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趣读小说网 > 我不为妻 > 第51章

    打发沈兰宜到庄子上这件事情,并没有在谭府掀起什么?浪花。

    众人的?心里各有算盘,有觉得她旧疾未愈又染时疫,此番必是凶多吉少的?,也有从心底里盼着她能回来的?。

    只?不过,盼她回来的未必都是想她好。

    内堂里,谭清让去公廨上值前,便被许氏身边的人叫了过去。

    自从先前不轻不重地闹过一遭之后,母子间关系愈发淡了下来,谭清让薄有些意外,然而母亲到底是母亲,他没有避而不见的?理由。

    再在堂前见面的?时候,两人倒不觉尴尬,毕竟,平素也未有多么?亲厚,有没有那一出,见了也都是如现在这般,闲叙些场面话罢了。

    几句话的?功夫后,许氏终于显露出真实的?用意,“流年不利,人与事?偶有不顺心也是寻常,改日该去庙里拜拜。”

    “……我记着,三?郎,先前你与沈氏虽不过了了,到底也算举案齐眉,怎就?闹得这一发不可收拾了?”

    听?得“沈氏”二字,谭清让的?眉头极为明显地皱了起来。

    那日沈兰宜闹出的?动静只?在他自家院中。因?着疫病的?缘故,当时近前没有什么?仆役伺候,谭清让更不可能?自己去传得沸沸扬扬,让旁人都知道,他被自己的?妻子给发作了。

    连肋下的?淤紫,都是他自己草草搽的?药,至今未消。

    谭清让本不愿提及沈兰宜,“沈氏小门?小户出身,不知轻重,叫母亲记挂,是她的?不是,更是儿子的?不是。”

    母子连心,再不亲厚那也是亲儿子,虽然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许氏冷眼一瞧,还是能?瞧出厌烦的?情绪来。

    沈氏那个性子,能?把人惹成这样?

    许氏心里吃了一惊,不过张口还是在劝和,“一日夫妻百日恩,再如何不好,看在她从前贤惠的?份上,等到人养好了身子,该接回来还是得接回来,房中总不能?一直没有管事?的?女人,三?郎,你说呢?”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不愿意为他的?事?情劳神,谭清让心下微哂,没忍住轻笑了笑,道:“儿子若没记错的?话,当日,母亲同?其他几个弟妹,都是主张要将人送去庄上的?。”

    他难得如此直白地讲话,许氏微微一愣,话出口时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责怪之意:“三?郎如此说,是怨母亲不宽仁了?难道还是我与儿媳有怨不成?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一府的?人。隔壁伯爵府染了疫病,眼看着这几日人抬出去的?越来越多。”

    “天命该有,那便是有,天命若无,那便是无。”谭清让斩钉截铁地道:“好了,母亲不必烦忧,待到此番风波过去,儿子房中的?事?情,不必母亲再费神。”

    他抬了抬眼,继续道:“既然吴氏有孕,也不太?中用,那就?再抬两个聪慧的?良妾进来,该管的?事?情,总不至于一直空置。”

    此时纳妾,不是一个意外的?选择。

    许氏心里咯噔一下。

    按理说,她的?目的?已?经算是达到了,但不知为何,听?自己儿子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心里还是不舒坦。

    她勉强牵了牵嘴角,道:“连老爷都时常要和你商议大?事?,三?郎,你大?了,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便好。”

    “不必,后院的?事?情由母亲做主,挑两个好的?就?好。”

    说罢,谭清让微微颔首,他拱了拱手,旋即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长青见许氏一脸气闷,上来又是倒茶又是拍背。

    许氏抚着自己的?心口,连咳几声。相比气闷,她更多的?其实是不解,“听?他那意思,纳妾……竟像是不打算把人给接回来了。”

    倒不是为了沈兰宜打包不平,她只?是着实有些吃惊。

    吴氏有孕之后,许氏和谭清让提起过再纳妾的?事?情,毕竟她这儿子的?后院确实人不多。

    那时他拒绝了,现在却又主动提起,虽说有理有据,可不知为何,还是莫名?给许氏一种,他是在和自己的?妻子置气的?感觉。

    以谭清让的?性格,居然会同?人置气?

