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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萬鈞
    艦橋。
    指揮官對着旁邊的船員小聲吩咐:“升起所有護盾, 準備機甲,通知那些乘客去逃生艙室集合,然後等我通知。”
    士兵敬了個軍禮, 快速離開艦橋。
    這一切都被謝狄川盡收眼底, 但他并沒有做出什麽進行相應的阻止:“其實你也知道是沒用的, 對吧?”
    指揮官不卑不亢:“三殿下, 我想您同樣知道,‘天使號角’是帝國軍部和星艦武器科研部的心血與結晶,它是帝國最鋒利的矛, 可不會那麽容易被攻破。”
    謝狄川嗤笑:“我上一次聽見有人用‘帝國之矛’一類的詞,好像還是在形容喬揀少将。結果是什麽呢?他永遠地失去了右眼。所以, 這可不是一個好征兆。”
    指揮官的額頭也在冒汗。
    他其實非常清楚, “天使號角”再如何強硬也只是單獨一艘星艦, 現在的局面是以寡敵衆——謝狄川這個孫子,竟然調出了三支艦隊!
    之前聽聞謝狄川娶了卡洛斯上将的孫女,再加上他同凱恩上校、褚聿元帥的親密關系, 謝狄川能獲得軍部的大力支持的确在意料之中。
    但是這麽随随便便地調出幾十支戰艦、團團圍攻沒有觸犯任何法條的另一艘帝國戰艦, 未免也太随意了一點。
    在他們随太子去賽瑟納林聯邦的這幾個月, 帝國的高層究竟混亂成什麽樣了?
    謝狄川, 是不是已經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帝位是仍懸而未決,還是成了謝狄川的囊中之物?
    指揮官是軍人出身, 在打嘴仗上不太在行, 更何況就算他能說會道,畢竟面對的是三皇子, 總不能以下犯上頂撞。
    艦橋的其他士兵也同樣沉默, 這沉默中裹挾着怒火。
    就在這時, 渦輪電梯門打開了, 有誰從裏面大步走出來。
    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所有人下意識松了口氣,又很快提起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三皇子此舉就是針對太子的,兄弟二人的對峙,這才剛剛開始。
    謝狄川看見謝恺塵,心情很愉快的樣子:“嗨,大哥。”
    謝恺塵在從宿舍去往艦橋的路上已經把發生的事大致了解了一下,他面對這個叫人頭疼的三弟早就修煉出了不動如山的功夫,絕不會被輕易勾動情緒。
    指揮官讓出位置,低聲道:“殿下。”
    謝恺塵沖他點了下頭,然後看向光屏裏的謝狄川,目光無波無瀾:“有什麽事非得在這裏說,等不到回帝國?”
    他清清淡淡一句話,把謝狄川擠兌成了急不可耐、需要等待大人來主持公道的形象。
    謝恺塵就是有這個本事,明明語句和語氣沒有絲毫陰陽怪氣,總能把更會陰陽怪氣的謝狄川氣得跳腳。
    三皇子的眼神陰沉了一瞬,他今日勝券在握,不至于為了這點兒小事動怒。
    “哎呀,小九不在嗎?”
    他的語氣很是親昵,好似小九和他是認識多年的夥伴似的。
    謝狄川有備而來,知道什麽才能正中謝恺塵的紅心。
    果然,謝恺塵的眼神因為這個熟悉的名字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紋。
    “小九姓什麽來着?”謝狄川裝模作樣想了想,“哦對了,我差點忘了,真是巧啊。”他笑眯眯道,“我們謝家人找的,也還是姓謝呢。”
    此言一出,艦橋響起輕微的竊竊私語。
    聲音不大,像夏日夜晚躲在草叢裏的蟲鳴,嗡嗡的,總叫人心煩。
    他們都知道太子此行除了探查“深淵”內部究竟是什麽人在主事,也是去救一個人;
    他們同樣見到了那個驚豔的小美人,和殿下對他的獨一無二的溫柔,确定這位就是他們的太子妃(也很有可能是将來的皇後,“天使號角”的所有人都是太子一派的)。
    但太子妃也姓「謝」,這就是剛剛才得知的了。
    ……嘶,不會有什麽倫理問題吧。
    太子可是全帝國最炙手可熱的鑽石謝老五,二十幾年來清淡克制沒有任何緋聞,現在突然出現了個讓他寧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救回來的心上人,的确惹人遐思。
    這麽大的驚天八卦居然以前沒有任何娛記捕風捉影過,真是太不專業了!
