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裙擺
二十年前。
貝塔象限, 第二帝國,琉璃衛Ⅲ。
這艘通體碧玉色、仿佛泛着珠光的戰艦,是日後最尖端的S級戰艦“永樂園”號的前身, 将與“天使號角”號齊名, 成為帝國赫赫有名的雙子戰艦。
現在, 它還只是一艘普通的A級戰艦。
艦船的高級軍官宿舍爆發了激烈的争執, 褚家父子倆吵得不可開交。
褚家世代忠良,為帝國鎮守邊疆,軍功章與帝國的榮光同樣輝煌。
褚老将軍已經坐到了上将的位置, 他這輩子大約止步于此了。但他的獨子褚聿年紀輕輕已經成為上校,前途無量, 很有可能會比他爬得更高。
老将軍從來都是很滿意這個兒子的, 以褚聿為驕傲;他怎麽也想不到, 有一天竟然兒子會因為一個來歷不明不白的女孩和他吵翻天。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老将軍吹胡子瞪眼,“你的妻子必須要是配得上褚家的身份, 我是不會允許你娶她——除非現在回到古代, 我能讓你納妾!”
褚聿握緊拳頭:“難道非要講求門當戶對, 就不是封建的想法嗎?”
“如果你不是褚家的兒子, 是随便哪個普通人家的兒子,你大可以随便娶;就是娶個猴子, 我也不會管你!但只要你還姓褚, 就必須遵從聯姻的規矩!”
褚聿忍不住提高音量:“為什麽?”
但父親的嗓門比他更大:“你不知道為什麽嗎?”
不幸的是,褚聿的确知道。
越是往高處走, 在他人看來好像掌控了更多財富與權力, 可事實上, 很多事情卻更加身不由己。
比如他在戰役中對一個失去了雙親的逃亡孤女一見鐘情, 他的英雄救美之舉與年輕神勇同樣叫對方動容。
年輕人心潮澎湃,幾乎就要定終生。
然而他滿心歡喜來向父親提出想要娶對方的想法,卻被毫不留情地全盤否定。
老将軍也不忍心看自己的兒子如此頹喪:“怒嶺星系的那位鹿領主,你的老師家的女兒,叫……叫什麽來着?哦對了,鹿蔚。小蔚跟你一般年紀,你們見過那麽多次,平時也以義兄義妹相稱,也算聊得來。小蔚知書達理,又是名門之後,和你最相襯不過。你若是對她有意思,回第一帝國之後就讓你媽媽和鹿夫人……”
“我對鹿蔚沒有那種感情。”褚聿負手而立,挺直腰板,像在立誓,“我今生今世,非懷木不娶。”
老将軍對他的山盟海誓充耳不聞:“你們這一輩都算是一起長大的,陛下和皇後殿下跟你們一般年紀,你看看人家,小太子都上幼兒園了,我上次去皇宮,他還會叫我将軍爺爺好呢;你們也得抓緊時間,我和你媽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趕緊讓我們抱上孫子……”
話說到這份上,褚聿反倒平靜了:“您不要再繼續游說了,我說過,除了懷木,我不會跟任何人結婚。無論是鹿蔚,還是別人。”
褚老将軍的眼神愈發失望,聲音也冷了下來:“如果你執意如此,那好,我會收養她。”
褚聿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您……!!”
老将軍一旦收養懷木,那麽無論從名義還是法律上,懷木都會成為他的妹妹,他們再也沒有可能。
但老将軍心意已決,哪怕和他斬斷父子情分,也絕對不會讓他和懷木在一起。
後來,被找來的懷木低着頭,順從地遵從了老将軍的安排,乖巧地喊他“父親”;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看過褚聿一眼。
從今往後,她不再是懷木,而是褚懷木了。
那天褚聿摔門而去,褚将軍在他身後嗓音幽幽:“四大家族的詛咒,我們這一代要背負,難道,你以為你們就逃得掉嗎?”
