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逃離研究所17
愛德華研究員沒有死。
秦非的內心幾乎沒有起半分波動, 這完全是一件預料當中的事,但他對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發生的仍懷有好奇。
這個NPC是能夠死而複生嗎?
還是昨晚他其實根本就沒出事,一切都只是玩家們的錯覺?
青年的視線劃過NPC微笑的臉, 不着痕跡地落在他手中的托盤上。
盤中裝盛的是B-6312號的骨骼切片,秦非能夠感覺得到。
不遠處的一旁,全封閉的金屬容器中,巨大的骸骨被浸泡在營養液裏。
秦非的到來令祂的心情極好,舒展的藤條在營養液中搖曳,黑色薔薇不斷盛放到極致, 又無聲凋謝。
這是一幕僅有秦非一人能夠得見的盛景。
愛德華研究員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金屬容器, 在那塊小小的視窗中,他只能看到漆黑昏暗的內視畫面,以及隐約勾勒出的白骨輪廓。
“去那邊坐着吧。”
愛德華研究員與秦非擦肩而過。
他給手中的托盤加了一個蓋, 端着它向實驗室外走去, 秦非一言不發地目送NPC離開。
整個上午,愛德華研究員都沒有再回來。
秦非一直坐在B-6312號的隔離容器旁邊, 他的手掌輕輕覆蓋在容器的金屬表面,仿佛已經沖破層層阻隔,撫摸到了那具骸骨的本體。
黑晶戒中一直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污染源似乎不在裏面。
可祂卻又出現在了秦非昨晚的夢裏。
污染源在副本外給秦非托夢。
或者, 污染源就在副本裏,只是不在黑晶戒中。
這兩種可能性, 秦非更加偏向後者, 他輕抿着唇, 鄭重地望着被薔薇花藤纏繞的骸骨。
假如污染源不在黑晶戒裏, 在副本中,還有哪裏可以作為祂藏匿氣息的容身之處?
似乎只有這個了。
秦非屈起指節, 輕輕叩擊着另一只手的掌心,他和骸骨一夜未見,仔細觀察對方,似乎發生了一點點變化。
骨骼的表層更加光潔,也更加細膩了,與昨天比起來,今天的祂渾身上下仿佛都充斥着一種極其迅猛的生命力。
有關這部分的變化,秦非在愛德華研究員昨天交給他的那些資料裏找到了值得參考的答案。
在研究所現有的536例研究員與實驗體成功融合的案例當中,有392例案例中的實驗體都在融合成功以後,發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形态和其他改變。
他們有的生長出了新的觸手,有的表皮由光滑變得布滿楞刺,也有的污染程度大大增強了。
所以,當融合成功以後,B-6312號實驗體也會發生變化嗎?
它已經是一具骸骨了,還能怎樣改變?
荊棘藤蔓和薔薇花穿透金屬容器的桎梏,生長到了實驗室裏,将秦非身下坐的椅子纏繞成了一把花椅。
骸骨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祂喜歡這個新出現在實驗室中的青年,于是祂不斷地、不斷地開花,用一種極其原初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喜悅。
藤蔓向外延展,薔薇不斷堆疊。
當中午下班的鈴聲在廣播中打響時,整間實驗室已經快要被B-6312號開出來的花堆滿了,甚至淹沒了秦非的腳踝。
秦非艱難地從花海中抽出雙腳。
一上午時間過去,骸骨表層的變化愈加明顯,淡紅和淺粉色的經絡隐隐浮現在外骨骼表面。
秦非終于明白了。
B-6312號在融合實驗中,似乎正在生長出新的血肉。
吱呀一聲,隔離實驗室的門被推開,愛德華研究員回來了。
屋內所有花枝和藤蔓全都在一瞬間粉碎,消失無蹤。
愛德華研究員吸了吸鼻子。雖然他看不見那些花藤,可是作為副本中最頂級的boss存在之一,他的感官無疑是很敏銳的。
“上午發生過什麽嗎?”研究人狀似不經意地發問。
秦非十分平靜地回答道:“沒有,上午一切正常。”
毫無波瀾的對話掩蓋了一切, NPC催促秦非下班吃飯,秦非十分順從地離開了隔離實驗室,在獨自走向食堂的過程中腳步一轉,朝早晨見過路誠的那個通風井走去。
食堂中供應的飯菜能夠讓san值回升,這對普通玩家來說異常有吸引力的存在,對于秦非而言卻毫無價值。
有那去食堂的功夫,他還不如咬兩根能量棒,反而更節省時間。
路誠果然已經一臉頹然地蹲在了通風井中。
他的眼睛紅彤彤的,看起來活像只兔子:“愛德華研究員他——”
“他沒有死。”秦非打斷了路誠的話。
路誠一愣:“你怎麽知道?”