    指揮官橫了他們一眼,所有人立刻噤聲。
    現在是八卦的時候嗎?
    人類面對八卦的天性是很難壓制的,即便不敢說話了,一個個眼神還在亂瞟。
    謝狄川清楚自己在這個議題上扳回一局,繼續笑意吟吟:“你的小美人兒,蘇躍連本來是答應給我的。沒想到那個賤人自己扣下來了,兜兜轉轉,現在到了你手裏。”
    在外面永遠文質彬彬的三皇子竟然也會用這樣粗俗的話。
    但比起他正在做的事,說的話又有什麽要緊呢?
    謝恺塵在此刻終于明白了當時小九和蘇躍連見面時所說的“給模特送花”“不是我的先生”“殿下是最好的”一系列雲裏霧裏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大概率是蘇躍連在小九面前說了謝狄川什麽壞話,但是沒有只說了姓氏,于是小九一開始就認為說了自己。
    即便是這樣,小家夥也在維護他。
    比如他人的話語,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他。
    謝狄川有些意外謝恺塵竟然沒有被這些話惹怒,繼續添油加醋:“大哥就不想好奇,你心愛的枕邊人到底是什麽人嗎?”
    謝恺塵沒有說你怎麽知道,而是冷聲道:“和你有什麽相幹?”
    謝狄川朗聲大笑:“是和我不相幹,可是大哥你想想看,你又知道他究竟是誰嗎?真實的名字,從哪裏來,家庭什麽樣,為什麽會三番五次那麽恰好地出現在你的身邊——”
    他的笑容變得愈發詭異,最終音量輕下來,如同耳語。
    盡管這耳語,相當于向着全艦宣告。
    謝狄川低低地笑了。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一直在騙你?”
    *
    阿爾法象限,母星,王妃寝宮。
    鹿蔚通常會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慢悠悠享受皇家主廚為她每日行程定制的早餐,然後泡個達尼斯玫瑰花浴。
    這種玫瑰極為罕見,難以成活,價格高昂到熱戀中的情侶連一兩枝不敢肖想,然而她卻奢侈地拿來泡澡。
    結束之後換上手作的精致晨袍,再去料理她的小花園。
    皇宮裏每一個皇室成員的居所都有自己的花園,皇帝的禦花園是規模最大、品種最多的,堪稱全帝國花兒的博覽會;皇後生前唯愛紫霧花,太子的花園裏種滿了小鳥兒最愛吃的太陽花。
    王妃的花園風格反差極大,大面積的黑色晚殇花,中心則是一簇簇火紅的枝和菊。
    枝和菊的花瓣色彩極為豔麗,飽和度之高襯得黑色的晚殇花仿佛被大火燒焦後留下的炭跡。
    老皇帝謝铮生病伊始,鹿蔚就同他分居,搬回了自己的寝宮。
    在謝铮還能自行活動的那些日子,每次看到這些花都心驚膽寒,好似它們不是嬌嫩的植株,而是一個個對自己的惡毒詛咒。
    今天天氣不錯,鹿蔚很有閑情逸致地拿着手動的澆水壺噴灑在枝和菊重疊的花瓣上,晶瑩的水珠一顆顆滾落,稍微沖淡了一點視覺上的沖擊。
    侍衛和侍女守在不遠處,齊齊站着,比在花叢間來回溜達忙碌的園丁機器人數量還要多。
    和不喜歡被太多人跟着、宮裏基本只留機器人的蘇槿心謝恺塵母子不同,鹿蔚謝狄川母子都很享受人多勢衆的大排場,不管什麽場合都要前呼後擁,好像這樣才能體現皇室的尊貴。
    帝後都已逝世,下一任新帝的位置仍然懸而未決,盡管她的封銜只是王妃,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最已經站在了帝國最高位。
    更何況她的兒子是帝位最有希望的繼承人,沒有之一。
    她沐浴過後手上只戴了一圈玉镯,此時貼身侍女拿着腕機過來,低聲道:“小姐,是褚元帥的視訊。”
    鹿蔚拿過來,侍女也接下她的小噴壺,對其他人道:“都下去吧。”
    轉瞬,花園安靜了下來。
    這個從怒嶺星系帶過來的、鹿家的侍女是不用避着的,鹿蔚點下通訊,對着光屏另一端微笑:“聿哥早安。”
    無論什麽時候,出現在通話裏的褚聿總是軍裝整肅,勳章不離身,好似随時可以接受表彰,或者走上戰場。
    褚聿的神色并不輕松,看見她悠閑自得地逛着花園,一愣:“你在皇宮?”