    长青也很意外谭清让表现出如此态度,不过开口却道:“您管那许多呢?郎君自个儿乐意就?好,旁的?再说反成了怨。”

    许氏长出一口气,道:“是啊,管了也只?遭嫌,罢了,由得他自己去吧。”

    谭清让前脚刚走,后脚,老五谭清甫的?媳妇梁秋澜也进来请安了。

    见她来,许氏勉勉强强撑起一点精神,见梁秋澜身后无人,随口问道:“五郎今日怎没一起来?”

    这段时日,时疫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各家都是能?少出门?就?少出门?,也许是这个原因?,这几日晨昏定省,谭清甫都是和自己的?妻子一起来的?。

    这么?点路还前后回护,瞧着恩爱得有些刻意了。

    梁秋澜笑笑,道:“给娘请安,哪有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道理。只?不过,来时在门?口撞见三?哥出去,兄弟俩有话要叙,我一个妇道人家,就?先进来陪娘说说话了。”

    闻言,许氏眉心微蹙,低声同?长青道:“去瞧瞧,本就?不对盘,可别又生嫌隙,叫二房看了笑话。”

    长青应下,缓步退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许氏的?思虑似乎有些多余。凝晖堂外的?廊庑下,兄弟二人对面立着,气氛虽不融洽,但竟也能?好好地说着话。

    若不仔细分辨话音,是辨不出端倪的?。

    谭清甫的?心情好像不错,他说:“……难得在此时看到兄长。”

    谭清让转身的?动作一顿。

    这个弟弟热衷于与他别苗头,不管是什么?事?情上面,只?要能?压他一头就?好。

    ……新婚娶了梁氏女的?那几天,见到他时都是昂着头的?,只?因?自觉他的?妻子比沈兰宜的?家世?要高。

    此时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说他不够孝顺。然而这种幼稚的?把戏,于如今的?谭清让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他波澜不惊地多看了谭清甫一眼,眼神中甚至有些怜悯。

    这个弟弟各项皆不过了了,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文采才干,也不至于在这儿该去官场打拼的?年纪,还在以博得母亲的?关注和宠爱为要。

    谭清让没应声,谭清甫似乎觉得这是被落了面子,轻轻冷笑一声,而后道:“少给母亲请几次安倒也是好事?,免得母亲在这个年纪上,还要为兄长鸡飞狗跳的?家务事?烦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个道理,兄长博学广知,不会不知吧。”

    谭清让眉心一跳,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淡淡抬眼看向谭清甫,道:“五郎似乎很关心,我的?家务事??”

    谭清甫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被这句话戳中了,他话音一滞,而后飞快地掩饰道:“兄长说笑了,弟弟不过是替你高兴。现在,她……是好事?才是。那沈家门?庭凋敝,又是些那样的?人,沈氏又如何配的?上兄长你?”

    谭清让皱了皱眉。

    这洋洋洒洒一长段话的?主角,听?起来竟不是他,而像是沈兰宜。

    话里的?意味一时难以琢磨,上值的?时辰将近,谭清让撂下闲篇,没有深思,转身走了。

    ——

    下晌过半,小榕终于发觉贺娘子出门?未归。

    沈兰宜原做好了哄她的?打算,毕竟是孩子么?,小时被家人丢弃,那个话不多的?游方?女医,便是她全部的?依靠。

    可出乎意料的?,小孩儿没哭也没闹。

    她只?歪着脑袋,然后问沈兰宜,贺娘子是去做什么?了?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过自己的?孩子,所以沈兰宜并没有以对待孩子的?态度来对待小榕。

    她在小榕跟前蹲下,与她平视,转述贺娘子的?话后,补充道:“你还小,她觉得不应该让你一起冒险。”

    小榕思考了一会儿,没说话,只?转身抱着贺娘子走前刚切了片的?一竹箕白芷,往日头底下走。

    为替穷人节省药费,用到的?常见药材,大?都是她们一起炮制的?。

    沈兰宜凑上前,和小榕一起在阳光下翻拣,轻声道:“没事?的?,贺娘子是身有福报之人,不会有事?的?。”

    小榕低着脑袋,只?给沈兰宜看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她双手垂在竹箕边沿,停了动作,良久,才悄悄抬手,似乎是用手背揩了眼泪,没让金豆子掉到白芷片上。

    “嗯,没事?的?。”小榕的?声音嗡嗡的?:“我也不会做娘子的?负累,叫她还要担心我。”

