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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家族
    謝恺塵心裏咯噔一下。
    蘇躍連是不是在瞎扯淡, 他分辨得出來。
    從銅鈴-伊塔出發前,韋伯斯特的确刻意跟他提過,“深淵”的主人姓蘇。
    那時候他就總在想, 這個“蘇”和自己母親的姓有沒有關系。
    不過, 蘇并不是一個罕見的姓氏, 再加上這個家族并非人類, 很有可能只是化形的時候随便挑了個姓氏。
    那時候他心存僥幸,期望韋伯斯特提起這個只是為了擾亂他的心緒。
    但蘇躍連的話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蘇槿心的确是他的母親的本名,出于某些原因, 皇後在公開場合并不曾提及自己的真實姓名,只是“蘇”, 外人指代她, 也是用的“蘇皇後”。
    槿心這個名字, 恐怕連老皇帝都很少再想起了。
    蘇躍連卻用一種如此熟稔的口吻,提到蘇槿心。
    如果他說她是他的姐姐,就意味着……他是自己的……舅舅?
    太子的臉色相當難看。
    比起這個罪無可赦的惡人是自己的血親, 更需要理清的邏輯在于, 如果母親真的是這個蘇氏的一員, 那意味着她其實是德爾塔象限的原住民。
    她, 并不是人類?
    好在謝恺塵還算冷靜:“我母後在仙逢霞區長大,是從出生開始登記在國民庫的帝國子民, 不可能和德爾塔象限有什麽牽扯。就算對皇後造謠, 也不能——”
    “——那是你媽太軟弱,以為逃到人類社會, 逃到阿爾法象限就能擺脫蘇家。”蘇躍連搶白, 翻了個白眼, “拜托, 怎麽可能啊,蘇槿心是蘇家這一輩的長女,是嫡出的大小姐,身上可是流着最純正的蘇氏的血诶。天涯海角,她都逃脫不了這個身份。”
    蘇躍連笑得露出小尖牙,像吸血鬼,也像惡魔:“蘇家是她的烙印,也是詛咒。總有一天,或許就是今天,也會成為你的,小塵。”
    謝恺塵感覺到自己的血液一點點在冷下去。
    房間裏的兩種力量慢慢衰減,謝恺塵在突如其來的震蕩面前失去了對抗的心力。
    蘇躍連也不着急反擊,他仍是那副游刃有餘的模樣,摸了摸下巴:“讓我猜猜,你是不是精神力比普通人要高很多,大概率是爆表到超出人類的極限,還沒法控制,容易暴走?啊對了,我記得你們,不,他們人類是需要綁定什麽靈寵來安撫精神力的,小塵你是不是一直匹配不到合适的?”
    其實是有的,謝恺塵和紀攸的潛意識都是反駁。
    但他們知道,這并不是現在的重點。
    見年輕人的神情好像蒙上了一層灰,蘇躍連知道自己說得肯定都對。
    他得意地解釋:“這很正常,因為我族的血統和力量對于人類來說實在太超過了。好比往一個倒滿酒的小酒杯裏放一塊大秤砣,別說酒會溢出來了,連杯子都岌岌可危。”
    謝恺塵的意識好像沉進了水裏。
    男人還在喋喋不休絮叨着什麽,他能聽到他在說話,可是每一個字好像都隔着無盡水流,帶着噪聲與回音。
    聽不清。
    也不想再聽了。
    蘇躍連那些關于他精神力失控的猜測以及解釋,完美地應證了他被捧到最高處期望又失望、任人恥笑的一生。
    因為他的母親不是人類,他也同樣不是純粹的人類。
    而是一個有1/2蘇氏血統的……怪物。
    蘇躍連的叨逼叨仍然沒有停止:“讓我再猜猜,你長這麽大,蘇槿心肯定從來沒跟你提過蘇家。就好像我們是她的恥辱似的。但主動和人類聯姻的她才是蘇家的恥辱。”
    提到這個,蘇躍連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
    不知是因為胞姊,還是因為……和人類聯姻。
    “那個滿肚子壞水的謝铮更不會告訴你真相。”
    在蘇躍連口中聽見父親的名字,讓謝恺塵覺得有一瞬間的不真實。
    蘇躍連提起老皇帝的口吻非常不屑:“他不說,也不去解決你的問題,就讓你以為自己是個出了點兒毛病的人類,是殘次品中的殘次品。這樣他就可以從來不提蘇家,也不提鹿家和褚家,讓你,讓你們國家的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帝位和象限,從以前到以後都是謝家的。”
    他搖了搖頭:“不得不說,這招還挺有效的。啧,還真是個狡猾的老狐貍。”
    謝恺塵聽過許多對自己父親的形容詞,壯年時的無情,暮年時的昏庸。
    但“狡猾”,還是頭一回。
    他聽得有些困惑了。
    蘇躍連提到的幾家,除了蘇家,鹿家和褚家他都是熟悉的,前者是謝狄川的母親,王妃鹿蔚的家族,也是怒嶺星系領主的姓氏;後者就是元帥褚聿的家族。
    鹿家和褚家的确都是顯赫的家族,可是再怎麽顯赫,也不過是領主與軍官。
    這兩個姓氏,為何能與世代掌權者、貴為皇族的謝家相提并論?