    “是啊。”鹿蔚露出微微的困惑,“聿哥以為我會在哪裏?”
    褚聿不答反問:“狄川跟你在一起嗎?”
    “聿哥想找小川嗎?他前兩天就出去了呢,我也不太清楚做什麽。”鹿蔚問,“聿哥找他有什麽事兒嗎?”
    視訊裏鹿蔚的表情純然,好像仍是那個從來不問世事、只插插花學學茶藝的王妃。
    王妃的真面目究竟如何,不遠處的宮中仆從可能不曉得,但褚聿是清楚的。
    褚聿和她從小相識,後來拜她父親鹿領主為師,更是義兄妹的關系。
    有謝铮這麽一個在做家長的職責上完全不靠譜的父親在,謝狄川的成長基本靠母親和遠在怒嶺星系的外公。
    他這個做舅舅的,偶爾也會關心一下。
    謝狄川并不能說是長歪了,他是的的确确按照鹿家人的想法去長大的,非常符合他們的期望。
    鹿家三代單傳,就這麽一個苗兒,當然要拼盡所有的資源把他送上帝位。
    褚聿不是不能理解。
    當初的約定,蘇、謝、鹿、褚四大家族應當共同管理帝國。
    結果卻成了謝家世襲的天下。
    蘇氏一直待在德爾塔象限不說,褚家戰功赫赫,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唯有鹿家,屈居于并不算頂級富庶的怒嶺星系,盡管在星域內也算是占山為王,可誰又不想要更高、更大的位置。
    巧的是,鹿蔚嫁給了謝铮,生了一個同樣姓謝的兒子。
    謝狄川頂着謝家的名號,自我認知卻是鹿家的人。這再符合鹿家的期望不過。
    褚聿從來沒有想過帝位,那兒換成誰,他都無所謂,只要帝國安好,褚家永世為了捍衛它而活。
    鹿蔚明裏暗裏做了什麽,褚聿并非一無所知。
    然而王妃表現出來的永遠清淡如水,不争不搶,老皇帝在世時,很懂得怎樣用這副淡泊随和的外表讨他歡心。
    這樣一個看似柔弱且沒什麽腦子的女人,以一己之力送走了蘇槿心和謝铮,如今又要把謝恺塵葬送在深空裏。
    很不得了。
    就算褚聿是她的義兄,也不得不真誠地贊嘆一句。
    他有時候都會想,如果坐上帝位的人不是謝狄川,而是鹿蔚本人,帝國又會變成什麽樣。
    褚聿皺起眉:“我知道狄川是去找太子了,他的艦船應該還在德爾塔象限吧?卡洛斯上将告訴我他調走了三支艦隊——他想要做什麽?你們想要做什麽?把‘天使號角’擊沉嗎?”
    鹿蔚的表情仍然清淡:“這樣可怕的話是不能随便講的,聿哥。就算這裏只有我們兩個在,也難保風不會講給別人聽。”
    褚聿的質問她聽不進耳朵裏,她這套話術對褚聿同樣不管用。
    元帥深吸了一口氣:“你們和太子有什麽過節……有什麽打算,我不管。褚家只守護坐在帝位上的人,這是我的忠心。但是,不要動‘天使號角’!”
    鹿蔚靜靜地看着他,并沒有問為什麽。
    她知道褚聿會主動說出來。
    面對光炮、魚雷、輕核武的打擊眼都不會眨一下的元帥,此刻竟然嘴唇發抖:“你知道,你知道懷木有一個女兒嗎?你知道那個孩子被狄川拿來用作和蘇躍連交易的籌碼嗎?你知道她……現在就在‘天使號角’上嗎?”
