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有人上門
    關于姜鶴軒最後說的那句話,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姜郎君為什麽要問蘇将軍是誰呢?他這話什麽意思?”
    “看他的表現對蘇将軍好像非常陌生,加上這句話,就像不認識她的一樣。”
    “胡說, 他們倆認識那麽長時間, 有許多刻骨銘心的經歷,怎麽會不認識?”
    “要我說, 會不會那山崖底下有髒東西, 他們掉下去之後,姜郎君被髒東西附身了, 所以變得神志不清。”
    “哇,那會不會蘇将軍小時候掉下去也是被髒東西附了身,所以長大後才會做出那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夠了啊你們, 越猜越離譜了,子不語怪力亂神。”
    “鬼神之事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還是得懷有敬畏之心。依我看,姜郎君的表現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不如到時候請道士和尚來念經驅邪。”
    “越說你們越來勁了, 話本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鬼神, 也沒有出現什麽詭異的事,你們就不能往合理的方向想一下?”
    “我們都不行,那你說呗。”有人挑釁道。
    聽到有人搭茬, 那人頓時坐着身子, 撫平衣領, 撣撣衣袖,裝模作樣地說:“既然郎君盛情相邀, 那鄙人就獻醜了。”
    他賣着關子,拉長了音調故弄玄虛,“你們——可有聽說過‘失憶’?”
    衆人俱是搖頭,“沒聽說過。”
    見他們果真都不知道,那人略有點得意,“‘失憶’顧名思義就是失去記憶。我們記憶東西,比如背書,都是靠腦子來的,當腦袋受傷之後,如果負責記憶的部位受到重創,就會不記得前塵往事。”
    “你莫不是在唬人?我怎麽從未聽說過這般病症?”
    那人當然不會承認。
    他說的都是真話,失憶這個說法他也是從別處聽來的,并不是在胡編亂造。
    他搖頭嘆息,“這位郎君。你沒聽過不代表沒有這回事兒啊。須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恰巧我前不久前聽說了關于失憶的一件事。”
    這事是他偷聽到的,當時他遇見一個婦人神神秘秘地跑到樹林裏,對着一棵樹說話。他本來想避開,卻聽她嘴裏念叨着的事情不同尋常,他一下就被吸引了過去。
    聽完之後暗暗稱奇,今日終于找到機會被他拿出來炫耀一番。
    他見衆人好奇,被故事吸引,全都圍過來聽他講,于是心中更加得意了起來。講得更加賣力,連說帶比劃,自己還補充了許多細節。
    要說這個故事也是跌宕起伏,離奇曲折,而且更離譜的是它竟然是真實發生的,貌似事件的主人公與那婦人認識。
    伴随着他的講述,衆人被拉扯到故事世界中,一會兒驚,一會兒嘆,表情變化多端,反應不一而足。
    “來歷不明的男人怎麽能撿回家?長得再好看也不行。”
    “什麽?他失憶前竟然還有一個妻子?那他不就有了兩個妻子,好家夥,坐享齊人之福呀。”
    “這位小娘子也太慘了,本以為是個良人,誰知道卻是個早已有妻室的有婦之夫。”
    “幸好她跑出來了,要不然後面的事情更難掰扯。不過前面那位娘子也是個賢惠的,兩個人都很可憐。”
    還有一些對故事中的情節提出質疑,不怎麽相信的。
    “真的假的?有這麽巧合嗎?會不會是騙人的?我怎麽不太相信?誰會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來路不明的人?”
    “不太對吧,他失憶之前也就是一個普通的鄉野村夫,為什麽偏偏失憶之後步步高升呢?”
    “不知道為什麽,我怎麽覺得這故事給我的感覺與話本相似。”
    “哎呀,你想多了,人家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可不是想怎麽編就怎麽編的話本。”
    “說到話本兒,我突然想起下一冊發行的時候恐怕要到除夕了,那時候書店得關門閉店吧。我們是不是看不到了,最早可能也得等到過年之後?”
    這話一出,四周的哀嚎聲更凄慘了。
    .