“我和他在同一個實驗室裏工作。”秦非據實以告。
路誠:“……”
路誠恹恹地垂下眸:“好吧,反正你都知道了。”
他長嘆了口氣:“這鬼副本,到底該怎麽打?”
語氣中滿是迷茫。
“星晝那幾個覺得,昨晚或許根本只是一場NPC制造出來的幻象。”路誠撇了撇嘴,“他們打算今晚再來一次。”
昨晚的行動可以說是大失敗。
沒有弄死愛德華研究員也就罷了,可從頭到尾,他們根本沒能逼出愛德華研究員現原形。
對于對方融合的究竟是何種怪物,玩家仍舊一無所知。
僅憑這樣就認定殺死Boss無法結束副本,的确有失偏頗,星晝的人想再試一次也未嘗不可。
雖然秦非覺得,再試幾次估計也都是一樣的結果。
“另外。”路誠眨着眼睛看向秦非,“彌羊從巡查隊那裏弄到了消息,近期研究所又有外出安排,你要不要一起去?”
“消息保真,警衛隊那邊也有玩家得到通知了。這次的外出計劃裏有一組會再去一次地海,甚至有可能會離開地底,去地上世界。”
路誠道。
秦非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頓了頓,說出了十分殘忍的真相:“就算我們跟着巡查隊一起進入地表世界想必,副本也一樣無法結束。”
這麽簡單,這麽順利。
可能嗎?完全不可能。
路誠苦着一張臉:“是啊。”
昨晚玩家們争論不休的兩方意見,才過了一夜,似乎同時走向了死胡同。
“但走一趟總歸不會有壞處。”這是路誠的想法,“說不定新線索就在地表。”
秦非半眯起眼。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秦非其實挺想去地表走一趟。
彌羊上次曾告訴過他們,地表也生活着一批人類,這些人抗拒并仇視研究所,甚至在幾十年間形成了一股勢力,專門與研究所對抗。
副本剛開始時,秦非在水牢中聽到的副本提示也恰恰論證了這一點。
有時候,最了解你的并不一定是你的朋友,而是敵人。
假如能聯系上地表的那一只反抗軍,或許的确能收到意想不到的信息。
“但是我估計走不了。”秦非不無遺憾地道。
外出巡查所要耗費的時間不會短,彌羊只是去地海邊走了一圈都花了兩天,更別提這次出行還要去地面上。
秦非好不容易混進了實驗室裏,每天都在愛德華研究員這個副本最大Boss的眼皮底下生活,突然消失好幾天絕對會被發現。
他還要和B-6312號實驗體做融合實驗,而融合實驗事關污染源碎片,是重中之重。
然而秦非沒有想到的是,這趟被他主動拒絕了的行程,在稍晚一些的時候再次找上了門來。
這次找上他的是愛德華研究員。
今天下午,實驗室裏依舊只有秦非和愛德華研究員兩個人,秦非一如早上那般無所事事,在B-6312號面前幹坐了一下午,除去被抽了一管血注射進金屬容器中,秦非沒有再做任何別的工作。
而愛德華研究員則全程背對着他,在操作臺邊忙前忙後。
傍晚下班鈴響的時候,愛德華研究員突然開口道:“今晚你先不要回宿舍,一會兒跟我走。”
他說着,轉過身來,秦非看見被他遮掩了一下午的實驗操作臺,那裏又放了一整盤骨骼切片,起碼有十片以上。
秦非早晨就見愛德華取過骨片,還以為是要在融合實驗中使用,誰知NPC拿着骨片離開後就沒再回來。
而現在,他居然又弄來這麽多。
這些十有八九也不是用于融合實驗的,愛德華研究員打算拿它們做什麽?
研究所裏,還有哪些地方是需要用到它們的?
秦非一想到這些骨頭全是從B-6312號身上刮下來的,就覺得上眼皮突突直跳。
秦非的視線從托盤上一觸即離,黑色的薔薇花盛放在他的腳下。
今天下午,B-6312號實驗題越發活躍了,即使愛德華研究員同時也在實驗室中,B-6312依舊沒有停止祂不斷開花向秦非示好的行為舉止。
在秦非的視角中,花藤幾乎爬滿了整間實驗室,所有的器械、每一個角落,都被薔薇占滿。
秦非抿唇,指尖勾起,在NPC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撥弄着黑色的薔薇花葉。
花葉在他的掌心輕柔地刮蹭着,藤蔓得寸進尺地纏上他的手腕,一路向上延展。
細密的刺痛從皮膚上傳來,但并不難捱,花藤順着隔離服的袖口鑽入身體,卷住青年的右臂,又繼續向他的胸前與腰際探去。
秦非的身體微微一僵。
……好癢。
而藤蔓似乎對此毫無所覺,還在繼續做着更過分的事,朝一些愈加敏感隐秘的地帶刺探去。
感受到有東西正在順着腰線向下腹部攀升,秦非的鎮定終于維系不住了。
青年咬牙切齒地按住腰側,扶着椅背站起身來。
彈幕中,敏銳的觀衆們已經覺察到了不對。
“怎麽回事?老婆的表情好奇怪哦?”