    鹿蔚皺起細長的眉。
    褚懷木嫁給蘇躍連一事她自然是知曉的,一年前褚懷木的死亡,她同樣聽說過。
    但褚懷木懷孕、誕下女兒,她的确不清楚。
    她傾其所有為兒子鋪路,然而謝狄川卻瞞着她和蘇躍連暗中交易。
    與其說她是否在乎一個孩子的死活,她更厭惡的,是事情,尤其是他的兒子超出了她的掌控。
    “我褚聿這輩子沒有求過人,但我請求你,小蔚,現在除了你沒有別人能夠勸你兒子了……”褚聿在這一刻看起來像老了十歲,“——我不要別的,只要那個孩子好好的!”
    *
    德爾塔象限,S級戰艦“天使號角”。
    謝狄川自認為這個問題抛出來絕對是重磅消息,畢竟他自己在得知的時候是狠狠驚訝了一番的。
    但謝恺塵的反應跟他想象得根本不一樣。
    謝恺塵不僅沒有接着他的話問那個小美人是什麽人,或者痛罵他的胡亂猜忌(當然這樣的行為也不太符合長兄的性格)。
    謝恺塵看着,銀灰的眼瞳像某種靈力流轉的魔法水晶球。
    “那你又知道我是什麽嗎?”
    謝狄川先是一愣,接着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哥也終于知道了啊?”
    他這話說得,就好像除了謝恺塵本人,其他所有人都知曉了他的秘辛。
    謝狄川笑了笑:“大哥真是小看我了。帝國和蘇家的那些事兒,對外人來說的确是絕密,但身為皇室,還是皇子,我還能不知道嗎?”
    “不過大哥倒也不用自責自己太遲鈍。”他頗為憐憫地補充,“其實我也就是和蘇躍連有了來往才知道的。啧啧,真是沒想到,那樣美麗的皇後殿下竟然是……”
    謝狄川比謝恺塵小四歲,蘇槿心去世的時候他才九歲,甚至還沒有搬進宮中,哪裏有什麽印象。
    他說的這些話,都是為了激怒謝恺塵。
    謝狄川話鋒一轉:“但是又有什麽關系呢?你屬于蘇家的那部分血統被封印了,據我所知,他們家的老頭子是再也不可能醒過來了。那你還是和我一樣,是個純粹的、普通的、無能為力的人類。”
    他說的話一半明一半暗,當事人心知肚明,可旁人卻聽得雲裏霧裏。
    蘇家是誰?什麽血統?
    什麽又叫“只是人類”——在座的難道還有人不是人類嗎?
    他們有心八卦,卻還要面對更棘手的事情。
    操控臺上的士兵轉過頭,戰戰兢兢:“殿下,他們把我們包圍了……而且,已經有三艘艦船的武器鎖定了我們。”
    指揮官忍不住了:“三殿下這是想做什麽?炸了我們的船嗎?”
    謝狄川坐在艦長椅裏,托着腮看他,好整以暇:“你叫什麽來着?福斯?摩斯?算了,都無所謂。其實我對你們沒興趣,對你們的船更沒興趣。”
    他的目光從指揮官移向旁邊的謝恺塵,笑意更盛。
    “我今天就是來殺你的啊……哥哥。”
    “天使號角”上怎麽說也有幾十士兵和幾十號身份未知的乘客,謝狄川自己的船上後面也有許多人。
    他就這麽堂而皇之、毫不避諱地講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帝國人人都曉得太子和三皇子勢不兩立,可皇家表面的和諧總是要做足功夫的。
    就算謝恺塵派和謝狄川派恨不得弄死對方,謝恺塵和謝狄川仍然要保持兄友弟恭。
    現在,卻直接撕破臉了。
    指揮官驚愕道:“做弑兄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殿下就算登基,難道是想遺臭萬年嗎?”
    謝狄川笑容不變:“等大哥死了,我就是帝國名正言順的皇帝。勝者為王,歷史都是勝利者書寫的,還有誰會在意我真正做過什麽呢?”
    指揮官駁斥:“怎麽會沒有人在意?起碼我們、所有在場的親歷者,都會記得!”