再後來,褚将軍和妻子陸續過世,褚聿守住了自己的誓言沒有娶其他人,但也沒有對褚懷木再有過別的心思。
他與她這一世的緣分,也僅能停留在兄妹的層面上了。
十年後,蘇皇後逝世,四大家族的利益鏈條以一種殘忍的方式中斷。
為了填補這一空缺,褚懷木按照褚将軍的遺願與蘇家聯姻,嫁給了蘇躍連。
她從帝國去往“深淵”,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是褚聿一生的痛。
不僅是痛自己疼愛的妹妹被迫嫁往無盡深淵,更是痛恨自己在這一切面前沒有任何辦法。
僅憑他一人之力太過單薄,是不可能撼動四大家族、帝國與“深淵”世世代代累積下來的殘酷傳統的。
皇帝謝铮在皇後蘇槿心離世後,娶鹿蔚為王妃;褚家的二女兒褚懷木則嫁給蘇家的次子、也是現在的獨子蘇躍連。
四大家族的利益鏈條通過交錯的婚姻重新締結。
宇宙看似平穩。
至于誰心碎,誰悔恨,誰不甘,在宇宙億萬生靈的安危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呢。
現今。
阿爾法象限,人類帝國,NN-36星系。
主星,将軍府。
褚聿自賽瑟納林聯邦返航之後,匆匆去了母星一次,與代理皇權執政的伯恩斯、喬揀進行了一些交接,還是回到了最偏遠,也最叫他心安的NN-36。
和褚懷木、父母的照片依舊擺在手邊,他看了一會兒,心情有些空茫。
這三個,他在世界上最愛的人,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盡管他身處元帥這樣至高無上的榮耀地位,是帝國艦隊叫敵人聞風喪膽的總指揮官,可他又比任何人都讨厭戰争。
也正因為此,他才會和想留在賽瑟納林聯邦的太子有如此深的沖突。
他不希望帝國的士兵們受無謂的傷,盡管他在內心深處也認同謝恺塵關于唇亡齒寒的理論。
褚懷木和謝铮先後離世,四大家族的鏈條重新斷裂,“深淵”裏的野獸遲早會克制不住自己的原始欲望,爬出約定和協議的限制,向毗鄰的象限與星域進攻、掃蕩。
可是……
他倦怠地閉了閉眼。
他的這一生,還能活多久呢?
他的父母都是軍人,正值壯年時就因為經年累月的傷病拖垮了身體,沒有見到他和褚懷木任何一個人成家,就撒手離去了。
起碼在還活着的時候,他不希望自己的士兵因為任何一點不夠準确的判斷白白葬送性命。
關于謝恺塵帶領一支特別行動小組孤身前去“深淵”一事,他也有所耳聞。
當年褚懷木能夠進入“深淵”,是蘇家的人接她進去的;太子這樣不請自來,還有再出來的可能嗎?
如果謝恺塵永遠地留在風暴裏,那麽謝狄川,他的義甥将順理成章登基。
到時候,鹿家雞犬升天,連他也可以被稱一句國舅爺。
以他的身份、地位、立場,都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然而褚聿卻絲毫慶賀不起來。
他心知肚明,謝狄川只是表面功夫做得足,和從來不屑于宣傳自己的謝恺塵比乍一看好像為帝國做了很多,但實際上太子才是真正那個在乎帝國與子民的人。
這些事兒,終究是不歸他過問的,無論是皇室的內鬥,還是皇位繼承權,政Z上的事都與他無關。
他要做的,就是盡職盡責守住帝國的邊境,然後孤獨終老。
等到歸于群星,再與家人重逢。
他的思緒飄了很遠很遠,直到被腕機急促的鈴聲打斷。
他驚醒過來,看了一眼通訊頻段的備注,本來并不想接,但對方孜孜不倦,他被煩得不行,還是按下接聽。
這一聽,如同驚雷。
“什麽?”他嘩啦站起來,“你說懷木和蘇躍連還有個女兒?!”