    蘇家,又在這場紛争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那些屬于長輩的愛恨情仇擺在他面前,隔着一張紙,他只要掀開它,就能窺見真相。
    然而蘇躍連把這張紙擱在一旁,不提了。
    他話鋒一轉:“小塵,你想知道怎麽才能解除你的封印嗎?如果你激活了蘇氏的血統,你會遠比現在更強大。人類再也沒有可以挑戰你地位的存在,比如你那個弟弟,他可真夠煩人的,嗯?”
    謝恺塵沒料到這裏又有謝狄川什麽事兒:“你跟他有聯系?”
    蘇躍連托着腮,手指在下巴上敲了敲:“該說是有聯系好呢,還是,嗯,合作關系好呢。”
    謝恺塵直覺不對:“你們合作什麽了?”
    “看在你才是我的親外甥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他告訴我,我那位跑出去的太太竟然偷偷給我生了一個女兒;她死之後,我女兒流落在外,只有他知道位置。他可以告訴我我女兒的下落,作為交換,我要捉到你的小寶貝兒給他。”
    在謝恺塵怒從心起之前,紀攸終于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名詞中找到了自己能聽懂的部分。
    “把我,給誰?”
    蘇躍連頓了一下,咯咯笑起來:“寶貝,你怎麽知道我說的謝恺塵的小寶貝兒就是你?”
    紀攸:“……”
    糟了,他在人類先生面前把自己當小鳳凰了。
    小奶啾從跟着謝恺塵進入人類社會開始,就有許許多多人告訴他,他是太子最愛的、也是唯一的心肝寶貝。
    所以子啊蘇躍連講這些話時,他自然而然把自己換算成了那個成了籌碼的“寶貝”。
    少年僵了僵,不敢去看太子的表情。
    然而有誰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輕輕摁了摁,好像在告訴他,沒錯,你的确是。
    小鳳凰莫名有點兒害羞,低下頭;可惜現在沒有胸羽給他埋。
    蘇躍連最見不得他們倆這情意綿綿的恩愛模樣,厭惡道:“是啊,謝狄川讓我把小九交出去。但是——”
    紀攸想起什麽,睜大眼睛打斷他:“所以那天你說的,給模特送花、不是什麽好人的,是三殿下。”
    這句并不是疑問,說得非常篤定。
    蘇躍連:“……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謝恺塵:“?”
    小美人撫着胸口長舒了一口氣:“我就說嘛,我的殿下是最最好的啦!”
    人類先生怎麽可能把啾啾送給別人?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相信過哦!
    謝恺塵并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但少年看起來滿心歡喜,像吃到糖果的小朋友。
    他開心,他也會為他開心。
    謝恺塵揉了揉紀攸的頭發。
    蘇躍連不遮不掩翻了個白眼:“跑題了,小朋友們。”他仗着自己的真實年齡幾百歲,哪怕一張年輕的臉,仍然以長輩自居,“小塵,你真的對你的封印不好奇嗎?”