    不僅是指揮官,“天使號角”其他的的士兵眼中同樣迸濺出同仇敵忾的憤怒。
    謝狄川懶洋洋道:“很想要一個解釋嗎?那行,反正我今天不趕時間,就說給你們聽。
    “我的名義很簡單啊,就說大哥殺了父皇畏罪潛逃,我前來苦口婆心勸說你,但你不聽,還要攻擊帝國艦隊,那我只能為民除害了。
    “至于真相不真相的,親歷者就這麽多,其他人都是道聽途說。輿論這個東西,是最好運作的。
    “民衆們有什麽腦子呢?他們要的只是情緒。根本不需要別人來煽動,自己就能先慷慨激昂地掀翻天了。”
    在謝恺塵去賽瑟納林的這些日子,他早就把上上下下的路子打點好了。
    原本寄希望于謝恺塵可以死于聯邦的戰火,沒想到他命硬,不僅沒受波及,還膽大妄為了“深淵”,并且在那裏依舊大難不死。
    他不能讓謝恺塵活着回帝國,否則自己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會暴露于青天白日。
    他也不想弄髒自己的手,這都是謝恺塵逼他的。
    “你我的恩怨和他們無關。”謝恺塵比想象中還要冷靜,“放他們走,你想做什麽,我奉陪到底。”
    “好啊,反正我對他們也沒有興趣。”謝狄川爽快地答應,“帶上你的‘天羽羽斬’,哥哥。上一回你勝了我的‘婆羅王’,畢竟那是在凱恩手裏。現在要不要同我比試一下?”
    謝恺塵皺眉:“你根本不會開機甲。”
    謝狄川噎了下:“……大哥這話真傷人啊,還是一如既往這麽看不起我呢。但就像我也是才知道你究竟是什麽,你又真的了解這些年的我嗎?”
    謝恺塵沒有反駁他的話,他的确沒有太關注過這個最小的弟弟的心理路程。
    只是,這麽多年來,他又何嘗了解過任何一個時候的謝狄川呢?
    名義上的弟弟,身體中也的确流着同樣的血。
    可是從出生起,他們就注定踏上兩條對立的路了。
    *
    謝恺塵大步踏在長廊上,指揮官加快腳步跟上去:“我不同意!”
    他意識到自己的措辭不夠禮貌,連忙調整:“我是說,我覺得不妥啊殿下!”
    謝恺塵并未放慢速度,指揮官擦了擦汗:“您、您這,我說句難聽的,三殿下就是在挖坑給您跳,您去了必死無疑!”
    太子頭也不回:“我當然知道這是鴻門宴。但給我的設的局,也只有我能赴不是嗎?”
    指揮官:“起碼讓我們陪您一起,宇宙就是我們的家園,一寸也不會讓步……”
    “你們去了,才是真的送死。”謝恺塵忽然停住腳步,指揮官差點沒剎住車撞上去,擡眼看見太子寧靜的瞳孔,語氣相當心平氣和,“況且,在你們心中,我勝利的可能性就那麽低嗎?”
    指揮官一噎:“我不是這個意思,殿下的實力當然是帝國頂尖……可是,他們那麽多人……!”
    謝恺塵攥緊拳頭又張開:“最近我可能發生了一些變化。也許……會比以前更能掌握力量。”
    這句話就是委婉的,「我又變強了。」
    太子比指揮官要年輕十歲有餘,後者卻已經伴着前者出生入死過好幾回,對他絕對忠心。
    謝恺塵在任何人面前永遠是八風不動、無堅不摧的,有他在,軍心就穩。
    這是他頭一回在別人面前露出那種小孩子一樣迷茫的神情:“如果我不是純粹的人類,也适合坐在領導子民的位置上嗎?”