*
此刻。
德爾塔象限,“深淵”星域,伴星銅鈴-伊塔地心。
和滿腹詭計的韋伯斯特不同的是,他的妻子奧莉維娅是個很好相處的人。被流放到這兒來,絕對可以說是被丈夫拖累了。
他們有一個八歲的女兒,妮可,兩周前突然開始發燒,昏迷不醒;吉斯特村民有醫生,也有他們從帝國帶來的先進藥品,可是都無計可施。
紀攸在知道這件事之後,主動請求去看看小姑娘。
并且,在探病期間,請她的父母和其他人都不要靠近房間。
韋伯斯特并不放心,反倒是奧莉維娅很相信這個少年,最先把丈夫拉了出去,海登帶着西鹽随後。
謝恺塵是最後一個走的,他現在最常做的習慣動作就是撫摸未婚妻漂亮的長卷發。
“請放心。”小美人也很享受他的梳頭服務,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眼睛彎彎,“不會有問題的。”
韋伯斯特家的窗簾都是不透光的,但外面的人仍然能見到邊緣縫隙出滲出的淡淡金光。
韋伯斯特焦躁地踱來踱去,奧莉維娅嫌他太吵,把他趕到屋子的另一頭,然後自己跪在地上對着神明祈禱。
神明……請給予我寶貴的女兒好運。
海登看着這一幕,很想問問,你究竟信仰的是什麽神。
什麽樣的神眼看着你的女兒病入膏肓,眼看着你們被流放到如此荒蕪之地,也不出手相救。
又是怎樣的信仰,會讓韋伯斯特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舉動,害得一家人跟着受苦。
謝恺塵單膝點地半蹲着跟西鹽說話,看向這個自己唯一的妹妹:“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小幼崽一開始并不與他對視,盡管進入德爾塔象限後,她的狀況比在黃昏曉星那樣完全不搭理任何人、和世界有膈膜的玻璃娃娃狀态好了很多,但那也是僅限定于同紀攸交流,其他人,還是只能等在門外。
在聽見變成小哥哥的大哥哥的問題後,幼崽忽然擡起臉,張開小手交叉做了一個揮揮翅膀的動作。
“啾啾!”
她字正腔圓,不再是平日裏吐息般的“咻咻”,而是非常明顯地在模仿鳥鳴。
啾啾?
少年太子有些困惑。
啾啾,代表着什麽?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
紀攸走出來,神态有微微的倦意,但心情很好,邀請韋伯斯特夫婦進去看一看。
兩人又驚又喜,看見清醒過來靠在床頭、臉色也恢複正常的女兒,一家三口相擁喜極而泣。
還有一根掉在床底的,沒有人發現的金色羽毛。
*
距離村莊的慶典只剩下半天的時間,為了慶祝妮可的病愈,奧莉維娅堅持邀請他們所有人一起去玩兒。
吉斯特村的慶典分為三個部分,集市,篝火舞會,以及煙火。
集市早在今天早上就開始準備了,道路兩邊的攤位琳琅滿目,有模有樣。天曉得他們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商品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既然有舞會,總是要打扮一番,幸好韋伯斯特家的是女兒。
同樣一件衣服,穿在八歲的妮可身上是T恤,穿在三歲的西鹽身上就成了裙子。
妮可大方地和這個可愛的小妹妹分享自己的其他首飾,比如在奧莉維娅為鹽鹽梳了雙馬尾之後,貢獻了一左一右兩個毛茸茸的粉兔耳朵發卡。
鹽鹽現在身上的“小裙子”是粉色的,領口、袖口都有一圈綴着亮片的毛絨球球,連兔尾巴都有。
鹽鹽不大習慣地晃了晃小腦袋,原本筆直筆直的兔耳朵發卡跟着她的動作一起搖搖擺擺。
小家夥看起來像一只新生不久、剛剛從窩裏溜出來,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的粉粉嫩嫩小奶兔。
奧莉維娅和妮可一左一右牽着小西鹽從房間裏走出來,對等待在外面的男士們笑着問:“可愛嗎?”