    謝恺塵沒有被他繞進溝裏,思維很清晰:“假如,我是說假如,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想不到什麽理由你會希望我變強,威脅到你的地位。”
    在接二連三接收了如此多逆轉人生觀的訊息之後還能這樣鎮定,蘇躍連倒是對自己這個外甥有些刮目相看了,眯起眼睛:“蘇氏一族慕強,如果你足夠強大,說不定,我會自願被你吞噬呢。”
    謝恺塵還不知道蘇氏變強的方式就是彼此吞噬,光是聽到這個詞就一陣惡寒:“不必了,我對這種未開化的野獸行為沒有興趣。”
    真誠的邀請沒有被回應,蘇躍連撇撇嘴:“好吧,正巧我也還挺喜歡這個家主之位的。不過,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這是怎麽做到的,我可不認為我親愛的、慈悲心腸的姐姐有這個能力,最大可能是老頭子幫她的。這麽說來,你應該還見過你外公呢。”
    謝恺塵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聽過關于母親家庭的消息,這也是為什麽他無從反駁蘇躍連關于他和他母親都是蘇氏一族的舉證。
    這個所謂的外公,他根本沒有印象。
    “可能在你出生受洗禮之類的場合,不記得也正常。”蘇躍連道,“總之呢,想要解除封印,也只有老頭兒才能做到。”
    他輕巧地跳下池邊,往旁退了一步,露出水銀噴泉裏沉睡的人。
    ——那個神秘的中年人,正是蘇躍連和蘇槿心的父親,謝恺塵的外祖父,蘇家的老家主。
    “小塵,你在人類中的确是佼佼者,可是別忘了,人類是宇宙中的殘次品。只要你屬于蘇家的血脈被封印,就動不了我半根手指——可惜啊可惜。”蘇躍連笑得露出牙齒,閃亮得像個潔牙産品的廣告,“你唯一的解藥,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他這話說得有點兒模糊,蘇老家主究竟是已經死了,還是無法被喚醒的昏迷,很難說。
    “你們倆都很強,但你們不知道要怎麽用,太浪費了。”蘇躍連語氣遺憾,“還不如都交給我,嗯?你們在我的肚子裏相守,也算是一生嘛。”
    他自認為講了個絕妙的笑話,話音剛落陡然收起笑容,身周旋起風暴。
    随着黑色的氣流向外擴散,他的體型也越來越大,很快頂到了天花板。
    紀攸最先反應過來:“他要回到原身了!”
    黑獸的體長足有十幾米,在把黑魔方撐爆之前,會先把他們倆壓死。
    謝恺塵召喚出精神力在他們兩人面前形成一道防護層,當初在黃昏曉星他也使用過,能夠抵禦鐵藤螳大軍的攻擊。
    然而化形中的蘇躍連伸出尾尖,還未恢複成完全體的尾巴直徑已經快接近兩米,像根柱子一樣橫掃過來。
    尾巴上的尖刺如同柄柄匕首,聚集着可以腐蝕一切的毒液。
    它們一次又一次地斬向人類的防禦層,尖刺與電流铿锵相撞,火花四濺。
    謝恺塵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面對某個對手時感到了吃力。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精神力在對蘇躍連使用時效果大打折扣,後者所言不假,人類的力量在蘇氏一族面前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他至今不知曉蘇氏,或者說自己身體裏流的另一半血液究竟是怎樣的種族,有怎樣的習性,有怎樣的弱點。
    蘇老家主生死未蔔,他被封印的血脈或許永無重見天光的那一日。
    蘇躍連對他和小九起了殺心,要如何在懸殊的實力面前全身而退?
    鳳凰攥住他的衣角,眸光閃爍:“我要不要……”
    謝恺塵聽懂了他未說出的話:也許他們兩個加上“昭神”還能有些勝算。
    問題在于,“昭神”遠比謝恺塵自己的精神力還要難以控制,它被造出來的目的就是殺戮和勝利。
    如果“昭神”和蘇躍連爆發激烈沖突,為了取勝,它會付出任何代價,包括反噬自己的主人。
    謝恺塵還沒說什麽,紀攸先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行不行,這樣那個叔叔也會……”
    他說的是水銀池裏的老家主。
    蘇躍連所說的,關于謝恺塵也是蘇家一份子的事兒他還沒有完全繞過來彎,但很多碎片慢慢串聯在了一起。
    涅拉的主人,蘇小姐,幻境裏懷孕的女人。
    皇後,蘇槿心,蘇躍連的姐姐。
    她們……全都是同一個人。
    他不太明白到底“血統”“封印”“喚醒”是怎麽一回事,隐約明白可以讓飼主比現在更厲害。
    有這樣的機會,他當然要幫忙。
    可是,要是現在為了戰勝蘇躍連喚醒“昭神”,它在不失控的情況下最多也就能保護自己和謝恺塵,其他的會呼吸的都會被碾碎。
    水池裏的叔叔絕對不可以死,所以他也不能喚醒它。
    鳳凰搖搖頭,安撫躁動的光镯:“不行呀,你先乖乖睡覺嘛。”
    躍躍欲試要大顯身手、卻被突然叫停的昭昭:QAQ
    沒有“昭神”的幫助,謝恺塵的力量還不足以和蘇躍連抗衡,紀攸試圖再一次施展鳳凰領域,現在蘇躍連已經不在水銀噴泉裏了,沒有屏障的話,他應當可以讓鎮靜之力——
    “少主!”