    起初指揮官沒聽懂他在說什麽,随後想到剛才謝狄川模棱兩可又意有所指的那些話,心髒一縮。
    謝家世代都在帝國,陛下肯定是人類沒錯;難道是早逝的皇後殿下……
    但他并沒有在謝恺塵面前表現出猶豫,神情無比堅定:“您一心為帝國,又有與之匹配的能力,自然是最好的人選。雖說我帝國以人類為主,但大宇宙時代,星球、種族之間通婚如此頻繁,誰又能鑒定出自己祖上三代全是純人類、沒有一丁點外族的血統呢?您最無須憂心的,就是這一點了。請您務必相信,您走上至高位是衆望所歸,更是對帝國來說最好的選擇。”
    謝恺塵看向他,鴉羽一樣的睫毛有輕微的、僅僅一瞬的顫栗。
    年輕的太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重新睜眼:“那我更應該為子民去努力了。”
    指揮官一愣,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勸解好像在把殿下往深淵——不加引號的那種意象——裏推:“等等,殿下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您應該保重自己——”
    他在渦輪電梯門關的最後一秒擠了進去,心有餘悸,繼續念叨。
    紅色警戒尚未關停,整艘星艦籠罩在叫人心驚膽戰的紅光中,謝恺塵在這種暈眩的血色裏來到海登門前。
    小奧斯汀像是早有所料,在他們抵達的那瞬間打開門。
    艦橋上所發生的一切,或者說謝狄川那番演講是同步直播給全艦的人聽的。少年取下了護目鏡,海藍眼瞳裏是和指揮官一模一樣的不贊成:“殿下,雖然我有自信‘天羽羽斬’已經被調※教到最好的狀态,但是您畢竟是只身前往,我不認為勝算很大。他們根本不是要跟您比試,就是找個理由……”
    殺了你。
    這句話在海登和指揮官心中同時響起。
    但如此不詳又洩氣的話語,他們不願在當事人面前講出來。
    “我知道。”謝恺塵沉聲道,“他們想做什麽,我都清楚。但我不想死,也不會死。”
    他才剛剛與小九互訴衷腸,他還沒有找回小叽,他還沒有去母親的墓前以真正了解自我的身份叫她放心,有那麽多待做的事情,怎麽可能現在就死。
    他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再加上有了聯結之後沒那麽容易暴走,而最匹配的“S-天羽羽斬”這回是放在海登手裏的,不會再被有心之人動手腳。
    他相信自己,也同樣是相信他們。
    海登和指揮官仍在左一句右一句勸他另作他法,最年長的也最先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天羽羽斬’的初號機一直擺放在機甲庫裏,就在船上。也許有個人先代您探探路,看看他們的誠意比較好。”
    謝恺塵不同意這個方法:“一旦他們發現了是假的,會毫不留情殺了去的人。”
    海登要是留胡子現在一定在吹胡子瞪眼:“您都知道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會留情面,怎麽還要以身試險?”
    謝恺塵:“我不會讓別人替我去冒這個險的。”
    指揮官:“殿下,您相不相信,只要您有需要,全艦的士兵、包括我,都會打破了頭要替您去探這個路——我們都不怕死,但怕死得沒有意義,死得憋屈。”
    謝恺塵:“替我僞裝然後被揭露,就是有意義的死嗎?”
    指揮官:“當然!如果敵方殺意已決,說什麽我們都會選擇殊死一搏,誓與您、與艦船共存亡,絕不讓戰友蒙受平白的冤屈!”
    這兩人情緒高昂,年紀最小的海登反而冷靜下來分析:“其實就算以寡敵衆,‘天使號角’也不一定就是百分百輸。我已經看過參數了,這畢竟是帝國首屈一指的戰艦,三皇子帶的艦隊雖然數量多,可是大多是A級以下、甚至還有C級的星艦,不堪一擊。只要指揮得當,時機合适,還是有可能逃脫包圍圈的。一旦接近帝國疆域,我有辦法恢複通信,聯系喬少将。”
    在發現被包圍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嘗試着與帝國聯系,但信號全被阻斷,就算想向喬揀求助也沒辦法。
    指揮官同意:“他們不敢在阿爾法象限公然對太子的艦船下手,就算虛構出殿下的罪,也應該交予帝國法庭審判,而不是憑借一個人的判斷就地處決。”
    謝恺塵沉默片刻。
    他在衡量,衡量一個人的性命,一船人的性命,一個艦隊,整個帝國。
    人命,前途,是否可以拿上天平進行衡量?
    他不知道。
    就算是他,也沒有遇上過如此棘手的問題。
    指揮官見太子的表情悵然,知道自己和小奧斯汀的話對方已經聽進去了一點,松了口氣,趁熱打鐵:“所以,殿下,就試試看那個先派一個人乘初號機過去的方法吧。”
    海登看了看謝恺塵,問指揮官:“那派誰去呢?”