觀衆們和愛德華研究員一樣,同樣看不見B-6312號向外延展出的這些藤蔓,但他們能看見秦非異樣的表情,以及泛着細微潮紅的臉色。
“不會是那個什麽融合實驗出問題了吧?老婆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
“話說這個本裏,拿到研究員身份的好像不止主播一個,其他研究員有沒有選擇和實驗體融合的?”
“沒呢,另外兩個研究員都是第三組裏通過正常渠道被選進去的,都還是助理研究員,級別還夠不上參與這種事情吧。”
“老婆又坐下了……哎他看上去真的怪怪的,眼睫毛都在顫唉,不會發燒了吧?”
“沒人想聽愛德華研究員說話嗎??他剛才話才說半拉,急死我了,晚上要去幹嘛呀?”
秦非的目光從飛馳的彈幕界面上掃過,深吸一口氣,當着直播間6位數觀衆的注視,以及愛德華研究員的面,他只能仿佛不經意般擡手,忍無可忍地按住了在他身上肆意作亂的花藤。
“咳。”秦非清了清嗓子,說出口的話語卻依舊帶了細微的沙啞,“愛德華先生,不好意思,您剛才說,晚上要去做什麽?”
“出一趟外勤。”NPC凝視着玩家,表情頗有些意味深長,“可能要去幾天,具體看情況吧,這也是融合實驗的一環,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嗯。”秦非十分乖巧地應下,嗓音愈發喑啞,一貫清淺的眸色濃稠得像是浸了一汪化不開的蜜糖。
……
秦非跟在愛德華研究員身後,離開了實驗室。
荊棘藤蔓依依不舍地追了出來,速度飛快地沿着兩人前行的走廊一路生長,秦非瞟了一眼花藤,垂眸不再看。
下午時B-6312號骨骼表層上的變化更加明顯,經脈和血管已經隐約成型了,從愛德華研究員每次看向觀察視窗時,那難以掩飾的激動神色來判斷,這場融合實驗想必進行得異常成功。
假如實驗徹底完成後,B-6312號實驗體真的能從一架骨骼轉變為一個完整的生命體。
那到時候,祂會是什麽?
秦非眨了眨眼,纖長的睫羽在面頰上投落如扇般的陰影,遮蔽了眼底的思索之色。
或許因為研究所裏這些實驗體在許多年前,都是從海洋中爬上陸地的,它們幾乎全都是海洋生物的形态,其中最常見的是擁有柔軟觸手的軟體生物,像章魚,但又不完全是。
除此以外還有許多其他的。
普通的、不普通的魚類;海星;透明的水母,甚至是海藻……
B-6312號會成為其中的哪一種?
秦非覺得,祂大概會生長出一種全新的,與研究所中現有實驗體都不同的形态。
但僅憑那一截筆直的骨骼,秦非根本難以想象祂成型後究竟會是怎樣。
薔薇花藤一路追随着兩人的腳步,将兩人所過之處,全都編織上了一層荊棘環繞的網。
愛德華研究員大步流星地向前,帶着秦非拐過一個又一個廊道,來到一間極其寬闊的廠房內,這間廠房的兩邊停着。許多。一模一樣的,純黑色引渡車。不少NPC行走在車輛之間,有的看起來像是這裏的工作人員,還有一些則是副本內的NPC,正在往車上走去,愛德華研究員在研究所內超然的地位,在這裏又一次體現了出來。當他出現在廠房門外室裏面,所有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齊轉身向他問好。
“愛德華先生!”
