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吐了
“什麽?白糖被人做出來了, 是誰呀?”許乘月不可置信的同時,又帶着驚喜說道。
老翁點了點頭,“他姓薛,是長安附近的一家農戶。”
沒想到竟然真被做出來了, 沒有白費她專門将方子寫出來的好意。
可是做出來就做出來, 為什麽還要召見她呢。
“許娘子說笑了,自然是要對有功之人, 論功行賞了。”老翁和藹地笑着。
她只是講寫上去而已, 并不是她發明的,這功勞許乘月受之有愧。
“許娘子或許不知道, 白糖的方子對于大唐來說非常重要,聖人知道之後大喜過望,忙令老奴前來洛陽。”
糖在唐朝是一大奢侈品, 許乘月當然知曉。
只是她沒有料到能得到如此重視,也錯估了大唐人民的動手能力。
這位薛老翁很有科研人員的精神呀!
不過不知道老翁口中說的聖人是指太後還是皇帝,比較大的可能是太後,因為她之前看的邸報上,許多政事都是由太後處理,皇帝極少出現。不知道皇帝是被架空還是被軟禁了。
再者, 許乘月對于回到長安一事, 其實有些猶豫。
老翁說完話後,預想中她們主仆三人欣喜若狂,克制着激動的神色并沒有出現, 反而頗為猶豫糾結。
這讓老翁心中有些不悅, 只有朝中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才能得到太後殿下的召見。平民百姓很難有此殊榮, 對于他們來說這是莫大的榮幸。
就算是有功在身,下一道旨令也就完事了, 用不着親自面見,這一舉動表示太後定是非常關注此人。
一般他說完話後,被召見的人都會受寵若驚地謝恩,誰曾想這主仆三人如此特殊,表現與常人不同。
老翁覺得他們有些不知好歹,難道還想拒絕不成?想到這裏老翁心裏暗道自己想多了,怎麽可能有人想要拒絕聖人的召見呢!
他看不到許乘月內心的想法,不知道她此刻确實是想拒絕的。
原因就是原主的那個父親,她可從來沒有忘記過她一開始穿越過來,是個什麽樣的情況。也不知道原主到底犯了什麽樣的大錯,才能讓他狠心将自己的女兒抛回老宅,任其自生自滅。
再者原主父親的官位其實不低,身為貴女的她在長安城中肯定有自己的交際圈,認識不少人。萬一要是碰到被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不過從許乘月在許家住的那段時日來看,他們家的規矩和風氣很保守,尋常情況下不得出門,出門也得三五層裏裏外外地包個嚴實,與他們交好相熟的人家應當也是同樣的作風。
即便她出門,大概率也碰不到她們,實在不用如此擔心。
呂鴻卓見許乘月一直在沉思沒有說話,連忙咳了兩聲,提醒她。
許乘月将事情回想了一遍,覺得沒有太大問題,被咳聲喚起神,擡頭才發現自己沉默許久,氣氛有點冷凝。
她忙笑着緩和氣,“我聽到這樣的大喜事,一時之間受寵若驚,竟忘了客人。”
老翁在宮中混跡多年,能做到今天這個位子上定不可能将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也不會随随便便說話得罪人。
他假作不知,做出體諒的模樣。
等二人走之後,兩個婢女焦急得團團轉,“小娘子,這可怎麽辦,我們要是回到長安,可能會被郎君發現。”
她們心中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因為聖人的命令不容反抗,根本沒有她們拒絕的餘地。
許乘月安慰她們将自己之前想到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又補充道:“我們可以挑一個離許家遠的地方住,長安城那麽大,總不可能巧合到遇見他們。再說我面見聖人的地方肯定也不是在朝堂之上,不至于碰到文武百官,女眷平日也不會入宮”
她說的有道理,兩人聽到之後,心下一定,确實如小娘子所說,她在長安的交際其實并不多。相熟的貴女就那幾位,她們也跟小娘子一樣,平時不大出門,大概是碰不到的。
心中的顧慮被消解,她們又重新開心了起來,畢竟面見聖人這樣的殊榮不是什麽人都能有的。
何況小娘子并不是靠着長輩蔭蔽,而是憑着自己的本事得來的,這讓她們心中驕傲又得意。
試問誰家小娘子,跟她們小娘子一樣有這般的能耐呢!