    冷清清的嗓音打斷了幾人的僵持。
    紀攸和謝恺塵眼見着蘇躍連幻化到一半的巨型黑獸一圈圈縮小,最終回到人類的形态。
    犄角、尾巴和翅膀都沒收起來,它們過于龐大的獸态在人體上顯得有些笨拙,叫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很狼狽。
    被打斷施法的蘇躍連惡狠狠地瞪着闖進來的豆腐:“想死是不是!”
    豆腐的能力是強制附近的雙形态物種轉換成另一種形态,就算是蘇躍連都不例外。
    豆腐單膝跪下,做了一個行禮的動作:“抱歉,少主。”
    蘇躍連終于收起犄角和翅膀,但尾巴還在,并且代替他的心情煩躁地在地面上甩了甩:“別告訴我你是進來給這兩個人求情的!”
    蘇氏起什麽內讧,那邊的兩人并不關心。
    他們更想知道的是,這些家夥到底是怎麽在一絲縫隙都沒有的黑魔方裏随意進出的啊!
    豆腐低着頭,沒有說話。
    他不會說謊,可也不知要如何應對少主的怒火,幹脆沉默。
    但沉默在很多時候都是火上澆油。
    蘇躍連的紫瞳幾乎能噴出火來:“你和小蔥跟了我幾百年了,現在要為一個認識幾天的人,哦不,他倆沒一個是人類——你們兩個,都要背叛我嗎?”
    這一次依舊沒有得到豆腐的回答。
    謝恺塵的目光卻緩緩移向紀攸。
    他早就感覺得到小九不普通。
    可是,蘇躍連說他倆都不是人類,那就意味着小九和自己一樣,至少是混血。
    也有可能……和蘇躍連一樣,沒有半點人類的血統,完全是僞裝。
    他還沒查明自己是什麽。
    小九,又是什麽?
    鳳凰同樣感覺到了飼主探究的目光。
    說不緊張是假的,在現在這種情況,随時都有可能暴露。
    尤其是,見過他真身的豆腐和小蔥。
    好在豆腐根本無暇顧及他,蘇氏的內讧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蘇躍連居高臨下,矛頭對準豆腐,譏笑道:“其實我也不需要你們。吃掉就好了。”
    他身後的尾巴揚起朝着豆腐襲來,根根豎刺分明。
    伴生獸有自己的堅持,站在原地動也沒動,生生承下那一擊!
    喀嚓。
    那是骨骼碎裂的聲響。
    也是黑魔方的四周開始崩塌。
    腳下的地板陡然戰栗起來,無數黑色的碎片雪一樣紛紛揚揚下墜,頃刻間掩埋了視線。
    在天旋地轉的最後一秒,紀攸清晰地看見豆腐回過頭,血色浸透了雪白的衣衫和長發,讓它們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他沖着他做了一個口型。
    「快——逃——」
    *
    背後山搖地動,世界仿佛随時會裂成兩半。
    兩人不敢回頭,跑了很久,直到徹底聽不見黑魔方坍塌,才終于敢停下來喘息片刻。
    豆腐大概是用了自己的力量再度為他們撕開出口,他們才能從那個莫名其妙的密室中逃出來。
    鳳凰一直在發抖,白發男人最後的一幕像塊斑斓的噩夢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謝恺塵環抱着他,自己的心跳同樣久久無法降速。
    天空比先前還要混沌,但暴風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發灰的雲層和簌簌墜下的大雪。
    “風暴之眼”竟然有着和母星相似的天氣,不真實感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
    紀攸在謝恺塵懷裏閉着眼,聽着落雪的聲音,模糊地想起自己還是只初來乍到的小奶啾時,人類先生帶他去栗源海灣度假,見識到了鳥生的第一場雪。
    那時候他心無旁骛,天真無邪,銜一片雪花,拓幾個花瓣似的小爪印就足夠開心很久。
    從什麽時候起,世界不斷天翻地覆,他也已經不再是小幼崽了?