    周娘子近幾日有些心虛,那個故事在心裏憋得久了,又無人能講,她實在忍不住,跑到樹林裏對着一棵小樹噼裏啪啦講了半天。
    講完之後意猶未盡地轉身要走,卻瞥見有棵樹的背後顯露出一個男人的衣袍。
    她吓得趕快跑了,一邊擔心那人是不是心懷不軌,又擔心她說的那些事是不是被他聽到了,萬一被他傳出去了可怎麽辦?會不會被人找上門來。
    所以周娘子一改往日裏愛說閑話的作風,變得安靜了許多。
    特別是當許乘月來送馮二娘的時候,她簡直吓得魂不附體,以為是自己亂說閑話的事情被許娘子給發現了。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
    許乘月将馮二娘送過來之後,專門給鄰居家的周娘子說了一聲,畢竟馮二娘現在孤身一人,有個熱心的鄰裏也好互相照應着。而且經過了她上次講的那個故事之後,周娘子現在不愛給人做媒了。
    她知曉了許乘月的來意,拍着胸脯保證,“許娘子放心吧,有我照應着,保管什麽都好好的,坊裏的住戶我都認識,不會有人欺負她。”
    許乘月笑道,“周娘子的為人我自然放心,我來的路上正好買了一些梨,送給你嘗嘗。”
    人情世故方面,許乘月還是很會拿捏的。
    秋露提着籃子遞給周娘子,裏面裝着許多新鮮水靈的梨子。
    周娘子擺手急忙推拒,她是個好事的性格,但并不喜歡占別人便宜,況且誤将許娘子的私事說了出去,已經夠讓她心虛的了。
    “這可不成,我又沒幫你什麽事,怎麽能收你的東西,再說了鄰裏鄰居的,搭把手而已,用不着這些。”
    兩人推來推去,最後周娘子還是籃子裏拿了兩個梨,再多的她就不肯收了。
    馮二娘正式在這裏安頓了下來,她看着這座宅子,有些不敢置信。
    她真的逃出了楊家,從此要在這裏安居了。
    她轉身朝許乘月俯身一拜,“多謝許娘子大恩大德,馮二娘無以為報。”
    許乘月連忙扶起她,“我只是舉手之勞,用不着你這樣,況且就算我做得再多,還得你自己先立起來才行。你應當感謝的人是你自己。”
    家暴不只是一種身體上的暴力,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控制,讓被害者恐懼暴力,變得甘願服從,長期處于緊張與恐懼的環境中,心态任人拿捏,再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因為害怕反抗之後會得來更慘痛的毆打。
    像馮二娘這樣鼓起勇氣,反抗施暴者的只是少數。
    馮二娘搖搖頭,“對許娘子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是雪中送炭。”
    她本來是沒有勇氣反抗的,只想一了百了結束餘生,可是當她看到許娘子在公堂上,對所有質疑不卑不亢地辯駁。她不畏懼與高官對話,連她極其恐懼不敢反抗的楊六在她面前都如同跳梁小醜一般。
    在那一刻她突然就生出無限的勇氣,覺得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一死,不能比當下更糟糕了。
    然後她才豁了出去,講出那些她從前不敢說出口的話,将心裏的憤懑委屈一一道盡。
    說來可笑,打人的是丈夫,可是她這個被打的人更懼怕将傷口顯露于人前,覺得那是一件丢人的事,這代表了她在夫家不受重視,任人打罵,是一個毫無尊嚴的女子。
    說出去的那一刻反而痛快輕松了很多。
    “你現如今從楊家出來了,卻沒有什麽經濟來源,不如考慮一下去山海書肆。”許乘月提議道。
    自己能工作掙到錢才是立身之本,能夠給她帶來底氣。
    馮二娘驚訝道,“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呀。”
    許娘子太高看她,她除了打理家務之外什麽都不會做。
    “誰說的?你寫的那手字不就很好嗎?模仿別人的筆跡也很有一手啊。”許乘月誇贊道。
    她是真心這麽想的,因為她自己就是一手爛字,練了好久都練不出個模樣來,所以特別敬佩那些書法好的人。
    馮二娘想起了她寫的那些書信,羞愧地紅了臉。之前在公堂上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被許娘子一說,真是羞恥極了。
    “書肆還挺需要字寫得好的人,你要是想去的話,我可以向呂郎君,也就是主家的郎君舉薦你。不用擔心,你的能力放在哪裏都是吃香的,他肯定不會拒絕。而且書肆裏還有幾個女郎。”許乘月以為她心中膽怯,于是安慰道。
    馮二娘忙不疊點頭答應了。
    之後的事情變得順理成章,許乘月向呂鴻卓推薦了馮二娘。
    公堂發生的事,呂鴻卓也在旁邊觀完了全程。
    本來還略有點嫌棄她,覺得她寫的那些信害了許娘子。後面聽說她的遭遇之後,卻忍不住心生憐惜,見她能夠逃出楊家那個魔窟,亦為她感到高興。
    于是馮二娘在山海書肆安定了下來,并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
    .
