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四十)
玉攸容被他眼中的熾熱晃到。
他望着梅盛雪, 望着這個自己一手将他拉出泥潭、親自為他拂去塵土擦去眼淚磨砺長大的少年,望着他純粹而赤誠的靈魂,在心中嘆了口氣。
居然是真的。
“和哀家說什麽氣話呢?”玉攸容望着他露出笑容, 撚起一塊梅花糕遞給他, “他們是哀家的侍中, 你不僅是哀家的侍中, 還是朝中的太醫令, 不是那些玩意兒。”
“不是氣話。”
梅盛雪看向玉攸容,認真地說道。說完便接過梅花糕, 低眸靜靜吃着。
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中。
玉攸容有點生氣, 他自然知道梅盛雪說的不是氣話,只是他沒想到梅盛雪如此執拗, 執拗到對自己的心意容不得一點否認,執拗得一片赤誠。
他氣着氣着那股氣便消了,伸手也拿了塊梅花糕。
梅盛雪垂着眸。
和着蜜的梅花餡兒流入口中,落入咽喉, 卻在流經心口的時候, 化作苦澀到難以下咽的藥味兒。
他應該藏得再好一點兒的, 他藏得應該再好一點兒的。但既然被發現了,他便不知足地想要更多, 渴求着那他在夢中才能得到的垂憐。
心口處的苦澀向着喉嚨處湧來, 在口中回蕩,卻又被舌頭品出些甜味兒來。
太皇太夫的确寵愛他, 若他是太皇太夫, 早就将自己拖下去斬了, 哪兒還容得下自己在這兒吃梅花糕。
“主子,這是另外兩位公子的答卷。”流螢從外走進來, 遞給玉攸容兩份答卷。
玉攸容伸手接過,垂眸看去。
這考題是他比照着科舉出的,沒想到兩位公子也答得有模有樣的。
“讓他們留下吧。另,他們是從其他地方遠道而來,在城中給他們專門撥一處宅子做侍中府,讓他們安頓下來。”
“是。”
玉攸容吩咐完,看向梅盛雪,眉眼間露出疲态,“哀家累了。”
梅盛雪手中的梅花糕尚未吃到一半,擡眸看向太皇太夫,卻未見太皇太夫垂憐。
他垂眸,垂手起身告退,垂下的衣袖擋住了手中的半塊梅花糕。
“臣告退。”
玉攸容颔首,看着梅盛雪一步步走出他的視線。
“流螢。”
“主子。”
“太醫令在薛钰一案中立下奇宮,賞府邸一座。”
“好!”流螢替梅盛雪高興,雙眼笑成一彎彎月“梅府他回不去,往日只能住玉容宮中,如今終于有自己的家了。”
“既然已有宅邸,日後他便不再留宿玉容宮。”
流螢這下明白過來了,臉上的笑容變為擔憂,“主子,您和梅公子……”
玉攸容搖了搖頭,他便不再追問。
“主子,我扶您去休息吧。”流螢小聲道。
“哀家還不累。”玉攸容垂眸,目光落在盤中雪白的梅花糕上。
……
梅盛雪走出房門,右手擡起,露出被衣袖掩住的半邊糕點。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錦帕,将糕點放在上面,包好,珍惜地揣入懷中,再擡步,慢慢向外走去。
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然而再長的路總有走完的時候,他終究走出了玉容宮。
次日。
梅盛雪抱着一捧梅枝走入玉容宮中,暢通無阻,預想中被攔在門外的場景并未出現。
他穿過積雪的院落,走入寝宮中。
一擡眸,便看到了榻上坐着翻書的太皇太夫。
懷中濃郁的梅花香味兒與房內低沉奢靡的紫檀香味勾結在一起,纏綿入骨。
他是否可以有一絲奢望……
玉攸容身旁站着的流螢見他來了,對他揚起一個笑容。主子還肯讓梅公子進來,應該沒什麽事吧?
梅盛雪眼中露出一絲笑意,對着他點了點頭,熟練地将懷中的梅花枝插入白玉瓶中,将昨日的梅花枝拿出去扔掉。
剛出房門,便見到了并肩而來的柳容溶、趙微言、程甜月。
“見過太醫令。”柳容溶行禮,雖然他們都是侍中,但梅盛雪還身兼太醫令的官職在身,他們自然是當行禮的。
趙微言、程甜月也跟着行禮。
梅盛雪颔首,“見過各位侍中。”
他抱着略有些枯萎的梅枝,身姿風流,與他們擦身而過。
三人心中皆被驚到。
這便是被佛庇佑的佛子、名滿天下的名醫、太皇太夫的寵臣梅盛雪嗎?
果然名不虛傳。
梅盛雪提着煮沸的雪水回來時,便見太皇太夫正在給柳容溶、趙微言、程甜月三人安排差事。
擅長歌舞的程甜月被安排去了樂司,排練壽辰的舞樂;落落大方的柳容溶被安排去整理宴請賓客名單、接待賓客事宜;拘謹拘束的趙微言則被安排到流螢身邊,随着流螢做事。
梅盛雪敏銳地抓住了兩個字——“壽宴”。
太皇太夫的壽宴嗎?