許乘月心中亦是有些難言的喜悅,那可是跟則天女皇一樣的人物啊,來到這個朝代,誰不想見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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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許乘月即将前往長安面見聖人之後,山海書肆猶如水濺入了油鍋,瞬間沸騰起來,所有人都趕上門來祝賀她,還有一些人拜托她到時候看清聖人長什麽樣,回來給他們描述一下,讓她好好記住皇城裏的一草一木,回來講給他們聽。
聽得許乘月一頭黑線,他們以為她是攝像機嗎?什麽東西掃一眼就能記住。
懷揣着衆人的期望,許乘月坐上馬車,踏上了前往長安的路。
她們跟那位老宦官一起去,他還帶着一隊侍衛護送。
在去長安的這一路上,許乘月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她之外,另外兩個婢女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她們每天望着前路,看着路邊的一草一木,細數着還有幾天能到達長安。
眼中的懷念是她這個外來客不能比的,她的故鄉不在這裏,不在這個時代。
出了洛陽之後又走了大概三四天,距離長安還有一半的路程。晚上在驿站休息之後,他們又重新出發趕路了。
許乘月被馬車颠得魂不附體,交通極不便利的壞處她完全體會到了,要是放在前世,從洛陽到長安大概一個半小時的高鐵就能到了。
可是現在卻得坐馬車,既慢又不舒服。尤其是馬車的輪子沒有橡膠作為緩沖,再加上道路并不像水泥和瀝青路那樣平坦,一路子的颠簸将許乘月的屁股都快颠成兩半了。
她面無表情地坐在馬車內,目光渙散沒有焦距,神情放空,頭上原本挽好的發髻,也變得松松垮垮。
她想問一下她到底是犯了什麽樣的罪?讓她來受這份苦?
許乘月下定決心,等回到洛陽之後,她一定要學習騎馬。再不坐馬車受這份罪了。
而且這馬車并不像是影視劇裏拍那樣寬敞,其實非常狹小,兩人坐在裏面擠擠挨挨的,簡直透不過氣來。
她們三個人中只有夏荷會駕駛馬車,所以她一直坐在外面。她性子活潑,不怕生,時不時與外面的侍衛說笑起來。
讓許乘月聽了好生羨慕,她也想出去,不想悶在這裏面了。
可是她能怎麽辦呢?她又不會騎馬,只能坐在這裏,跟秋露面面相觑。
她看秋露面色也不太好,但她經常做活,不像她一樣“好吃懶做”,除了寫稿什麽都不幹,唯一的運動就是在院子裏散散步,做一下廣播體操,只能說聊勝于無。
一行人緩緩前進,進入一片樹林之中。
這個季節所有的草木都變得枯黃,堆積在地上,車轱辘碾壓過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響,樹林裏很是幽靜。
然而就是這份幽靜讓人心生不安,兩旁随行護衛的侍衛提防心起,握住了腰側別着的佩劍。
這份緊張的氣氛感染了馬車裏坐着的許乘月,她雖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聽到外面侍衛的說話聲突然沒有了,也變得心中不安起來。
走到山林後面的一段路。
道路一邊是緩坡,路旁堆積着許多的樹葉,所以看不清後面有什麽。
即将走出山林,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不料突然路邊的落葉被踢散,沖出來許多人,他們手裏提着生了鏽的刀,衣着也是混亂不堪,不修邊幅,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上面打滿了補丁,像是匪徒。
領頭的那個匪賊,打量着前來的一行人,目光掃過大驚失色的老宦官與後面的馬車,目光一凝,大聲呼喊:“小的們給我沖,拿下他們!”
說罷,他率先舉起刀,朝最近的侍衛發起攻擊。
侍衛忙拔劍擋刀,與他纏鬥起來。
後面的匪徒聽到他的呼喊,一起跟他沖了過來。兩波人馬發生激烈的交鋒。
馬車上,夏天驚愕地看着突然出現的一幕,捏緊了手中的缰繩。
馬兒焦躁地在原地來回踏步,牽動着馬車不斷晃悠。
許乘月聽到了外面的打鬥聲,她第一次遇到被人打劫的事,內心當然恐慌。
明明她當初和兩個婢女從襄州來到洛陽的時候,都沒有遇到匪徒,怎麽如今卻遇到了?