    指揮官沒有立刻回答。
    這個派遣九死一生,選擇誰,就是選他去送死。
    就算他也相信所有的士兵們都會同自己所說的那樣,為了太子和帝國赴死沒有一秒鐘的猶豫、甚至會争搶不已,可是說出這樣的決定仍然是沉重的。
    “要不,讓我去吧。”
    一個聲音響起。
    房間裏的三人面面相觑,發現都不是對方說的。
    他們同時扭頭看向門口,有誰倚着門框笑着。
    ……是韋伯斯特。
    “是你……”
    指揮官認得他,後者曾經也是帝國軍的一員,差點害死太子之後銷聲匿跡。
    他的眼中迸發出怒火:“你還有臉說這種話!你知不知道,上次你……”
    韋伯斯特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複雜難以用語言描述,然後看向謝恺塵:“殿下,讓我去吧。我不想再做縮頭烏龜了。上一次做的事,我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彌補了。”
    且不論他的英雄主義情結究竟是否合理,海登先提出問題所在:“你的精神力等級是多少?A?B?你根本匹配不了‘天羽羽斬’。就算是初號機,也是為了S級設計的。凱恩能駕駛三皇子的機甲,是因為他們同樣是A+。”
    然而放眼望去,整個帝國,全人類也不可能有比肩謝恺塵的S級。
    韋伯斯特意味深長道:“小閣下,我知道這是您的專業領域,不過您是正派人物,使用的也總是合規的辦法。但您要知道,我們這種不入流的小角色若是想在大背景下搶眼一點,就得有些歪門邪道。”
    指揮官聽了他們的話,明顯不信任韋伯斯特,很不放心:“這種滿口謊言的
    人——萬一他是過去和三皇子彙合的呢?他本來就是鹿家的人啊!”
    韋伯斯特并不回應前同僚的質疑,捋了下頭發:“殿下,我曾經對不起您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就當是我的贖罪。”他似乎預知到了自己的結局,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只有一個請求——請您帶上我的小妮可和奧莉維娅回帝國吧,妮可就要過九歲生日了,我想她比起孤零零地漂泊在太空中,一定更願意和母星上好久不見的朋友們一塊兒。”
    他最知道用什麽話拿捏太子的軟肋。
    此話一出,謝恺塵眼前浮現了妮可和西鹽在一起坐在地上玩玩具的情形,那是他的小妹妹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擁有同齡的玩伴。
    韋伯斯特很清楚,謀害太子是重罪,就算謝恺塵此前在吉斯特村答應過會赦免他,日後仍有可能被翻出來,不僅是他,他的妻兒都會被連累。
    遲早是一死的。可要是今天成了探路石和犧牲品,說不定能封個烈士什麽的,他的奧莉維娅和小妮可能夠洗掉罪罰,還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聽起來就很劃算,絕對是個很難被拒絕的交易。
    韋伯斯特看太子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請求算是被答應了。
    背負着罪孽的男人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長官,帶我去看看初號機吧。我之前就覺得她很美,沒想到還有親手摸摸看的機會呢……”
    *
    兩年前從瓦倫丁共和國返程帝國的路上,韋伯斯特既然能讓謝恺塵的機甲暴走自艦船墜落,他的确是有那麽點兒小能耐,竟然也匹配上了“天羽羽斬”的初號機。
    以藥物手段強行提高精神力等級的方式一直是禁忌,因為它不但是短暫的,撐不了多久,而且會嚴重超出身體負荷。
    不需要敵方做什麽,光是坐在機甲裏,韋伯斯特很快就會承受不住了,七竅流血,或是更慘烈的死狀。
    但足夠蒙騙謝狄川一段時間,試探對方究竟是何意圖。
    謝恺塵第一次看見其他人坐在自己機甲的駕駛室,就好像看到別人穿了自己的衣服。
    ……雖然小九也确實穿過他的衣服,但跟現在不是一回事。