    沈兰宜心有感触,末了却不知说什么?事?好,只?安静地和小榕一起呆了剩下的?半个下午。

    到了晚间,这边庄上没有庖人,是珍珠亲下的?厨。

    前几日沈兰宜病势未去,没有同?桌用饭,其他人也就?都各自糊弄口汤汤水水的?。

    不过,便是丫鬟,也是官宦人家的?丫鬟,灶上自有人忙活,平素也都不近油烟。珍珠的?手艺,大?概只?够把东西弄熟。

    “献丑了,只?有清炒的?藕和苋菜,并这个拌过的?白肉。”珍珠瞧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觉得薄待了一桌人似的?,“菜、肉都是庄上人家送来谢夫人赏的?,新鲜得很。”

    和谭家平日的?饮食相比,眼前确实称得上是粗茶淡饭,大?半连荤腥都不见,可简单的?几个菜一上桌,众人的?脸上却都是笑模样。

    沈兰宜尤甚。

    见珍珠的?眼睛亮晶晶的?,便知她虽嘴上谦虚,但难得动手肯定还是想被夸上两句,沈兰宜挟了一筷子藕进嘴,而后眉眼弯弯地赞道:“又脆又甜,珍珠,我明日还想吃这个。”

    珊瑚和小榕也抬了筷子,珍珠见状,面上的?忐忑一扫而空,也笑着坐了下来。

    离了笼罩在头顶的?阴云,沈兰宜的?心情松快,就?连吃的?都较平时要多些。

    饭毕,大?大?小小四个女人一起收拾了桌子。

    背人的?时候,珊瑚凑过来,悄声问沈兰宜:“夫人,你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奴婢觉着,眼下日子虽自得,但总归不长久。”

    眼前喘息只?在片刻,沈兰宜自然是知道的?。

    不愿直接离开的?原因?,除却不想从此隐姓埋名?,还有一点,便是逃亡、死遁的?难度太?大?。

    要“死”很容易,可接下来怎么?活?如今局势还没乱,吏治虽称不上多么?清明,可要避过谭家的?耳目,弄一个新的?身份出来却不是易事?。

    何况她还带着珊瑚和珍珠,说难听?点,奴婢是主家的?财产,若“沈兰宜”死了,她若带走她们被查出来,她们就?成了逃奴。

    沈兰宜放低了声音回她:“我心里有数,这些日子再积攒些体己,再在京外置好宅子,以做退路。”

    珊瑚清楚沈兰宜是想做什么?,只?是仍旧不免忧心:“如今不似前朝,民?风开放。现在这些体面人家,莫说和离了,便是愿意休妻都是极少的?。”

    即便是妻子犯了大?错,若用休弃的?手段把错披露至台面上,会被看成丢了两家颜面的?事?情,往往这种情况,最后也不会休妻,只?是会多一个“病死”的?女子。

    一步一步来,沈兰宜暂且想不了那么?周密,不过珊瑚既说了,她倒也是有想法的?:“事?有例外,再体面的?人也是吃五谷长大?的?,也没成了仙去。等时机成熟,威逼、利诱、或者哄骗,总有办法,叫他不得不离。”

    说最后那句的?时候,她的?话里难免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珊瑚没忍住笑了,很快又正色道:“有志者事?竟成,夫人一定可以的?。”

    这边说着话,旁侧,小榕已?经提溜上一只?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几人一起收拾了间远些的?空屋出来。尽管贺娘子大?概不会回来,小榕还是打算提着吃食送过去。

    珍珠瞧了有些眼热,“倒比亲生的?还像亲生的?。”

    沈兰宜若有所思地道:“先前,你们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如此相信交情不深的?贺娘子么??这便是原因?了。”

    珊瑚没明白,问:“这算是什么?原因??”

    “看一个人,总要看她身边人是什么?样的?,”沈兰宜道:“一个人身边若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那他一定也不是好人。相反……”

    主仆三?人没有闲话太?久,一会儿便都回了屋。庄子上的?条件是实打实不如京中,被衾都要硬些,盥洗也不方?便,就?寝要早些准备。

    也就?是如今的?夜里秋意渐染,不比盛夏蛇虫鼠蚁多,否则只?这一桩便是难题。

    珊瑚和珍珠还商量着让谁来值夜,被沈兰宜通通赶回去睡觉。

    “我已?大?好了,你们还守什么??”

    她们这才歇了心思,回去休息。

    夜幕深沉,旷野无声,沈兰宜站在窗边,触目所见所有灯火都熄灭后,她换了鞋、披上外衫,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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