他垂眸,熟練地從一旁的木櫃中取出茶葉,用小勺趕入紫砂壺中,淋上少許煮沸的雪水蓋上蓋子醒茶,片刻後再掩蓋将水倒幹,打開蓋子,用滾燙的熱水沖泡舒展開的茶葉。
茶葉在水中舒展漂浮,茶香自壺嘴溢出,盈滿全室。
“無妨,還有半年,你們可以慢慢操持。”玉攸容見面前三人或多或少都在以餘光注視梅盛雪,笑着止住話,擡眸看向梅盛雪,“雪寒,給你的新同僚也分一杯茶吧。”
“是。”梅盛雪垂眸,将手中剛泡好的茶一分為三,斟于杯中,遞給三人。
“多謝太皇太夫,多謝太醫令。”三人受寵若驚地接過茶。
三杯之後,壺中的茶水已盡,梅盛雪重新注入沸水,濃郁的香味再次傳來,卻少了第一次的苦意。
這次他連着壺帶茶杯一起端到玉攸容身前,為他斟茶,“太皇太夫。”
玉攸容見他将苦澀的第一遍茶斟給柳容溶、趙微言、程甜月三人,将香濃的第二遍茶留給自己,心中失笑。
倒是難得見到他做這般小孩子模樣。
笑着笑着便又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坐。”他笑着喚道,讓梅盛雪坐在自己對面,伸手為他也斟了一杯茶,然後拿起自己的茶,“都喝吧。”
五人同飲。
程甜月被這茶中的苦意苦得皺起了小臉;柳容溶初時蹙眉,随着茶水在口中回蕩,便慢慢品出甜意來,眼神舒展平和下來;趙微言只覺這茶比自己以往喝的茶都要美味許多,連這苦意都是甜的;
玉攸容想起了那日,與這茶同時到的梅盛雪的第三封脫險的信,以及畫屏傳回的梅盛雪入死城的消息;
梅盛雪看着玉攸容給自己倒茶,只覺一切恍如平常,昨日種種似都沒有發生過。
可惜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太皇太夫溫柔的聲音從面前傳來,溫柔地判了他的死刑,“哀家想重編一部通俗易懂又包羅萬象的醫書,讓醫者可以以此為據,查方治病。此事便交給雪寒了,無論是醫署的醫官還是民間的醫者,雪寒覺得她們有可取之處的,皆可參與編撰。凡參與者,書中皆留其名,主持編撰者為榜首。”
自此之後,哪怕朝代更疊,世事變遷,只要醫書仍在,梅盛雪的名字便會随着醫書流傳千古。
青史留名,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梅盛雪卻怔怔地看着玉攸容。
編醫書,編的還是一部既要通俗易懂又要包羅萬象的醫書,談何容易。一編編十幾年的都大有人在。更何況要編書,就要先看書,先整理書,先去拜訪民間的高士,他的時間會慢慢被醫書占據,無意識地離開太皇太夫身邊,直到時間磨去愛意,成就他的聖名。
太皇太夫實在是很溫柔,太溫柔了。
梅盛雪的心髒傳來絞痛,面色蒼白,“是。”
玉攸容垂眸,對他蒼白的面色視而不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卻終究不忍,“哀家累了,你們便先下去吧。”
“是。”
不見便不會不忍。
……
太皇太夫令梅盛雪編撰醫書的消息傳出,那些藏在深山鬧市的醫者都掄足了腳丫子往蘭州趕,那些不是醫者的人則是心生羨慕,特別是羨慕梅盛雪——這可是留名青史啊!不愧是太皇太夫的寵臣!
因此,梅府白日拜訪的人可是絡繹不絕——是梅盛雪的梅府,而非梅鶴文的梅府。
直到夜裏才平靜下來。
是夜。
梅盛雪獨自一人在太皇太夫新賜的宅邸中,看着窗外紛紛落下的雪花,垂下了眸。
……
半年後。
玉攸容在生辰宴上,見到了梅盛雪。
半年間。
自梅府送入宮中的冬日梅花、春日桃花、夏日牡丹,從未斷絕。
“太醫令梅盛雪獻禮——醫書總綱!”
衆皆嘩然,轉頭去看梅盛雪。
半年前那場浩浩蕩蕩的醫者入京潮她們可都印象深刻,甚至還悄悄請了幾個知名的醫者回家供着。這麽快就搞出來了?哪怕只是介紹整部醫書篇幅、分門別類的總綱,這也太快了!
梅盛雪坐在太皇太夫身旁,慣常的一襲白衣因為壽宴換作了一襲玉色長衫,只身形長了幾分,卻也略微單薄了幾分,面色也越發白皙,被身上的玉色長衫一襯,恍如一方溫潤古玉。
半年未曾見他入宮,但看他的位置,似乎榮寵依舊。
他擡眸看向太皇太夫,只見太皇太夫身着葡萄紫長衫,外罩紗煙紫紗衫,領口處有細長丁香紫鑲金玉蘭,長衫上用湘繡繡着栩栩如生的鳳,紗衫上則用蘇繡繡着飄渺靈動,遠近皆趣的雲,一舉一動間便如鳳翔雲間,帶着不可直視的威儀,比半年前更盛。然而他笑容間的溫柔又讓人生出親近信賴之感,讓人甘心為他效忠。
他眼中一片赤熱,愛意也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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