然而她知道恐慌無濟于事,并不能夠幫助她脫險,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悄悄掀開車窗簾子的一角往外看。
那群匪徒果然心狠手辣,攻擊人一點都不留手,然而這群侍衛畢竟出身皇宮,不是靠着祖輩蔭蔽強行塞入隊伍裏的纨绔子弟,他們都是靠着真本事一步步升上去的。
面對匪徒的攻擊,他們雖然因為人數比不上他們有些捉襟見肘,但并不是完全招架不住。
只是那些匪徒似乎瞅準了她這個方向,不斷往這裏沖過來,一些被侍衛擋住,一些卻沖破防線。
夏荷吓得趕着馬兒掉頭要逃,然而這路窄,掉頭也比較困難,沒等她們成功逃跑,就有匪徒沖了上來。
他跳上馬車,一腳踹下阻擋他的夏荷,猛地掀開馬車的門簾,看到裏面的人時愣住了,不知道為什麽是兩個女子。
然而時間不等人,他準備兩個都抓起來,好歹還有點收獲,卻被其中一個踹了一腳,這一腳好巧不巧,正好踢在他的命根子上。
劇烈的疼痛從那處傳來,疼痛與被冒犯的怒火刺激得他咬牙捂着命根子,另一手拿着刀砍人。
裴舟帶手下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他瞳孔一縮,挽起手中的弓箭,瞄準射向匪徒舉刀的手臂,将他的手臂射穿了,那匪徒痛得嘶吼,再無力拿起刀。
裴舟松了一口氣,緊接着就看到那馬車中出來一個小娘子,她恨恨地咬牙,滿臉怒氣,一雙明眸燃燒着灼人的火光,朝那匪徒的□□狠狠地踢了幾腳,踢完還不夠解氣,又重重地踩着攆了幾腳。
裴舟看得□□一緊,寒毛直豎,心想現在的小娘子真是越來越彪悍了。來不及細想,他急忙趕過去支援遭受接連攻擊,已經快要招架不住的侍衛們。
他們來得正及時,有了支援之後,侍衛們變得輕松了很多,三兩下就把那些匪徒處理幹淨了,有些已經死了,有些被捆綁起來,準備押到附近的縣衙。
在誰的地界上出了事就要由誰處理。
忙活完之後,被殘忍的匪徒吓得魂不附體的老宦官,終于有空出來與裴舟寒暄。
“多謝裴将軍及時趕到,救了我們一行人。”
“哪裏,看到董中官受難,我怎能不救?我此次是奉聖人之命,前來捉拿在京畿之地猖獗的一夥盜賊。”
“敢問将軍,可是這夥人?”董中官問道。
裴舟仔細地瞧了眼那些已經受俘的匪賊,搖了搖頭,“不是這夥人,他們也并非尋常匪徒,像是抱着目的來的,身手不是野路子,受過專門訓練。”
董中官短促地“啊”了一聲,“什麽?!不是匪徒,他們難道不是為了錢財而來嗎?難不成他們專門前來伏擊我們?”
裴舟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畢竟打劫一堆錢帛,也遲早有用完的一天,但要是搶個財神爺回去,那可是源源不斷的錢往口袋裏湧啊。這世上錢帛最動人心。
顯然董中官也明白過來,原來是沖着許娘子來的,跟他沒有關系。
“說起來,你此次不是前去洛陽接月明,怎麽沒有看到他人?”裴舟疑惑地問道。
他打量過這群人,除了侍衛和董中官,再就是那三個女子,沒有看到貌似是月明的人。
“馬車裏的不就是?”
“馬車裏不只有那三個女子嗎?”
董中官驚訝了,“難道裴将軍竟然不知道月明其實是一個女郎嗎?”
他來的時候聖人還專門叮囑他,說月明極有可能是個女郎,讓他見了也不要驚訝,不要覺得人家是假冒的。
所以看到她是個女子時,董中官也沒有過分驚訝。
“?我當然不知道。”裴舟也沒有想過,他是聽別人說的,看大家話裏的意思,都默認“月明”是個男子。
緊接着他又想到剛過來時看到的場面,莫非月明就是那個彪悍到踢人命根子的小娘子?