已經有女兒的韋伯斯特還算淡定,沒有女兒、但有姐姐和三個媽媽的海登眼前一亮,小妹妹的感覺好像和姐姐媽媽都不一樣呢。
既沒有女兒也沒有妹妹的小太子的确被那雙小兔耳朵可愛到了,尤其是鹽鹽大大的藍眼睛望着他時,的确很有在兔耳朵上揉一把的沖動。
如果他有妹妹的話……
……不對,這不就是他的妹妹嗎?
最捧場的,當然要屬紀攸。
這可是小鳳凰自己撿到、自己養的崽崽,怎麽看怎麽好。
他蹲下來張開雙臂,把腳步還有些蹒跚、但盡力朝着他跑過來的鹽鹽摟進懷裏,語氣無比鄭重:“崽崽特別、特別、特別可愛!”
幼崽開心地蹭着他的肩膀:“咻咻!”
別人聽不懂幼崽說的話,但鳳凰能聽懂。
他放開小孩,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嗎?”
“咻!”崽崽點頭。
紀攸摸摸她的小臉:“可是你和妮可姐姐的衣服太小啦,我穿不了。”
“沒關系。”奧莉維娅走過來,神秘一笑,“我這裏有呦呦可以穿的。”
記憶與時間線不同的少年太子稱呼自己的未婚妻為“呦呦”,這個稱呼遍在吉斯特村傳開,奧莉維娅也這麽喊他。
她以前在母星上是設計師,從第一眼看見這個漂亮的小少年就有了想給他從頭到腳裝扮一番的沖動,慶典簡直是再好不過的理由。
雖然有話說長得好看穿麻袋都好看,可小美人這樣驚豔絕倫的美貌實在是勾起了她的職業病。
天生的衣架子,不捯饬一下豈不是浪費?
海登總覺得這一幕非常似曾相識,那時候在戰後的654星,他的姐姐和媽咪們,還有舒蘭夫人,也同樣把小九當洋娃娃打扮。
男人們對奧莉維娅給紀攸準備了什麽很好奇,然而她把小美人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兩個小丫頭都趕了出去,眨眨眼:“等到舞會開始,答案就會揭曉了。現在,先去集市逛逛吧。”
*
平心而論,無論是二十五歲的謝恺塵,還是十六歲的,都不覺得自己能帶好幼崽,不管哪個種族。
二十五歲的那個還有養育小奶啾的經驗,十六歲的這個則對此一無所知。
在他的認知中,他與未婚妻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可要旁人問他們究竟有怎樣的細節與過往經歷,他卻又什麽都說不上來。
顯然,他并不是真的從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平行時空穿越過來的謝恺塵,而是被那兩口井交錯的混亂時間線困在了十六歲的身體、以及一些虛假的記憶裏。
剛開始去集市的時候,西鹽是由謝恺塵帶着的,畢竟他的潛意識知道這個小孩子是自己的妹妹,作為哥哥,有照顧她的義務。
可惜,失去了紀攸這個中間橋梁,算不上會說話的謝恺塵和真正意義上完全不會說話的西鹽很難相處得來。
小妮可非常無奈,像個小大人似的從他手裏牽過西鹽:“還是交給我吧,殿下,你太不會跟小朋友相處啦。”
韋伯斯特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怎麽跟殿下說話呢。”
如果吐槽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滴水,那麽海登現在的腹诽已經可以在銅鈴-伊塔地心裏開辟出河流來。
小太子有些尴尬和無措,但十六歲的少年已經學會了去隐藏它們。
他被集市小攤位上的亮色吸引過去,看見那兒在售賣手工藝品。
他盯着絲帶出神,想象着它們紮在自己的未婚妻漂亮的長發上會是什麽樣子。
……總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
但謝恺塵并沒有想起來。
沒想起來歸沒想起來,這個謝恺塵和未來成年的謝恺塵畢竟是同一個靈魂,也有着完全相同的審美,挑了兩根絲帶,一根天藍色,一根碧綠色。
一行人在集市東逛逛西逛逛,除了小孩子,大人們都各有各的心不在焉。
韋伯斯特想的是,三日的期限并不完全精确,可能會有半天前後的差值;太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恢複了。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一旦恢複,短暫的休息結束,帝國艦隊就可以來接他們回家了。
不,不對,不是回家,是找個安全、幽靜、文明的地方,讓他們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至于蘇氏與皇室,“深淵”與帝國的沖突,都與他們無關。
至于另外兩個年輕的男孩兒們,想的是同一件事。
……奧莉維娅夫人到底把小美人打扮成什麽樣兒了?