    說起來這是許乘月來到這個世界後,在大唐過的第一個春節。
    時下對節日很看重,逢年過節是普通人家好不容易舍得花錢買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東西的時候。
    這幾日西市裏的人都比往常多了許多,買些雞鵝肉,豬羊肉,為過年屯些瓜果蔬菜,買小孩兒喜歡吃的饴糖,還有買新布匹裁衣裳,以及其他種種。
    大人的講價聲和小孩兒的哭鬧聲吵成一團,鬧哄哄的。
    秋露和夏露兩個剛從西市買菜回來,将盛況講給許乘月聽。
    許乘月不寒而栗,她對于喧嚣擁擠的場面一向敬而遠之,光是看着別人就已經很心累了。
    她拍着胸口慶幸道,“幸好我沒去。”
    所有關于春節的準備事宜由兩個婢女一手包辦了,許乘月什麽心都沒有操,主要是她雖然看過資料,但真的落到實處,卻也不怎麽了解。
    所以她只用安心享受就好了。
    除夕的這一天終于到了。
    今天兩個婢子都表現得格外興奮,早早地開始念叨除夕晚上的驅傩活動,許乘月也不由期待了起來,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又不像後世的時候,除夕還要上班,不如去湊個熱鬧。
    等入夜之後天黑了,外面的街巷中才隐隐傳來人聲。
    三人收拾好東西鎖上門,跑到巷口去觀看。
    旁邊四周有人舉着火把,觀看的街坊們也提着燈,将平日裏入夜後昏暗的大街照得格外明亮,他們一邊觀看一邊說說笑笑。
    街中央走來的那一群人,領頭的是一對男女,他們帶着老翁和老婆婆的面具,身後跟着許多帶小孩兒和鬼怪面具的。
    他們跳着舞,很有氣勢,大開大合,但在許乘月看來就跟跳大神一樣。
    跳舞的同時他們還唱着歌,因為旁邊人說話的聲音太大,所以許乘月聽不太清他們唱的什麽,但大概能猜想到是驅鬼的一些詞。
    大家歡呼笑鬧着,企盼着驅走鬼怪,迎接新一年的到來,許乘月甚至看到有一些旁邊觀看的人也帶上面具加入了驅傩的隊伍中。
    許乘月看得興味盎然,那些面具各不相同,有許多稀奇古怪,很有趣。還有跳舞的人,也不是個個跳得都好,一些肢體不協調的,跳着跳着同手同腳了起來。
    知道驅傩的人,走到看不見影了,她們才回去。
    回到家中,接下來在許乘月的預想中就是吃年夜飯、守歲,然後睡覺。沒想到熱鬧還沒結束,比如他們的鄰居。
    她選擇的這一帶是些大商人居住的地方,旁邊也是一個大戶,宅子大人也多,此時傳來的聲音就格外熱鬧。
    他們的院子火光沖天,也照亮了她們這邊的庭院,還傳來衆人歡聲笑語,吹拉彈唱的聲音,想想也知道很是熱鬧。
    對比起來,許乘月這邊的三人,可以說得上非常寂寥。
    然而許乘月沒感到不對,人多有人多的好,人少有人少的好,她自得其樂地吃着美味可口的飯菜,有濃香的手抓羊肉,肥糯的紅燒肘子,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等等。
    不得不說吃肉就是快樂,間或喝上一口酸甜的米酒解膩,神仙滋味也不過如此。
    夏荷跟着許乘月一起大大咧咧地喝酒吃肉。
    秋露心思細膩,看着兩邊截然相反的對比,另一邊家人團聚,她們小娘子卻有家不能回,身邊只有她們倆人,心間不禁漫起了傷感,悄悄背過身去,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平複好情緒,又回過身,佯裝無事地同她們說說笑笑。
    大年初一的時候,許乘月認識的人,先後過來拜年,同時邀請她去他們家中做客。
    整個春節期間她就沒有消停過,一直處在與人的交際之中。雖然她認識的人不多,但是今天去你家,明天去他家,也足足花了她好幾天時間。
    等清閑下來好好享受節假日的時候,已經到了大年初五。按照後世的節日安排,算是假期的尾聲,可以收拾收拾東西去上班了。
    可對于大唐人民來說,春節才過了一個開頭,一直要熱鬧到正月十五才結束,所以各種活動都沒完呢,只是相比于前五天來說稍微悠閑了些。
    許乘月沒有大唐人民那麽充沛的精力再去玩鬧了,安然地關起門在家裏過上了米蟲的生活,每天吃完睡,睡了吃,也不去寫稿,專心給自己放假。
    等過了七八天之後,她家的大門又被人敲響了。
    莫不是來拜年的,怎麽來得這樣遲?許乘月疑惑地想。
    然而敲門的并不是來拜年的人,是呂郎君和一個面白無須的老翁。
    那老翁也奇怪,說話聲沒有平常男子的低沉,很是柔聲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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