    地上已經有了一層積雪,照現在的速度,很快到處都會堆出雪層。
    鳳凰其實不怕冷,但他的發抖讓謝恺塵的心揪着,然而後者自己也就一件單衣,沒辦法再多變出一件為他禦寒。
    蘇宅的自行組合再一次被激活,蘇躍連、老家主、豆腐,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原來黑魔方的位置空空如也。
    ……不對,雪色之中,有一抹格外突兀的金紅。
    那是蘇躍連先前為了蔽體勉強同意披着的裘衣,不知是不是打鬥中掉了下來。
    謝恺塵走過去撿起來,兩邊的袖口上面沾了點兒疑似血跡的東西,并沒有味道,只是看着有些駭人。
    他皺了下眉,用上勁撕掉污漬所在的布料,失去了袖子的裘衣成了鬥篷。
    他把鬥篷披在少年身上,它張揚的色澤其實很配小美人明麗的五官,将他原本的溫軟襯得嬌豔無比,淩亂的金色發絲又多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收斂,好叫那份嬌嫩不至于太惹眼。
    同一件衣服,穿在不同人身上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太子低着頭,将小美人垂至眼前的額發別在耳後,為他系上衣領的系帶。
    小鳳凰在還是小奶啾的時候被自己的飼養員先生穿過很多次衣服,但人類形态,卻是頭一回。
    兩人的距離近到他可以感覺到謝恺塵的吐息,翡翠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對方。
    謝恺塵的嗓音平鋪直敘:“你這樣看着我,是想讓我親你嗎。”
    末尾連個問號都不是,講得那麽理所當然。
    紀攸不躲不閃,依舊那樣深深望着他,琉璃鳳凰瞳倒映着他的影。
    就像一朵等待着采撷的花兒。
    就像……在等着他的吻。
    他是想親他的。
    也有好多次了。
    可是,此時,此地,同樣不是合适的時機。
    他總覺得親吻應當是用來表達最深刻、最純粹的愛意,隆重又珍貴。
    若僅是為了現下這樣安撫驚魂不定的靈魂,擁抱已經足夠。
    謝恺塵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麽,但注意力被前方忽然刮起的小型深色風旋吸引過去。
    片刻後,他們面前出現了一瘸一拐的小蔥。
    那對畸形的小翅膀受了重創以後,它已經不能飛了,短粗短粗的四肢又不足以支撐它行走和奔跑,只能像個皮球一樣在地上彈來彈去。
    以行動力為劃分标準,它已經是殘疾了。
    除了小蔥,老管家也在。
    謝恺塵沒見過他們,神色戒備。
    小蔥和老管家一眼認出了他是誰,看見他身邊的小美人、和小美人身上眼熟的赤金色鬥篷,有了片刻的怔忪。
    小蔥在短暫的失神後面露驚喜:“天啊,我真的見到小少爺了!活的,是活的诶!”
    “小少爺。”管家躬身,“很高興見到您平安長這麽大了。”
    謝恺塵:“……”
    很詭異。真的。
    “那小子真是夠沖動的。”小蔥長嘆一聲,“竟然就這麽去找少主攤牌了?”
    老管家微微躬身:“兩位跟我來吧,我為你們指引離開‘風暴之眼’的方向。”
    謝恺塵能感覺到紀攸在面對這些人時很坦然,應當是認識的,而且并沒有受到傷害;但他自然不會放心他們,哪怕被自家人似的稱呼。
    他冷靜地分析聽到的話:“那個人……為什麽要背叛自己的主人?”
    “小少爺是說豆腐嗎?嚴格來說,少主不是豆腐的主人。”八卦且話痨的小蔥一直像個注解機器,知道什麽事兒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講給別人聽,“小少爺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大小姐和少主是姐弟。你不知道的,是他們同胞姐弟有三個,唔,應該說是三顆蛋。”
    三顆……蛋?