給兩個小姑娘采購了一大籃子的東西以後,也到了篝火晚會的時間。
銅鈴-伊塔的地心自然是看不見明顯的恒星起落的,人類所習慣的白天黑夜也沒有明顯的分界,他們是找了個遮天蔽日的茂密叢林中心,營造出夜晚的架勢。
謝恺塵一行人抵達時舞會已經開始了。
太子不會跳舞,對這種事兒沒什麽興趣,分心想了一下這樣會不會有火災隐患,并不打算靠近吵嚷的人群中心。
妮可歡呼一聲加入舞會,韋伯斯特叫着“小心點兒你病剛好”趕緊跟上去。
海登在謝恺塵和西鹽之間看了看,決定還是帶後者一起去玩兒。
鹽鹽雖然不會跑,但是會蹦,蹦蹦跳跳得更像小兔子了。
這片叢林的植物長得有點兒像阿爾法象限的竹子,只不過葉片要大很多,也不是綠色的,更偏深藍。
連綿在一塊兒,風紋輕拂,不像森林,倒像海洋。
謝恺塵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葉子的罅隙滲出點點天光,舞會的喧嚣嬉鬧如同遙遠的海浪在身後澎湃。
他有種錯覺,好像自己正徜徉在海的中心,不知下一秒将要漂流向何方。
去哪裏呢?
宇宙之大……何處才是歸處?
謝恺塵側過身,不經意間瞥間一抹白。
那樣的純白在四周的深藍中明淨得有些突兀,謝恺塵下意識站起來。
純白靠近了。
他先是看見了裙子。
裙擺層層疊疊,每一層的邊緣都用金線繡着藤蔓的镂空紋路,閃爍着細碎的光澤。
每一層的連接處和胸口點綴着同樣顏色的蝴蝶結,旋轉起來宛若綿延的波浪,飛出一只只金燦燦的小蝴蝶。
然後是長發。
金色的月光不小心被打翻,全都傾瀉在他的卷發上。
挑起一撮以碧色的絲帶纏繞進去編發,發梢別着一朵紗做的花兒,泛着淡藍的珠光,好像小美人魚剛剛打撈起的、整個海底最好看的貝母。
最後,看見他的眼睛。
溫柔的,玲珑的琉璃之色,無論在何處總是寶石一樣瑩瑩發亮。
那是……
他的未婚妻,他心愛的男孩兒。
對方也同樣看着他,白皙的臉龐塗着亮晶晶的油彩,将那種羞澀裝點成別樣的嬌豔,眼眸裏盛着快要滿溢的愛意。
就算是這個十六歲、父母俱在、家庭和諧的謝恺塵,也從未被人如此深刻地愛着過。
小美人并沒有立刻抵達他身邊,在距離他幾步之遙的幾棵竹樹後站定,伴随着篝火的音樂聲,手腕翻飛,揚起修長的脖頸,踏出輕盈優美的舞步。
如同暗夜裏第一秒鐘綻放的昙花,美得驚人。
從林間,開到汪洋,從夢裏,一直開進他的心底。
身後的人群仍在歡鬧,篝火噼啪迸濺出碎星。
但他們對謝恺塵來說都不再重要。
他站在恍若月色的深藍竹林下,世界按下了暫停鍵,有人為他跳一支舞。
只為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