“那不然我為您引薦一番?”董中官說道,他向來會看人眼色,看得出來裴将軍對許娘子很好奇。
裴舟尴尬地咳了一聲,“那就勞煩董中官了。”
兩個人走到馬車邊,還沒有見到月明其人,先看到了馬車邊上捆着的匪徒。
只見那人躺在地上面色慘白,若不是胸膛還有微微的起伏,恐怕會叫人誤以為他已經死了,最令人駭然的是他雙腿之間一片血肉模糊。
即使董中官已經沒了那物,仍是感覺□□一緊,回想起曾經受過的痛楚。
更不用提裴舟,他雖然先前看見過那位小娘子踹人的場面,但是那會兒離得遠,現在看到慘烈的現場依舊忍不住心裏發寒。
許乘月正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卻怎麽也養不好,心裏的煩躁難以消解。
從和平年代過來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慘烈,血肉橫飛的場面,空氣中飄過來的血腥味直往她鼻子裏鑽,熏得人幾欲作嘔。
更不用提當匪徒沖到馬車上,她情急之下踢了他□□一腳,在他手臂中箭時仍然不放心,去補了幾下,那黏膩的觸感讓她現在都腳下發麻,幸好她還帶了別的鞋子,緊忙換了一雙。
她感覺惡心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生恐懼,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極端的手段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己,盡管是被動防衛的,但她內心還是會感到不适。
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她只能勉強閉目養神,靠冥想來緩解自己的焦慮情緒,然而那股惡心勁,依舊在胃裏翻滾着,往喉嚨上湧。
“許娘子還好嗎?”董中官在馬車外問道。
別人問話她不好不回答,于是掀開車窗簾子,“我還好,勞煩您挂念了。”
不開車窗還好,一掀開窗簾,空氣裏的血腥味更重了,許乘月簡直無法呼吸,期盼着他們趕緊走。
然而天不遂人願,董中官接着介紹道,“許娘子,方才救我們的是這位裴将軍。裴将軍,這位女郎就是月明大家,您別看她年紀小,懂地東西卻多,見識不少。”
董中官互相為兩人吹捧了一下。
許乘月擡眼向站在董中官旁邊的裴舟望去,與他看來的目光對了個正着,還未生出什麽情緒,胃裏翻湧而來的惡心感,卻先一步抑制不住造反了。
“嘔,yue——”她趴在車窗上,大吐狂吐,腦中暈眩,天旋地轉。
站在馬車旁的兩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裴舟,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心想自己有那麽惡心嗎?讓人看一眼就吐。
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犯了蠢,急忙将手放下。
哪裏是被他惡心到了,分明是被血腥味惡心到了。
也是,他見慣了這種場面,未料到現場還有小娘子呢,即便不是嬌生慣養的,恐怕也看不了這場面,她能表現出先前那樣“勇敢”的一幕已經讓他很佩服了。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郎恐怕會吓得手腳發軟,哪還能鼓得起勇氣去攻擊壞人。
許乘月吐了之後,終于舒服了很多,然而在兩個不熟的人面前露出那樣的醜态,給她這個社恐直接弄自閉了,在心裏大呼哀哉。
但現實容不得她逃避,漱完口整理儀表之後,她下了馬車,面上露出歉意,“對不住二位,方才是我失态了。”
董中官:“許娘子不必介懷,這次也是事出突然,誰都沒有想到。”
裴舟從袖帶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許乘月,“此物可以緩解惡心,許娘子可以将它含在口中。”
許乘月依言接過,聽他的話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來,那藥丸很小,大概只有綠豆粒大小的一半兒,她将信将疑地放到口中。
一股薄荷的清涼味在舌尖上蔓延開來,直沖向鼻腔和大腦,五感都變得清晰敏銳起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兒也不再讓人惡心了。
“多謝裴将軍。”許乘月此時才有空打量這位裴将軍。
董中官方才說她年紀小,然而這位裴将軍看着也大不到哪裏去,依許乘月目測,跟她應當是差不多的年紀,看着也是年少有為。
不過他渾身氣勢讓人不敢小觑,眉宇一壓,頗有不怒自威的少年将軍模樣,可能就是這樣讓人忽略了他的年紀。
最令人矚目的還是他那張臉,長得真好,好到許乘月形容起來都有些詞窮,找不到具體的詞彙來形容他的美貌。
只覺得這張臉用在哪本小說裏都毫無違和感。稀有的美貌是上天的饋贈,人間很難得,看一眼,少一眼。
許乘月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目不轉睛地盯着人家的臉看,看到他眉尖微蹙的模樣,都忍不住想伸手替他撫平。
裴舟對于別人的目光已經習慣了,因為這一張臉,從小到大走到哪裏,他都是人群的焦點,直到當了将軍之後,身上威勢漸重,此種現象才少了許多。
但仍擋不住有些大膽的,比如眼前這位,但是她的目光很不一樣,怎麽說呢,用他祖籍為營州(今位于遼寧)的同僚的話說,就是刺撓。裴舟莫名覺得這個詞很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