    小鳳凰吃驚地看着飼主。
    咦,原來他和他都是卵生物種嗎?
    ……這算不算某個概念下的同類?
    謝恺塵聽見三顆蛋的時候同樣覺得很不舒服,他已經從種種證據中說服了自己的确不是純種人類,但現在要去接受自己有可能也是從蛋裏孵出來的,實在很困難。
    這些對于蘇家太正常了,小蔥完全沒看出來這兩人的驚疑,繼續道:“純血蘇氏後裔都會有伴生獸,而且是唯一的;題外話,小少爺你和小小姐都是混血種,所以你們沒有伴生獸。吾才是少主的伴生獸。豆腐真正的主人是最晚蘇醒的——唔,不能這麽說,他/她根本沒有等到自主睜眼,就已經被先醒來的少主吃掉了。”
    他們這些局外者永遠不會知曉的是,數百年前的三顆蛋中,蘇槿心作為最先蘇醒的那一個,破殼而出後就看見同樣幼小、連鱗甲都沒有長出來的蘇躍連在啃噬另一個再也不會睜開眼的弟妹。
    剛剛孵化出的蘇槿心自此對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産生了深深的恐懼,這種畏懼如影随形跟了她一輩子,直到死去。
    老管家道:“豆腐無主,但他身為伴生獸,必須侍一主,否則無法生存。失去主人的伴生獸會失心瘋,也活不了多久。比如涅拉,在大小姐……離開後,它不能接受她的死亡,固執地認為她只是不見了,并且踏上了雲游四方尋找大小姐的旅途。可惜,這趟旅途是不會有它想要的終點的,它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就會消散在宇宙中。”
    小蔥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涅拉那家夥去哪兒了,它可是我們仨中個頭最大的一個呢。”
    謝恺塵和紀攸對視一眼。
    他們都在“血彌撒”和“魔鬼礁”星雲認識了大塊頭的涅拉,萬萬沒想到它竟然與皇後相生相伴。
    涅拉是不幸的,它失去了相連的主人,還被星盜捕獲。
    涅拉也是幸運的,它遇見了鳳凰,心傷得到治愈,留在了654星上幫助那裏遭受心紊症喪屍屠城的人們重建家園,重新有了獸生意義。
    紀攸正想告訴他們涅拉的下落,就聽老管家緩聲道:“我很高興,蘇氏還保有小少爺您和小小姐兩支血脈。可惜小少爺您的血統被大小姐封印了,也無人能解,您只是人類,無法繼承蘇氏。”
    謝恺塵本來也沒打算繼承蘇氏,但老管家既然這樣說,一定是有用意的,他接着聽下去。
    接過話茬的是小蔥:“少主現在已經有些發狂了,六親不認。雖然蘇氏一族親情比其他族群要淡薄些,但是他若是發瘋把所有人都吃了,那麽蘇氏也會不複存在;‘風暴之眼’已經死了很多年了,現在支撐它的都是蘇氏的力量。”
    老管家道:“若我們全部消失殆盡,整個‘深淵’都會跟着崩潰。到時候,想必別的象限……比如小少爺所在的阿爾法象限,也不好辦。”
    謝恺塵瞳孔一縮。
    這兩個家夥不是在咋呼,若真如他們所言,蘇氏隕滅後“深淵”随之瓦解,那麽“深淵”裏所有的異獸将傾巢而出,逃亡其餘三個象限。
    這麽多年來帝國臨着德爾塔象限邊境的星域還算穩定,不僅是,更是有蘇氏坐鎮和管控着“深淵”。
    光是一個鐵藤螳就讓同樣先進的賽瑟納林聯邦潰不成軍,若是其他的……
    謝恺塵不願再想下去。
    他閉了閉眼:“說吧,你們想要什麽?”
    小蔥和老管家互相看了看,不愧是蘇家的後代,跟聰明人講話就是輕松,一點就通。
    小蔥道:“吾輩今日頂着背叛主人的懲罰救你們出來,是希望你們可以帶小小姐走——她是蘇氏最後的希望。”
    紀攸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鹽鹽……在哪裏?”
