起來。
他笑得很大聲,笑得前仰後合。
對面的沈星染不明白他在笑什麽,吓了一跳。
陸燃卻沒有解釋。
他只是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突然意識到,記憶裏萦繞不散的痛苦,早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陸燃從探視室裏走出來。
初秋的天,格外清爽。
碧藍的天空顯得極高極空曠,遠遠懸在頭頂,只有星星點點的白雲漂浮着。
陸燃大步往前走着,步伐是前所未有過的輕松。
一陣微風吹來,尚還茂密着的行道樹,搖晃着枝葉,發出簌簌聲響。
前方是寬敞的大路,入眼是一片郁郁蔥蔥。
陸燃哼着歌走到監獄大門前。
大門半開,紀旻正背對着大門,和門前的獄警聊天。
獄警操着一口東北口音問他:“你在這幹啥呢?”
紀旻說:“等我對象。”
獄警臉上頓時流露出一絲感慨和同情。
“等對象啊……”他問,“你對象是要出獄,還是……”
他做了一個“進去”的手勢。
紀旻被他這毫無可選的選項弄得沒立刻回答。
陸燃快步助跑了兩步。
從背後一下撲到男人背上,笑嘻嘻地替男人回答:“他對象啊,越獄!”
獄警吓了一跳。
看到是剛剛進去的陸燃,才松了口氣:“吓死我了,還真以為來了個越獄的。”
幾個人一通笑。
紀旻背着陸燃搖搖晃晃往前走。
“怎麽心情那麽好?”他問。
“就是好!”陸燃在背後抵着他的脖子蹭他。
停車的地方還有點遠。
陸燃在紀旻背上趴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覺得太過丢臉,又跳了下來。
“準備去哪玩?”紀旻問他。
“想吃冰激淩。”陸燃說。
紀旻也沒多問,牽着他的手,帶他找冰激淩店。
監獄旁邊這種店很少,他們走了很遠才找到一家。
陸燃走進去,皺眉看着上面的幾種口味。
“嗯……”他苦思冥想。
“兩位想要什麽口味的?”店員問。
“再等等,馬上就想出來了。”陸燃說。
紀旻:“……”
看他腦仁都快憋出來了,紀旻嘆了口氣。
“別想了。”他伸手蓋在少年腦袋上,幹脆利落地替人點了,“巧克力的。”
陸燃擡頭看他。
不糾結了,道:“那我要海鹽的。”
兩人各自舉着一個脆筒走出去。
然後分別在對方手裏的冰激淩上咬了一口,互換了一下。
陸燃舉着巧克力脆筒,兩口就吃了個差不多。
紀旻慢慢吃着自己的海鹽味。
兩人路過一所大學。
陸燃突然想起來了,說:“過兩天我們學校開放,說是家長可以進去參觀。”
紀旻問:“幾號,正好我過去。”
陸燃湊過去,眯着眼看他:
“嗯?說了是家長才可以進,你算什麽家長?”
紀旻牽住他的手,耍無賴道:
“一個戶口本上的都可以算家長。”
陸燃沒忍住,攀着他的肩膀笑了出聲。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