    他仰頭看着韋伯斯特被環繞在熒藍脈絡中,它們起初很欣喜,畢竟初號機已經很多年沒有被啓用過了,還以為是主人回來了。
    結果在碰觸到駕駛員的精神力後,又發現陌生得很。
    它們和他大概同他一樣,覺得這個場景古怪極了。
    藥物作用下,熒藍脈絡還是鏈接上了。
    韋伯斯特一直疼得發抖,牙齒打架,話都說得囫囵:“幫我轉告我的奧莉維娅和小妮可,對不起。還有我愛她們。”
    海登幫他調試完畢,從機甲的外殼跳下來拍了拍手,冷冷道:“懶得說,這麽大人了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回來講吧。”
    韋伯斯特嘿嘿一笑:“幸好我沒生個兒子,成天跟我頂嘴可受不了。”
    他深吸一口氣,收起笑容的同時,也按住顫抖:“好了,那各位……我就不說再見了。”
    說不說,都大概再也見不到了吧。
    艦船尾部的艙門已經打開,指揮官把收到的坐标發到機甲的定位系統上。
    除了韋伯斯特架勢的“天羽羽斬”初號機,還有另外三個士兵陪同護送他前去。
    他們舉起機械臂揮了揮,自此告別。
    海登扭過頭,不想見證這一幕。
    陸地上看見的星艦再宏偉,進入茫茫宙海中也只是一葉小舟。
    小小幾架機甲離開船體,連一尾魚都算不上,像随時會被戳破的泡泡。
    真正的太子本人站在指揮室的舷窗前,目睹一切。
    幾十艘星艦環繞着“天使號角”停泊在宇宙上空,從這個角度隐約能看見下面幾顆星球,斑斓深淺不一,像孩童時代會吃的糖果。
    距離最近的、不知是不是載着謝狄川的那艘漆黑星艦打開了尾部艙門,指揮官同時在耳麥裏告知他們航線正常,按照既定坐标前行就可以——
    變故陡生!
    原本處在牽引路線上的機甲突然停下了,并且姿勢不正常地抖動起來,好似陷入了掙脫不了的漩渦。
    指揮官焦急地拍打着耳麥:“喂,你們怎麽了?突然不動了?”
    “長官,我們——不知道為什麽——請——”
    幾秒鐘後,充斥着噪音的耳麥徹底失去聯絡。
    接着,所有人都看見那四架機甲在同一時間失去了控制,收起了噴射懸浮裝置。
    而那艘漆黑的星艦的碟腹位亮起了紅光,裝有光子魚雷的發射管瞄準了無能為力的機甲——
    爆炸是無聲的。
    四架機甲瞬間燃出巨型光束,脈沖磁波的色澤明豔又瑰麗,好似一場釋放于深空的盛大煙火。
    太子的鼓膜充斥着指揮官凄厲的哭嚎,顫栗的瞳孔中倒映着自最高處傾瀉而下的絢爛火光。
    他的意識在這一刻進入一種奇異的漂浮狀态,好似自己并非處在被更多光炮鎖定的戰艦內,而是不久前的銅鈴-伊塔地心。
    他在吉斯特村的慶典上,也是同樣遙望向漫天綻放的白晝煙火。
    那時候有多壯美,現在也就有多殘酷。
    謝狄川的臉突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光屏上,笑得很愉快:“我就知道大哥會耍些小手段呢。怎麽樣,喜歡這個我送給你的禮物嗎?
    明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真正見證時還是無法接受。
    指揮官的拳頭已經砸出鮮血,發出比厲鬼更可怖的、泣血的聲音:“謝狄川,謝狄川你不得好死,你會嘗受千百倍的煎熬——”
    謝狄川連瞟一眼的功夫都沒分給他,對着謝恺塵笑眯眯:“是不是很生氣?很憤怒?很想殺了我?大哥不也是蘇氏一族的後裔嗎?那倒是讓我看看啊……”
    謝恺塵根本聽不清視訊另一邊還在嘚啵什麽。
    他恍惚想起那日在進入空間之門前,他問蘇家的老管家的那個問題。
    蘇氏是什麽?
    我的母親是什麽?
    我……又是什麽?
    他知道了。
    他身體裏流淌的血液,一半是人類。
    懦弱的、勇敢的、無能為力又無所不能的人類。
    另一半。
    貪婪,暴虐,自以為是,惡貫滿盈。
    ——可是惡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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