    他的聲音太過于欣喜,血色湧上雙唇,豔麗得驚人。
    老管家沒想到他對此有這麽大反應,不過還是解釋:“蘇珊在照顧。”
    “鹽鹽,鹽鹽……”
    小鳳凰念叨着這個名字,回頭看向謝恺塵。
    人類沖他點了點頭,示意他自己也聽見了,這不是幻聽,也不是做夢。
    蘇躍連是騙他們的——崽崽還活着!
    小美人原本沉重的心被這個好消息重新點亮,因創傷而黯淡的碧眸再度煥發光彩。
    “豆腐應當還能拖延少主一段時間,這是他拼上性命為你們和小小姐争取來的。”小蔥在雪地上彈了彈,“時間不多了,現在随吾來主殿。”
    “為什麽是主殿?”謝恺塵留了個心眼,“如果一定要我跟你們去這種聽起來就是自投羅網的地方,起碼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解釋。”
    小蔥有點想撓頭,可惜短短手撓不到:“呃,吾不知道小少爺你是怎樣進入主星的,但從聖像可以離開。這是連少主都不知曉的特殊通道。只不過這個通道的出口一直在變,吾不能确定你們會落在何處。”
    謝恺塵看了它一眼,視線落在小九身上:“你相信他們嗎?”
    鳳凰咬着嘴唇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
    蘇躍連有太多謎團,他分不清,但是這兩個人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他還是能感覺得到的。
    “好。”謝恺塵轉向那兩人,“我跟你們去,但不是因為我信任你們,而是因為他信任你們。”
    他的精神力對抗蘇躍連尚處弱勢,那畢竟是純血;但對付這兩個還是綽綽有餘的。他有這個信心。
    小蔥嘀嘀咕咕:“小少爺,我們才是你的家人啊。”
    老管家:“……快閉嘴吧。”
    *
    “風暴之眼”的天空是永恒的晦澀,雪越下越大。
    小美人身上熔岩色的鬥篷飄搖在茫茫雪原上,像是火山裏剛剛誕生的花。
    他們沒走多一會兒,高大的神廟兀然出現在視野裏。
    兩位星外來客已經對會自己跑來跑去的蘇宅見怪不怪了。
    老管家已經提前屏退了所有仆從,進入主殿時,剛好是玫瑰像放下來的時間。
    老家主和少主都自顧不暇的現在,唯有機械仍然勤懇運轉。
    謝恺塵擡頭仰望着聖像,很意外在這裏看到它。
    這朵半毀玫瑰的造型他有印象,眠宵花區是母星上一個非常特殊的大區,聖帝大教堂他當然也是去參拜過的。
    那裏供奉和紀念的人,是帝國的第一任皇帝,也是唯一有資格被稱為“大帝”的陛下。
    大帝是人類躍入大宇宙時代最初的英雄,是開創帝國的元勳,他對于整個帝國人來說都是白月光一樣的存在,說是全帝國信仰的神祇也不為過。
    眠宵花區,或者母星、帝國的任何一個地方有半毀玫瑰神像都很正常。
    可是,為什麽德爾塔象限的“深淵”中,為什麽在口口聲聲說着人類是宇宙的殘次品、對人類充滿蔑視的蘇家,竟然也會有同樣的聖像在?
    總不能說蘇氏也是信仰大帝的吧?
    聽起來太過扯淡了一點。
    但他突然想起蘇躍連所說的,蘇、謝、鹿、褚幾家有着民衆、乃至他這樣的後輩所不清楚的龌龊。
    難道蘇氏與帝國有着非比尋常的牽連?
    又或者,他,他們,這四個輝煌顯耀的家族曾達成過怎樣的約定?
    考慮到他父親的幾次出軌和母親的不甚在意,父母的婚姻也許沒有想象中簡單。
    若是蘇家和謝家聯姻,就說得通了。
    看不人類的蘇氏為什麽要跟人類聯姻,又有什麽制約着“深淵”數百年來從不進犯帝國?