問候聲整齊劃一,震耳欲聾。
愛德華研究員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繼續去忙各自的事。
他領着秦非朝裏走去,兩人上了同一輛車。
引渡車的結構很是奇怪,就像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小匣子,秦非雖然和愛德華研究員坐上了同一輛車,但是卻在兩個各自封閉的隔間內。
隔間裏連窗戶也沒有,秦非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只能憑借車身的震動感受到,這輛車似乎開了起來。
“去外面看看情況。”秦非從領域裏提溜出鬼嬰,而就在他動起來的那一瞬間,薔薇花藤又一次在引渡車內出現了。
秦非:“……”
他現在被B-6312號超乎尋常的精力弄得頗有些失語,很難想象,一具足足高達10米的巨型骨骼居然會如此黏人,仿佛只要和秦非分開一分鐘,祂就會原地枯死在金屬收容器皿中。
“老實點。”
秦非用指尖抵上正在順着他的小腿一路向上的藤蔓尖尖,無聲地發出警告。
薔薇花葉上下擺了擺,委屈地蜷落下去。
秦非能夠感覺到,B-6312號實驗體的能量正在增強。
在秦非剛來到副本時,薔薇花藤所能抵達的地點還很有限,現在祂卻已經能随着秦非出,現在祂想出現的任何地方,這很可能與祂正在和秦非融合有關系。
這是一片污染源碎片所應該擁有的正常能量嗎?
當實驗徹底完成,B-6312號完全修複好以後,污染源本體是否有可能真的會随之出現在副本裏?
秦非閉着眼,背靠在引渡車略有些發硬,并不太舒服的皮質座椅以內,腦海中思緒翻飛。
引渡車在研究所裏開了近半小時,終于在某處停下,車門自動打開,藤蔓勾住秦非的手指,像是和他拉鈎般輕輕拽了拽,然後消失在空氣中。
秦非下到地面上,見到的是一輛輛整齊停靠的,如同裝甲車一般的高大車輛。
“您好,研究員先生。”有NPC已經提前等在了這裏,他領着秦非走向其中一輛車,“是愛德華先生讓我在這裏等您的,車隊一會兒就出發,已經給您預留了位置。”
這裏一共有五輛裝甲車,NPC帶着秦非走向的是其中最大的一輛,車身比其他幾輛高出了足足一倍有餘,秦非踩着臺階爬進車裏。
車裏已經面對面坐了兩排人,從頭頂的好感度條來分辨,其中絕大部分是NPC,還有六個是玩家,這些人秦非昨天晚上都在下水道鐘的那場會面中看見過,有兩個是星晝的人。
秦非走向車上唯一一個空位,星晝的一名玩家就坐在秦非對面,正是秦非第一天混進操作區時,在走廊上見過的那個進了預備警衛隊的玩家。
現在他已經成了研究所警衛隊的正式成員,見秦非上車,他只是淡淡瞥了秦非一眼,就繼續閉目養神。
與之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車角落的另一個人。
那張秦非十分熟悉的臉在看向秦非後,頓時笑逐顏開。
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他不好弄出太大的動靜,只能不斷向秦非擠眉弄眼。
是彌羊。
可憐的羊媽媽在副本中單打獨鬥了三天,好不容易被路誠帶着找到了秦非,也只能說上幾句話就走,現在終于可以一起行動了。
秦非對彌羊笑了笑,下一瞬,腳腕處傳來了細微如瘙癢般的刺痛,他低頭一看,果不其然,又是B-6312號的薔薇花藤蔓。
……這家夥幾個意思,現在連他對別人笑一下也不可以了嗎?
秦非半挑着眉,對遠道追逐而來的實驗體選擇了置之不理。
“嘿嘿,你果然還是來了!”
封閉的車廂裏,路誠的聲音在秦非耳畔響起。
秦非不動聲色地在車廂內搜尋了一番,并沒有見到路誠。
這家夥在哪裏?
路誠看出了秦非的疑惑,主動解答道:“我在車底盤上!”
秦非:“……?”
什麽玩意?
“彌羊教我的,前天他就是這麽扒着跟車隊一起去的地海。”路誠好像對自己學會了扒車底盤非常自豪的樣子,“這輛車好大,扒着一點也不累,我只要躺在鋼架之間就可以了。”
“我本來想弄一個巡查隊隊員的身份,但是時間太趕了。”路誠道,“而且我想了想,有時候當個編外人員可能反而會更方便行事。”
至于行什麽事。
那就只能等裝甲車開到地面上去以後才能知道了。
說話間,薔薇花藤又開始作亂。
祂似乎不太滿意秦非對祂的忽視,不斷糾纏着秦非的身體。
帶着細密尖刺的柔軟藤蔓穿過青年的腰身,纏上他的脖頸,又從脖頸上滑落,用葉片最柔軟的那一面輕蹭他的臉頰,帶來如情人密吻般的溫熱觸感。
秦非眉心輕蹙,微微偏過頭,想躲開來自藤蔓的碰觸,卻在花葉卷纏上耳垂的瞬間身體驀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