    褚、鹿兩家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長輩的動蕩,家族的掣肘與制衡,象限的羁絆,皇室、帝國的秘辛……遠比他想象中還要波折。
    小鳳凰想不到這一層,現在他最重要的是找到西鹽。
    路上老家主說西鹽會在主殿等着他們,可是他四處都看了,不見蹤影。
    小蔥用腦袋指了指頭頂的聖像:“吾輩偷偷把小小姐藏在這兒啦,所以少主才沒有發現。”
    小鳳凰驚訝地擡起頭,發現小幼崽正趴在玫瑰的花心裏,低着頭,同樣欣喜不已地沖他伸手:“咻,咻!”
    紀攸想起聖帝大教堂那個“原版”的巨型玫瑰像,花心裏趴着另一座小小的天使雕像。
    現在的幼崽和那個小天使的位置一模一樣,看起來年齡也差不多。
    她皮膚是不正常的白,幾乎和聖像融為一體。
    紀攸都已經打算自己爬上去接她了,一道黑影閃現,飛快地攀上去把幼崽抱在懷裏。
    其他人連眼睛都還沒眨兩下的功夫,幼崽已經回到了地面。
    鳳凰揉了揉眼,認出來那道黑影是穿着黑袍的女仆蘇珊。
    不僅他沒反應過來,西鹽也很好奇為什麽自己上一秒還在高高冷冷的地方,下一秒就來到思念依舊的啾啾哥哥面前了。
    她的速度快得驚人,還格外穩當,幼崽的小劉海都沒怎麽亂。
    蘇家的人,的确個個天賦異禀。
    無論是一只黑色豬豬,還是總是唯唯諾諾的女仆。
    蘇珊并不敢擡頭與他們對視,把幼崽交到紀攸懷裏,聲音哽咽:“請您……帶小小姐離開。去帝國也好,去聯邦也罷,不要回來……不要讓少主發現她的存在。”
    幼崽的小手攬住少年的脖子,藍眼睛晶亮:“咻,咻咻!”
    崽崽和飼主給予的擁抱是不同的,即便同樣溫暖。
    紀攸仔細檢查着小朋友有沒有受傷,确認蘇躍連都是說謊話才真正安下心。
    失而複得的喜悅填滿了他原本惴惴不安的心,
    老管家走過來:“之前豆腐找到小小姐,是通過蘇氏的血脈感應。我沒有辦法像老家主那樣長期封印她的血統,只能用暫時的方法。小少爺,小客人,請你們帶小小姐離得越遠越好,或者能夠想出辦法長期封印。或者……”
    或者,有朝一日,讓西鹽取代蘇躍連。
    這話老管家沒有說,他們所有人都不會說出口,只能放在心裏。
    紀攸一直以為玫瑰像是一個整體,直到它的花瓣分崩離析,緩緩掉落。
    随後,光斑潋滟的秘密隧道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這便是“風暴之眼”傳送至域外的空間之門。
    這也同樣是分別。
    小蔥的短短手使勁想抹眼睛,可惜夠不着:“嗚嗚嗚……小小姐……嗚嗚嗚……美女……美女你帶我走吧美女……”
    謝恺塵:“它在叫誰?”
    紀攸:“……不知道呀。”
    小鳳凰很緊張,生怕小蔥把自己的原形是小鳥兒的事在太子面前一不小心抖出來。
    幸好小蔥光顧着悲傷再也看不見它的美女了,到後來夾雜着哭腔咕嚕咕嚕成誰也聽不懂的小豬哼哼。
    玫瑰像藏着的空間隧道是有限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小,并且還時不時發出一陣劇烈抖動,像是随時要關閉。
    謝恺塵讓紀攸帶着西鹽先在門邊等自己。
    他看向老管家,面容模糊,讓他想起過去的許多人,又或者是自己遙不可及的童年。
    老管家也看向這個自己牽挂着、卻在二十幾年後才終于難得得以一見的小少爺。
    是大小姐唯一的孩子,是蘇氏這一代真正的長子,現在卻站到了“深淵”的對立面。
    人類垂眼看向他:“我的母親,童年過得幸福嗎?”
    管家看得出小少爺有話要講,沒想到問的竟然是這個。
    他微微笑:“是的,家主和夫人都很疼愛她。”
    謝恺塵閉了閉眼睛,喉頭滾動了一下。
    有嘆息,那嘆息飄散在風裏。
    對于從未有過機會了解母親真正人生的他來說,得到這樣的回答已經足夠。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我母親……還有蘇氏,到底是什麽種族?”
    他得到了一個簡短的,僅有一個字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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